林玉衡和回家后,和往常的幾個月一樣，一言不發地回到房間，反鎖上了房門。

撲到床上，踢掉拖鞋,然后從枕頭下面翻出一個小小的稻草人。

接著,又從床頭柜的屜里出一排鋼針,慢慢地,一一地扎進草人的頭上。

的臉上洋溢著天真又愉悅的笑容。

失語太久的孩子，發不出完整的詞句，只是從嚨間溢出縷縷的破碎音節。

“……林玉衡，去死。”

“去死吧……林玉衡。”

“你怎麼還不死？”

今年十二歲，有個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深深地，深深地，厭憎著的母親。

因為曾經親眼看到母親兇狠地殺死了爸爸。

全世界對最好的爸爸,愿意把一切都捧到面前的爸爸。

相信這個稻草人的魔法。

相信只要自己繼續堅持詛咒下去，林玉衡總有一天要墜地獄。

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

林玉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兒閉的房門，久久不語。

林玉衡今年三十九歲，林玉衡有個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深深地，深深地,著的兒。

為此,曾經親手殺死了的丈夫,慕兒的丈夫。

還有一個小小的，幫收拾房間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一個寫著自己名字的稻草人。

沒有聲張，只是默默把稻草人放回原。

不需要任何心理醫生，林玉衡相信自己的,即使一直活在地獄里。

相信只要自己堅持不懈地對好，給無微不至的關和溫暖，給一個母親能給的全部。

總有一天會理解的良苦用心，從此對敞開心扉。

們還能回到從前。

朱璇覺得必須得去廁所了。

還有兩分鐘才下課了，直接站起來出去了。

“朱璇你干嘛去？”語文老師生氣地道：“為什麼不報告？”

朱璇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揚了揚手中的衛生巾：“報告，我要換姨媽巾。”

趁著語文老師愣神的功夫，已經出去了。

“這生真是……不知害臊！”中年男教師低聲罵道。

班級里傳來一大片晦又意味不明的笑聲。

“就是這樣的啦……”

“……十四歲就被有錢男人包養了嘛，肯定不要臉的啊……”

“哎哎你上次看到那個照片沒有？”

“沒來及點開就被屏蔽了，有沒有誰截圖了？”

“有有有，我截圖了，發給你們看……”

“不許吵！還沒下課！”語文老師用力拍了拍講臺，卻發現自己控制不住越來越興的學生。

“聽說只要二十塊錢就能上一次，是不是真的？”

“哪呀，我聽說是得不行，倒錢都要求著男人上呢。”

“是啊我也是這麼聽說的，就在四樓的廁所……”

“噢那這麼早出去就是為了……怪不得啊！”

學生們越聊越興，班級里洋溢著快樂又殘忍的空氣。語文老師眼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懶得再管，收拾書本準備下課了。

“對了，你們季老師今天就正式退休了，李老師教你們數學也有一個多月了，都適應了沒有？”

學生們還在七八舌地聊天，沒有人理他。

語文老師搖搖頭，夾著書出去了。

姚坐在最后一排，聽到這個消息，起從后門走了出去。

朱璇提起子，正要推隔間的門，發現推不。

又嘗試了幾下，確定門是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沒有驚慌，只是默默向后退了幾步。

一盆涼水當頭潑下，因為后退得及時，只弄了子和鞋。

“嘖”了一聲，掏出煙來。

幸好煙還可以，當時打火機不行了，打了半天才點著火。

蹲在地上滋滋地了兩口煙，等著煙霧報警響。

到時候自然有人來放出去。

結果一煙都快完了，煙霧報警還沒響，門卻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門外不是哪個好心的同學，而是eros事務所的弱宅男。

“呦，你還好嗎？”

朱璇慢悠悠地吐了個煙圈：“進廁所，舉報了。”

趙原默默退了出去：“我去天臺等你。”

朱璇上了天臺，趙原正在欄桿邊上煙看風景。

“怎麼，當時不幫我，現在又想來拉客戶了？”朱璇走到他邊，也叼了皺的紙煙。

天臺風大，打火機更加不好使：“可惜現在不需要了。”

趙原用自己的打火機給點上：“我很后悔。”

“后悔什麼？”

“后悔當時沒有多聽你講講。”趙原說：“小孩子不懂事，不代表小孩子沒有故事和煩惱。”

如果當時他能多一點耐心……也許后面的很多事就不會發生。

“啊，都過去了，”朱璇瞇著眼睛吞云吐霧：“我現在覺得以前傻的。”

“你當時來事務所，說你喜歡的那個比你大很多的人，那個人是季識荊嗎？”

朱璇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很奇怪？”

“有點超出常理，但現在想想不算特別奇怪。”趙原說。

“你是怎麼猜到的？”

“因為姚。”趙原說：“你當時……報了姚的名字。”

“我就是不想說真名而已。”

“其實隨口謅一個名字還難的，”趙原說：“你第一反應是姚的話，大概率是因為你當時心里想著，以及和有關的人。”

想著數學老師，和數學課代表。

傾慕著臺上的數學老師，嫉妒著被偏的學生。

“呵。”朱璇把完的煙頭從天臺上扔了下去。

“燙到人怎麼辦？”

朱璇白了他一眼：“下面哪有人。”

“所以你跑過來就確認問這個？”

“閑著也是閑著嘛。”趙原完最后一口煙，掐滅了之后也從天臺上遠遠丟了下去：“你看，我扔的比較遠！”

“稚。”

