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瑞的尸首安放在津口巡檢司的驗房。
津口這邊也有仵作,可惜并不是把好手,至在桑冉看來委實一般。
先前那仵作檢看過卓瑞的尸,渾上下并沒有任何其他可疑傷痕,因聽那些行腳做工的人說過楊儀施針的事,便特意看過卓瑞的肚臍,果真有一點不起眼的紅痕跡。
他不由分說地認定:“這氣海又豈是能夠隨意扎針的?這可是任脈要,元氣所在!弄得不好破了元氣當然是會死人的!哪里來的庸醫!”
照眼一看,楊儀居然連一點兒胡須都沒有,又天生一副病弱模樣,仵作大為吃驚:“好家伙,你扮什麼不行,你扮大夫?你這副樣子已經是半腳進了棺材的,還敢給人看病?”
在場大家一聽,都覺著有理。
畢竟如今世道,但凡是有經驗的好大夫,哪個不是皺紋滿臉上了年紀的?最好是那種路都走不穩,白須白發,才是可信可靠經驗富的“醫中圣手”。
所以當初在酈,桑冉也是一針見毫不留地評價,說楊儀這幅模樣去當大夫是會死的,因為沒有人會相信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年,會有什麼大本事。
可桑老爺子都沒想到,如今楊儀倒是不曾要被死,反而是有砍頭之患。
韓青本來在跟狄小玉說話,聽到小玉喊桑老爺子,他的臉一變,問戚峰:“怎麼你們還帶了仵作?”
桑冉在羈縻州這里,算是仵作們的祖師爺輩人,韓青當然知道他是什麼人。
戚峰道:“這位老爺子可是有名的難請,今日韓旅帥有眼福了。”
韓青沉著臉:“怎麼薛旅帥就這麼不相信我們津口的仵作麼?”
戚峰笑道:“韓旅帥你不要惱,你們這兒的仵作在老爺子跟前只是兒孫輩的,這是我們旅帥謹慎,免得你一時失察,又不收你的錢,多難得。”
韓青哼了聲:“看樣子那位楊先生可真真是個矜貴要之人!”
“矜貴算不上,就是他那子實在人心,”戚峰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你也看見了,你我一手指就能推倒,先前十七他留在酈,他是不肯,非得出來撞南墻,沒想到撞到你這兒來了,這還好你的刀沒之前那麼快,要不然……”
“要不然怎麼?”韓青著遠從門口進來的人,那形矮瘦干練的,正是桑冉。
戚峰道:“說實話我也不曉得,不過可想而知,那場面一定不會好看。”
“你是說,薛十七會因為這個人跟我生死相拼?”
戚峰認真考慮了一下:“還真說不準。”
桑冉被人帶著去驗房,韓青猶豫著要跟過去看看,卻見薛放走過來:“韓旅帥,你說的那人證在哪兒?”
韓青道:“你真要親自審問?”
“來都來了,”薛放小心拈下袖子上的一草,想來是先前抱楊儀出來的時候沾上的:“韓旅帥你別惱,要真查不出什麼我跟您賠罪,狄將軍那里也任由您告狀,要怎麼罰我都領。”
“那要證實是‘你的人’殺人呢?”韓青話中帶刺的。
“你也說是‘我的人’,我這人最護犢子了,”薛放的角往下撇了撇,雙手舉高了個懶腰,似笑非笑地著韓青:“你知道我護犢子什麼樣兒?”
韓青氣的咽了口唾,結滾:“莫非薛旅帥會咬人?”
“怎麼你們津口這里時興咬人麼?”薛放嘖嘖稱奇:“韓旅帥放心,在我們酈,能用刀解決的,一般不口。”
戚峰先聽了韓青嘲諷薛放咬人,便忍不住在那竊竊地笑。
忽然聽到薛放的回答,頓時從笑變肆無忌憚的大笑。
薛放第一個提審的是為楊儀趕車的夏老頭。
老夏把路上見聞、乃至投宿牛馬棧的經過一一稟明。
他對楊儀的觀其實很好,末了愁眉苦臉地道:“本來卓瑞已經沒救,是楊先生將人治好了,同屋的大家也都說楊先生醫高明,誰知道睡了一宿,不知怎麼就、就又死了!我們委實是沒有地方住,早知道就不帶楊先生去住那大通鋪,也不至于惹上這司了,又或者我不楊先生手,也不至于給他招禍。”
薛放問韓青:“一屋子的人都在?”
