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生又做了那個夢。

　他站在一條昏暗的走廊上，兩側是手不見五指的黑霧。黑霧不停翻涌著，濃郁得像是有了實，稍不注意就會被吸其中。

　那霧里一直會傳來窸窸窣窣的私語聲，往日他夢時沒探出個究竟，現在也只是站在原地頓了頓，便朝著前方的亮走去。

　亮的盡頭有一扇門，正常大小，門上帶著歲月侵蝕的斑駁銹跡，正中央鐫刻的圖案卻嶄新得異常：一把碎裂的黑十字架，底下是熊熊燃燒的烈火。那火燒得兇猛，仿佛要將十字架的最后一點殘軀舐殆盡。

　顧平生不喜歡那圖案，看久了有種發自心底的不舒服。

　他握住門把手，推門而。

　白熾燈的亮熠熠生輝，頃刻間將那些郁黏稠的氣息滌一空。

　眼前是一間小書房，三四步就能見頭。房沒有多余的設施，僅一張小沙發，一臺電視機。電視是早已淘汰的老款式，厚重的機，失真的畫面，還有那時不時“滋啦”一聲的噪音，都讓人恍然有種重回過去的年代。

　顧平生走到沙發前，見到了這個房間的主人。

　那人分明聽到了他進來的靜，卻仍賴在沙發上不彈，渾然沒有半點待客的自覺。在顧平生走近時，才半掀眼眸懶懶地看上一眼，笑意盈盈招呼他：“來來來，快坐，這片子正到彩的地方。”

　顧平生看他霸占了整個沙發的大氣躺姿，心平氣和地問上一句：“坐哪？”

　男人聞言好似興起來了，拍了拍自個兒的大，拍得特大聲。

　顧平生沒二話，轉就走。

　“誒誒！開玩笑的，怎麼這麼不經逗，回來回來我錯了！”

　長得好看的人總會有些特權，更何況男人的姿還是那好看中的頂上一檔。顧平生被他哄回來坐上沙發，手里還被塞了一桶米花。

　也不知道這令乞丐都會忍不住憐憫一聲的房間里，米花是從哪來的。

　如男人所說，電視里的片子確實正到彩的地方。通過一日日收集線索和見證各項案的發生，主角團終于發現整個村子都是那食人的怪，而他們肆意妄為的探索舉也終于怒了所有的村民，一場心驚魄的大逃殺展開序幕——

　雖然畫面有些模糊，但片子演員的演技在線，看上去就跟真實發生的一樣。

　顧平生站在欣賞的角度看得津津有味，往里扔了一顆米花。

　“咔嚓——”

　配角的脖子被怪應聲咬斷。

　邊的男人前一分鐘還是收斂著的，一分鐘后就癱到了顧平生的上，抓一把米花跟著吃，隨口問起他的現狀：“最近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嗎？”

　顧平生嗯了一聲：“都還好，學生們聽話的。”

　細想這一個月來的經歷，有一件事讓他忍不住蹙眉：“只是學校的門衛也太大意了點，學生被關進雜室里了都不知道。孩子的爺爺找到學校，沒人給開門，他又轉去后山上找。”

　“那兩天大雨不斷，當晚就發生了幾起山坡，幸好我有東西落在學校，路上遇見人，好說歹說才給勸住。”

　男人仔細聽著，等他說完了才問：“最后爺爺找到孩子了沒有？”

　顧平生直覺他的問法有點奇怪，又說不上是哪里怪異，談起這事又是一陣無可奈何：“嗯。許是被關的時間有點久，那孩子心里恐慌，胡思想了些有的沒的，被發現時直哭喊爺爺是我害死的，推開人就往河邊跑。”

　“最后落湯一樣被撈起來，小臉都凍得青紫不人樣了，唉……”

　他心疼學生的遭遇，語氣中著一溫憐惜的味道，好氣又好笑地道：“被他爺爺擰著耳朵回去的。”

　男人觀他眉宇間仍有淺顯的余怒，挑了挑眉頭問：“你對那個門衛不滿？”

　顧平生看了他一眼。

　沒有開口不代表他否認自己的不滿。

　道家村地偏遠，村子人丁稀薄，校長讓他的親戚來學校做事也無可厚非。但夜巡時間擅離職守和人幽會，得知有學生失蹤還要拍門喝問才不耐煩地甩一把鑰匙出來，實在是讓他無法認同。