趙原的心卻隨著遠遠飛出去的煙頭而一并輕快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輕松些什麼。

事已至此，去追尋真心喜歡過誰，是不是自愿，有沒有被強迫，又有什麼意義。

但心里一塊大石頭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放下了。

趙原覺得好笑，無聲地搖了搖頭。

“行了，沒別的事我回去上課了。”

趙原看著朱璇子上的水漬：“姚在欺負你麼。”

朱璇笑道：“我不愿意的話，誰能欺負我？”

“你就這麼忍著？”

“誰知道呢，也許哪天就拎著把菜刀把那些個煩人的舌頭一條條割下來了。”

趙原被淡定的語氣嚇出一冷汗：“不了可以轉學，換個環境重新開始。”

朱璇冷笑：“我還就和這破學校杠上了，我什麼事沒見過，真慫了他們不？”

“那行。”趙原說：“我沒什麼要說的了，你回去上課吧。”

他正在下樓，朱璇追上來：“上次那些照片……是不是你幫我理了？”

“沒理干凈，小崽子們截圖速度太快了。”趙原淡淡地說：“我不敢邀功。”

朱璇捅捅他的后腰：“謝謝咯。”

“怕不怕？”初二16班的教室近在眼前，趙原問道。

“沒什麼好怕的。”朱璇說罷，昂首地推門走進了教室。

直面同齡人鄙夷審視或者猥下流的眼神，在永無止境的恥中，走被孤立和排的青春，忍注定漫長劇烈的生長痛。

去贖罪，忘，和長大。

季識荊出院那天，朱璇和姚都來了。

兩個孩子雖然被背后掐烏眼，但在季識荊面前還是勉強維持了面子上的和諧。

姚沒有說朱璇現在在班上孤立無援的境，朱璇也沒揭穿姚頭上那頂假的不行的黑假發。

季識荊還以為倆孩子現在關系不錯了，甚至囑咐姚有時間輔導下朱璇的數學。

姚乖巧地應著，還特地問了季識荊家的地址，問以后有不懂的問題可不可以上門請教，立志要考寧州一中，初三眼看著也就在眼前了。

季識荊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朱璇翻了個白眼，不巧被收拾東西的季安知收眼底。

等朱璇和姚回去，季安知也把季識荊的東西收好了，還跑去辦了出院手續。

“爺爺，我們回家吧。”但什麼多余的話都沒說，幫著背起季識荊的一小部分輕便行李：“剩下的爺爺能不能背得？”

“當然沒問題。”季識荊笑道：“我現在可好了。”

兩個人走出醫院，因為季識荊已經大好，所以阮長風沒有再來接他們。

“26路剛走……下一班要等二十多分鐘。”季安知研究公站牌后得出結論。

“那我們一起等吧。”季識荊和安知并肩坐在公站里，季識荊看到周圍商戶掛出來的紅燈籠，才意識到：“居然就要過年了？”

“是啊，”季安知有些期待：“阮叔叔今年還會炸圓子給我吃嗎？”

“肯定會的。”季識荊篤定地說：“如果他忙忘了，我就打電話催催他。”

季安知心滿意足地笑了。

“從明天起我就正式退休啦。”季識荊說。

其實住院期間就算退休了，但困在病床上實在很難有已經退休的實。

直到剛才和朱璇姚聊天，聽們吐槽新的數學老師口音好難聽懂，他才恍然意識到，那所工作了四十多年的初中，已經不會再有他的辦公位了。

關于退休以后的生活，也沒有好好規劃過，買買菜，種點花，照顧病妻，陪妻子去醫院做析，還有……

“以后我一定每天準時接安知上下學。”

季安知其實知道爺爺的準時有多難，但還是非常配合地眉開眼笑：“門衛叔叔說了，如果你再把我丟在他那里超過十點鐘，他就讓我當他的孫啦。”

“那我可不能答應。”季識荊佯作張：“我這麼可人疼的孫，不能便宜了人家。”

回到家中，季安知去補這段時間落下的寒假日記，季識荊則回到臥室里，對臥床的妻子道了聲：“我回來了。”

妻子在聽收音機，聽到靜后抬起蠟黃憔悴的病容，朝他微笑：“老季，恭喜退休。”

“今天覺怎麼樣？”

“腰還是很疼……”

“眼睛呢？”

其實不用問了，瀕臨衰竭的腎臟系統影響了視覺神經，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而已，去夠床頭柜上的水杯都要索。

“昨天晚上我夢到了年輕的時候，咱倆談那會。”妻子如夢囈般低語：“我們那時候好快樂啊。”

明知道妻子看不見，季識荊仍然擺出溫鼓勵的表：“我們以后也會很快樂的。”

“我可能快要死了。”妻子輕聲說：“我撐不到小唯回來那天了。”

“別說喪氣話，我聽說小唯很快就要回來了，的病快要治好了，你的也是。”

他從床頭取出一塊平板電腦，點開其中某個特殊的件：“正好快要過年了，和小唯視頻吧，問問那邊有沒有包餃子？”

他戴上老花鏡，在平板上作了幾下，上面很快顯示正在連接通話。

妻子臉上顯出期待的芒，雖然什麼都看不清，仍然死死盯著屏幕。

“怎麼還不接電話？”妻子有點擔心：“那邊醫院是不是不許打電話啊？”

“怎麼可能，一定是忙別的事去了，誰整天守在電話邊上啊。”

一分鐘后，視頻接通了。

畫面閃爍了片刻，然后穩定了下來。

昳麗淑靜的容出現在兩人面前，背景是略顯蒼白單調的病房，朝他們微笑的時候，表生地如同近在眼前。

“爸爸，媽媽。”輕聲說：“快過年了，有沒有辦年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