韓青道:“那些都是些干苦力行腳的人,也沒有靠近過死者,問過口供記錄在案后,已經都放走了。”
薛放雙眼微睜:“好家伙,合著這滿屋子的人你只盯上了楊易是不是?”
韓青淡淡道:“畢竟無數雙眼睛看著,只有他對死者過手。”
“什麼過手,那是在救人,你沒聽明白麼?若不是楊易,那人早死定了!”
“薛旅帥說死定了,未必吧,至在楊易救人之前那卓瑞還是有一口氣在的。你怎會未卜先知覺著他死定了?”
這分明是詭辯,任何當時在場見過那形的,都知道若楊儀不出手,卓瑞的下場必是死路無疑。
可偏偏韓青的話自有蠻橫的道理。
薛放回頭對戚峰道:“我以為只有我會強詞奪理。原來巡檢司的旅帥都這樣出,不敢說青出于藍,至是不遑多讓吧。”
韓青淡定地:“多謝薛旅帥夸贊。”
薛放白了他一眼,想了想:“等等,還有一個最可疑之人。”
韓青道:“您指的莫非是跟死者過手的那人?此人雖然可疑,但是死者上并沒有任何傷痕,而且現場的人說他們其實并沒有真正打斗起來,而只是互相辱罵。”
薛放眉頭微蹙,問老夏頭:“你再仔細想想,那天晚上到底還有沒有什麼可疑之。”
老夏頭滿心想幫楊儀,絞盡腦,總是想不到,被無奈他隨口說:“一時真的想不起來,不過……那天晚上的形確實有點詭異,不知道跟那個人頭谷的傳說有沒有關系。”
薛放一怔:“人頭谷?為何跟此相關?”
韓青在旁道:“這只是他們閑暇磨牙聊起的無稽之談而已,跟案子不相干。”
薛放橫他一眼:“誰說的?證人開了口我便要問清楚。”他對老夏道:“你把這經過再仔細說說。”
老夏便道:“其實那天晚上之所以打架,也是為了這個。卓瑞本是瀘江小彌寨的,十多年前,羅剎鬼出沒,把宅子里許多人的氣都吸干了,卓瑞的家人也都死在那場大禍里……昨晚上,卓瑞同行的那些人又說起這件事,還說近來在人頭谷中看見了勾魂幡……”
“勾魂幡?”薛放疑,“什麼東西?”
人頭谷的傳說薛放并不陌生,但勾魂幡這,卻還是第一次聽說。
老夏道:“就是、就是……人頭谷里出現的一種奇異的霧氣,形狀就像是……佛塔前掛著的長長的經幡,而且也是各種的!有人說,一旦看見了這種艷麗的霧氣,就是羅剎鬼又要出世害人了,所以瀘江那邊的人都這東西為勾魂幡。”
薛放看看左右,戚峰也正聽得神,韓青卻垂著眼皮,臉淡淡冷冷。
十七郎忖度:“真是奇了,連羅剎鬼勾魂幡都出來了,這卓瑞又偏偏是當年幸存之人,難道……這事兒沒那麼簡單?”
老夏呆了呆,臉上突然浮現恐懼之:“爺,您說,這卓瑞突然暴斃,這會不會……也是羅剎鬼作祟呢?”
韓青喝道:“休要胡說!”
薛放了下頜:“這鬼神的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韓青怒視他:“薛旅帥,你莫非是想為了楊易罪,無所不用其極,想把罪名推到羅剎鬼上嗎?”
薛放道:“不然你怎麼解釋那十多年前羅剎鬼禍世?還有那勾魂幡,萬一是真的呢?畢竟卓瑞昨兒病的就奇,而且以楊易的醫,明明已經將他治好,可一夜之間還是死了,這莫非就做‘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韓青眉頭鎖:“荒唐!”
