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小城的冬天來得比別早,寧州的秋老虎還在肆,小城早晚已經有了涼意,需要穿外套了。
容昭坐在回廊的小凳子上剝板栗,順便看著十幾個小孩練功。
天氣雖然冷,仍穿著件單薄的黑背心,出后背一只振翅飛的灰山鷹。
紋面積很大,覆蓋了后背大部分皮,翅膀從脊背延到上臂。紋師技法高妙,鷹眼刻畫得幽藍冷銳,羽巧妙掩蓋了背上大片凹凸猙獰的傷疤,更顯得栩栩如生的立。遠遠去,仿佛要從后背上掙飛走一般。
托這個紋的福,容昭現在在老家的小夜店里看場子,一個人能頂三個人用,外套一往那一站,自帶威懾力。白天就在師父家的武館教小朋友,雖說是休假,也頗忙碌。
眼角余瞥見站在最后一排的小男孩又在懶,屈指一彈,板栗殼準命中男孩的肩膀。
“容老師你襲我!”男孩大著歪倒在地上。
“別犯懶,快點站好,肩膀沉下去。”十足的魔鬼教氣派:“小腹收。”
男孩眼里噙了一泡淚水,委委屈屈地繼續回到原地扎馬步。
容昭繼續低下頭去剝板栗。
等孩子們練功結束,容昭也剝了一大盤栗子,端進廚房。
師母接過板栗,下到鍋里,鍋中濃油赤醬的五花已經燉了許久,容昭在一邊淘米煮飯擇菜。
飯菜都出鍋后,師傅才慢吞吞地起床,這是早已經是日上三竿。
師傅年輕時練功太苦,所以與其他老年人的習慣不同,他平時最睡懶覺,然后吃一頓盛的早午飯。
看到容昭還穿著背心,師傅輕輕咳了一聲,容昭趕披上外套。
“不像話,哪有警察搞這麼大紋的。”師傅嘟囔:“走出去不像抓壞人的,我看你最像壞人。”
組織紀律上當然是不許紋的,但容昭畢竟已經離了組織只是還沒敢告訴師傅,只說是休假。
三個人在桌邊坐好,照例不筷,等師娘拿碗裝了飯菜放到一邊:“這個菜你師兄吃。”
容昭接過碗:“我給師兄送去。”
“不急,吃完再去。”
容昭吃完飯,捧著碗上了后山。
山不高,古樹不,山坡上樹木環繞一塊如茵草坪上,風景視野最好,那里沉睡著的師兄,的初。
“師兄,吃飯了。”放下碗,在鋪滿落葉的草地上躺了下來。
秋日里,草木已經接近枯黃,攙著點零星的綠意,看著很衰敗。
容昭里叼了草,翹著二郎,抬頭看秋日碧藍如洗的天空。
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夢中還是無憂的孩提時,喜歡從山坡上滾下來,一直滾到他懷里,滿頭的草屑灰塵。
師兄會皺起眉,溫地責備:“昭兒,你又懶不練功了,這樣什麼時候能當上俠。”
那時候真心以為只要好好練下去,就能為電視劇里英姿颯爽的漂亮俠。
可是師兄啊,咱家的功法,好廢啊。
不經意間就已經被人家甩在后面了。
練一輩子也不會為什麼大俠的,這個時代也不需要大俠了。
這一覺睡得不長,容昭醒來卻恍如隔世。
腔中像是憋了口濁氣,郁郁于心,不得抒發。
站起,金剛八式,一招招演練出來。
是假的麼?不是。八極很長時間里都是威力巨大的殺人技。
只是太舊了。
在原地輾轉騰挪,看著樹木隨風搖擺招展,起起伏伏,仿佛海浪。
也許不是招式舊了,是這個時代走得太快了。
容昭若有所悟,走到離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樹前,綿長地吐出口氣,出招。
山靠。
并沒有用什麼歇斯底里的力量,甚至約留有余力的覺,一招出,只聽咔嚓一聲裂響,樹干齊斷裂,緩緩倒下。
容昭收掌,站定,并不吃驚,仿佛早已預料到結局。
千錘百煉,金剛不壞。
已經為這一天準備了太久。
功法大,若有所覺地向山下看去,一黑的魏央正沿著石階向走來。
今日天晴,大吉,宜習武,宜重逢。
還沒來及喜悅,也沒調整過來復雜的心,魏央走著走著,沒看清地上的坎,啪一聲摔倒在地上。
“大白天的,恭喜你終于解鎖了偶像劇主必備技能,平地摔。”
魏央為了掩飾尷尬,皺著眉問:“你這頭發怎麼回事?”
容昭下意識了頭頂新長出來的扎扎的短發:“燒得長長短短的,又要上藥,干脆剃了重長。”
魏央嫌棄地一撇:“真丑。”
容昭立刻不樂意了,跳過去摘下魏央的墨鏡:“你看你都破相了,丑還是你丑……”
頓住了,因為魏央的半張臉上不僅傷疤錯,原本秀氣明亮的左眼也是一片黯淡,像罩了一層霧。
一只眼睛測不準距離,怪不得容易摔跤。
“魏央,”抬起手在他眼睛邊上招了招:“這只眼睛看不見了嗎?”