　男人知道他是氣極了，只是不喜歡背地里說人壞話才這麼憋著，從善如流拍一拍又哄一哄：“好了好了，不氣不氣，好人長命百歲，惡人千刀萬剮，他會得到報應的。”

　跟哄小孩兒似的。

　顧平生角一，將他推開。

　男人也不惱，彎了眸眼：“知道利用獎懲機制調學生的學習積極，深了解每一個人的況和格去走進他們的心，看你只用一個月時間就俘獲了多孩子的心？作為第一次任教的老師，已經很不錯了。”

　顧平生被他這樣夸贊，平淡的表難得有了一不好意思，沒一會兒又回過味兒來：“你好像很了解我最近在做的事？”

　男人著他的耳廓：“是啊，畢竟我是你的夢嘛。”

　他的口吻猶帶著那一子慵懶的腔調，溫熱鼻息噴吐上白皙耳廓，暈染出一片旖旎的紅。

　顧平生莫名有些發熱，忙將頭側了過去，不自然地說出接下來的安排：“班長最近上又添了新傷，我準備再去家訪一次，給孩子父親介紹個工作。”

　他頓了頓，繼續道：“這樣他們家條件能寬松些，班長父親手上有活，也點時間一直盯著孩子找不順眼。”

　顧平生也想過讓學生離開自己的父親，但孩子母親已經不在了，九歲剛及他腰高的小孩子能去哪？

　一個家境窘迫的單親家庭，距他來村里任教有一個多月，沒見著其他親戚過來問候，大可能雙方關系生疏。即使通過法律手段剝奪了父親的養權，寄人籬下也不會是個好歸。

　家庭暴力、封建思想、留守兒、學習無用論……

　不大的道家村，有著水般的教育問題。這些東西像山一樣擋在孩子們未來的道路上，讓顧平生經不住憂心忡忡了起來。

　男人看著突然陷沉默的顧平生，笑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顧平生也是這麼想的，再難他都會試一試，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兩人都安靜了下來，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米花，守著手掌寬的老電視看完了整場影片。

　然后夢將醒，世界也跟著虛幻起來。

　顧平生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男人面龐薄削，下頜線條流暢，鼻翼高，生一雙多桃花眼，揚眉時眼波流轉，溢著人的妖冶。和他說話的時候角會自然上翹，綴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弧度。

　無論他說了什麼驚世駭聞，對方的腔調都只是一不變的漫不經心。好像早已知曉，也好像這世上發生的都是瑣碎小事，不值得引起一點波瀾。

　顧平生只在第一次做這連環夢時見過他失態的模樣，往后便再也沒見過，這讓他有些在意和好奇。

　他不再將男人當工作力過大后的產，經由這麼多次夢來，第一次問出口：“你什麼名字？”

　男人本已闔眼，聞言開眼簾，直直地與他對視。

　“刑野。”男人這樣笑著說道，“刑罰的刑，荒野的野，可要記住了。”

　顧平生終于醒來了。

　頭頂的墻皮掉得不剩幾塊，陳舊的紅磚了出來。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從床頭來眼鏡戴上，下床徑直走去衛生間。

　說是衛生間，其實就是個簡易搭建的茅廁，鏡子都是顧平生住后才搬來的。雖說村里條件有限，但他剛來時奇怪的適應得很好。

　顧平生拿起保溫壺倒熱水洗漱，余瞄見鏡子上一塊凝固的污漬，順手拿紙巾沾了溫水干凈。末了，還用指尖畫出個笑臉。

　他對著鏡子上的笑臉，認真嚴肅地為自己打氣：“好——！你可以的顧平生，加油。”

　傻的，但沒人看見就不傻。

　吃過早飯，又改完了全班二十三份作業，眼看時間差不多了，顧平生拿著手提包出門。

　在他離開之后，鏡子上的笑臉并沒有就此干涸消失。

　笑臉的角、眼角弧度越拉越大，以反超常理的速度占滿了整張鏡面。扭曲的鏡面人影幢幢，里面傳來人詭異的笑聲。

　“嘻嘻，加油，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