老夏卻打了個哆嗦,顯然是把薛放的話當真了。
薛放道:“好吧,你既然不信鬼神之說,那我再給你說另一個可能。”
韓青等他開口:“薛旅帥還有什麼借口。”
“不敢不敢,”薛放起:“我只是想請教韓旅帥,假如……我只是說假如啊,您今兒病了,有個大夫來給你治好了病。可是又過了半個月,你突然無疾而終,按照韓旅帥的意思,是不是這大夫謀害?”
韓青皺眉:“你……想說什麼?”
薛放道:“很簡單,大夫救死扶傷,但誰也不能保證那被救之人從此便長命百歲了,你總不能把那死者遇到的‘意外’,都歸咎于大夫頭上。不然恐怕全天下的大夫都要改行了。”
韓青道:“又在強詞奪理。”
薛放道:“咦,強詞奪理這不是咱們當旅帥的拿手好戲嗎?總之這案子,要麼是羅剎鬼作祟,要麼是卓瑞無疾而終,你選一個吧。”
韓青冷笑。
薛放一擺手:“要不然便一視同仁,把那天晚上在屋的所有人都拿下,挨個審問!”
“人就不可能,但口供都在,”韓青決定堵住十七郎的,他回頭吩咐副將:“把那些都拿來。”
嘩啦啦,許多份供狀厚厚地疊在跟前,薛十七郎著額頭,后悔自己居然沒把隋子云帶來。
他生平最煩看這些文字東西,沒想到今日竟自討苦吃。
正著頭皮啃,外間桑冉來到。
薛放忙抬頭:“快請進來,老爺子可發現如何了?”
桑冉后跟著津口的那仵作,臉忐忑。
薛放跟韓青幾乎一眼就看出事必然有了變數。
果然,桑冉呈上尸格,道:“死者上確實并沒有其他可疑痕跡,但,在將他翻之后,我發現他的后背心俞有一極小點。”
他后那仵作本沒發現這點異常,甚至在桑冉仔細觀察指給他看的時候,他還不以為然,以為是蚊蟲叮咬或者是撓的時候抓傷的。
薛放問:“那是何意?”
桑冉道:“我將尸首剖開,終于發現他致死的真正原因。是心被刺而死,顯然是有人從心俞的位置用長針刺破心房導致他亡。”
薛放的眼睛極亮,他特意看了眼韓青。
韓青雙眼微微瞇了瞇:“就算真的如此,那也不排除是楊易下手。”
桑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韓旅帥,從心俞刺破心房,必定要有極大的力道跟準頭,另外……”他看向旁邊老夏,“卓瑞可會把背對著人?”
老夏正在聽他們說話,聞言忙道:“通鋪里的人睡覺都是背朝下臉朝上。”他極力回想:“而且屋都是人,楊先生絕不可能手的。”
桑冉道:“還有一點,刺中心房的話,傷者多半會立刻倒斃,但如果手法妙,傷者一時未曾察覺……興許會在半刻鐘之后氣絕亡。”
他后那仵作道:“確實如此,小人親眼所見,死者心室出導致亡,只是從外看絕對看不出異樣。”
韓青的臉有點難看。
薛放聽到這里,忙把堆在面前那一疊紙翻一氣,戚峰問道:“旅帥找什麼?”
“剛才我看到……”薛放猛地抓了會兒,終于扯出一張:“就是這個!那客棧店小二說過半夜曾看見過卓瑞去茅廁。”
剛才他發現這張口供,這自然能證明卓瑞被施針后無事,可這仍是無法改變韓青的固執己見,畢竟韓青連他方才打的那個比方都當作強詞奪理,而韓青也知道這口供而沒當回事。
沒想到終究派上用場。
薛放目炯炯:“假如是這樣,不在擁的屋,又不是躺著,要刺中心俞,倒不算是難事!”
韓青一言不發。
桑冉著老夏頭:“卓瑞所睡之跟楊易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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