不說魏央差點忘了這茬。
這麼長時間來,邊甚至沒人敢和他提這件事。
魏央嘆了口氣,手指在眉骨下方比劃:“從這里,打進去一塊彈片,離神經太近了。”
“取出來沒有?”
“手風險太大,彈片太深了,可能會變傻子。”魏央晃了晃腦袋,好像試圖把腦子里的異晃出來似的:“我沒讓做。”
“沒關系啊,”容昭口而出:“變傻子我照顧你啊。”
魏央心里明鏡似的,他要是手失敗變傻子了,絕對掉頭就走。
里卻一片:“我只是不想忘記你。”
“所以容昭……”他垂首,一只手輕輕按住左眼,這是個非常中二的手勢,他恍然覺得彈片真的在侵蝕燒灼大腦,語氣悲傷寂寞:“容昭,我很快就會死的。”
容昭嚴肅地了自己的小腹:“我懷孕了,你的。”
魏央下都要掉下來了:“我們有真正做過嗎?”
懷孕?你見過能撞倒一棵合抱的大樹的戰狼孕婦麼……
“你以為蹭蹭不進去就能上保險了?”容昭叉著腰質問:“邊緣行為也是有危險的好吧。”
魏央仔仔細細審視臉上每一寸細微表:“真的假的?”
容昭眨眨眼睛,故意吊著他的胃口:“你希是真的假的?”
魏央心中五味雜陳,一時說不出話來。
容昭已經繃不住,拍著他的肩膀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當然是騙你的啦,誰讓你一上來就騙我說要死了,你這種禍害總得活個八百年吧!”
魏央愣了愣,低頭掩去說不出的復雜緒,最終只是自嘲又哀傷地笑了笑:“對,一來就騙你,不好意思。”
像是為了緩解尷尬,他環顧一圈四周的環境,最后視線落在墓前,準確的說,是供奉在墓前的那碗板栗燒上。
“啊……我肚子了。”他徑自走過去,端起了碗:“這個我先吃了。”
“喂,那是祭……”而且已經涼了。
“死人肯定已經吃過了吧。”魏央好像突然就得不了了,于是他背對著容昭,面對墓碑坐下。墳前沒有筷子,他直接用手抓起冰涼的飯菜,大口大口地塞進里。
“魏央……”
魏央沒有回頭,吃得滿滿手紅艷油亮的湯,里含糊不清地說:“這菜是誰做的啊,這也太好吃了。”
“魏央,”容昭在他邊蹲下,拿了張紙巾給他臉,作難得的溫:“慢點吃,我師父家里還有。”
容昭捧著他這張現在已經談不上英俊的臉,眼神專注深一如往昔,魏央從眼睛里看到狼狽的自己,卻沒辦法、也不想分辨真偽,只想一頭陷進去。
他把碗往地上一摔,子一歪,就勢倒在了容昭懷里。
“你不在的時候……”他輕聲說:“寧州都沒那麼好玩了。”
“人活著又不是只為了玩兒。”
“你這陣子跑到哪去了,”魏央指尖挲著紙巾:“到找不到你。”
“我去橫店當了幾個月武替,然后用我賺的那點錢……”說:“跑到西南玩了一趟,找了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紋師傅,給紋了個。”
魏央過的后背看了眼,被背后栩栩如生的蒼鷹嚇得一驚。
“這個太兇了,不住反而要妨主。”
“話說你上好像沒什麼紋。”容昭可不管別人怎麼評價:“混混到你這個高度了,沒想過整一個?”
“渾搞得花里胡哨的那是打手……”魏央說著,隨意抬起手腕,突然發現自己手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藍的紋。
一只小小的,簡筆畫一樣卡通的,夜鶯。
事實上也就是用圓珠筆畫的,來自那個癱瘓后終日憂郁的孩,必定是趁他睡著的時候畫上去的。
魏央趕在容昭注意到之前,拼命用另一只手拭,試圖掉自己手上這個毫無牌面的倒霉圖案。
可也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的圓珠筆,越急越不干凈,魏央作已經引起了容昭的注意:“哎,你這手上……”
魏央迅速抬起的下,阻止往下看:“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干什麼嗎?”
“請問你是小學生嗎?”容昭說:“想干什麼就干,不要讓我猜。”
然后就被魏央用力吻住了。
切急迫,輾轉反側。
容昭估著他的思念釋放地差不多了,用力推開他:“喂,大佬,我師兄在這看著呢,注意點。”
“我現在最想干的事是你……”魏央鄙薄地掃了眼墓碑:“然后主要是想在他墳前這麼干。”
容昭大驚:“臥槽魏央真變態。”
“有本事把棺材板掀了揍我啊。”
“你要是能把我師兄氣活過來我謝謝你,可是欺負死人又算什麼本事。”容昭搖頭:“我算是知道你們娑婆界這幾位對的好是怎麼來的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原來子在你這。”
“沒辦法,一想到他只能在一旁看著,卻什麼都做不了……”魏央低了點聲音:“我就覺特別興。”
“呵呵,”容昭冷笑著推開他站起來,往山下走:“那你接著興吧,我不奉陪了。”
“你干嘛去?”
“回家收拾東西。”
“你愿意跟我回寧州?”
容昭回頭瞥了他一眼:“我再不回去,就你手上這點地方,都不夠畫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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