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躺在床上,秋娘在院門口曬蘑菇竹筍,石桂上山去挖,裝上一簍才能換個十個大子兒,一季也攢不出看病的錢來。
見著石桂先是笑,等看見陳娘子,慌忙立起來,膝蓋上的竹籮滾下去,筍乾滾了一地,見著陳娘子還有甚個不明白的,可偏偏卻窘迫的說不出人走的話。
裡頭於婆子聽見聲兒出來,先看見滾了滿地的筍乾,才剛罵一句,抬頭看見陳娘子,臉上立時換了,早想著把石桂賣掉,兒子不鬆口,就見天的跟兒媳婦吵嚷,又不是親生的,原來就是撿來的,吃了這些年的飯,可不得還報些。
每到張,秋娘就恨不得能捂了石桂的耳朵,怕聽了不是親生的話就遠了們,只得告訴這是阿不喜歡,胡說的。
石桂一向不說破,可於婆子原來是怎麼折騰秋娘的,俱都看在眼裡,村裡似這樣難纏的婆婆卻也有,家裡哪個不幹活,只有見天兒的翹了腳不,哪個人不下地,卻連帶孩子都不沾手,不獨是石桂,就是喜子,眼看著石桂能帶孩子,也都扔給石桂帶,閑著在家曬日頭。
於婆子自來不給石桂好臉,看吃飯直瞪眼,撈上口乾的,就要敲筷子,這會兒卻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手就要石桂的胳臂:「看著瘦,可有力氣呢。」
秋娘抖了,這一季的稻種不買來,地就要荒上半年,到了秋天又要收租,家裡連牛都賣了,羊也沒養,這幾天丈夫還非下地,先把地犁起來,累得倒在地里,人抬回來,一子都是。
看看兒,再看看陳娘子,抖著就是說不出個「不」字兒來,石桂轉進房,喜子躺在床上,見著細細一聲姐姐,石桂出糖來,送到他邊,喜子眼睛亮晶晶的,張開,了舌頭一下,砸吧著,心裡惦記著要吃石桂糖,沒旱的時候答應他的,他一直記到現在。
陳娘子一走,屋裡摔瓦喝罵,男人吼了一聲,跟著又沒了聲息,於婆子哭天嚎地,還是那些車轆轤話,甚個寡婦人家養大了兒子不容易,恨不得割餵了他,這會兒竟想死老娘。
喜子一雙眼晴盯住石桂,小手握了的手指頭,把石桂拉過來睡在他邊,石桂拍著喜子哄他睡,吃了糖,他夢裡都是甜的。
夜裡就跟過節似的,秋娘把挖來的筍子片的薄薄的,三文錢換了一塊老豆腐,燒過蝗蟲的池塘那一層灰,倒養了許多泥鰍,拿竹筍換了兩條來,切段燒湯,烙了幾張餅,把給石頭爹補子的蛋都拿了出來,香噴噴幾大碗全端到石桂面前。
於婆子聞見香在外頭跳腳,可這會卻不敢吵,隔了窗子咽唾沫,背著兒子說了百來句媳婦不孝順,石桂立起來「啪」的一聲關上窗戶,於婆子在外頭唬了一跳。
石桂拿著勺子一口口喂喜子喝湯,原來白胖胖,如今瘦得豆芽菜一樣,了個大頭娃娃,這會兒抱著湯碗喝個不住,肚皮吃得圓圓的,兩一躺到床上:「要是明天也有,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娘子就來接石桂,秋娘眼睛腫核桃樣,石桂反過來勸了:「娘回去罷,過年的時候我給喜子捎吃的來。」
屋裡兩個躺著,只有秋娘送,抱了只是垂淚,從頭頂一直挲到手掌心,看了一夜抱了一夜,可怎麼也沒抱夠,不是親生的爹娘,可這麼待也不差什麼了。
家裡有了錢就想著給裁花裳做子,這麼丁點大的姑娘家,村裡誰也沒能戴上銀丁香的,年景好的時候也給買了來穿耳朵眼,更不必說還有個於婆子見天嚼舌,過得雖苦,日子卻是順心的,越是這樣,越是不能這個家就這麼散了。
秋娘跟在油車後頭走了長長一段路,出了村口,過了石橋,石桂就這麼掀了車后的簾子看著,秋娘一路走一路哭,咬著兒不落淚,手指頭攥得的,一定還要回家來。
天還沒亮,四都是霧,秋娘的影子越來越淡,到再也瞧不見了,剩下滿眼凄凄茫茫的野蒿草,才轉回去坐正了子,一車的孩兒,彼此看一看,俱都不出聲。
青布油車裡挨挨著坐了七八個,一個個相互挨著,頭了頭腳對著腳,小道上坑坑窪窪,長草里埋著石,不時就顛簸一下,車跳高了再落下,到了這兒就是出了村子了,石桂最後看了一眼村口,記著那棵古槐樹,把蘭溪村三個字刻在心上,
驢車慢慢悠悠往前行,不知是誰先沒忍住,低聲啜泣起來,先時聲兒小,車外頭人也不當回事,等這一圈孩都忍不住哭了,外頭一掀簾兒,陳娘子眼兒往們上一溜:「哭甚,這是帶了你們去過好日子了。」
石桂把小包裹放在膝蓋上,打裡頭出個些糖塊來,就是白大娘給的那角,秋娘全要給帶著,把糖拍碎了,留了一大半給喜子。
糖粒黑乎乎的,可石桂一拿出來,這些姑娘們便都收了聲,腮上還掛了淚,一一的看著。
笑一笑,把手攤出來:「吃罷。」
膽大些的過來拿,膽小的怯怯著,石桂再往前送,這才敢拿了,含在舌尖上一點點等著它化開,快兩三年沒見這零了,這會兒吃著,雖不哭,怎麼也笑不出來。
自上一年鬧了蝗災,村裡沒留頭的姑娘,就一個個坐著陳娘子的的車出來了,能到這會兒才賣的,俱是家裡寶的,想留卻偏偏留不住。
蘭溪村的姑娘百里挑一,桃林柳溪里養出來的孩兒,個個生得雪白臉盤桃花眼,買的人說明白了,這樣的姑娘收羅了去,就是學吹學唱學彈打的,穿的是綢,吃的是油,出去了就是過好日子的。
這話不過騙騙耳朵,騙不過心去,不是不知道,卻告訴兒去的是好地方,家裡多收幾兩銀子,一家人好度日。
陳娘子是村子里白大娘的親戚,既是一個村子里的,來收人,便多舍個一兩半兩的,賣出來的姑娘家,比起門子行院跟賣作養媳婦的苦楚,往大戶人家當丫頭,已然算是好前程了。
們行得一程,在茶竂里給驢子喂上草料,幾個姑娘喝一碗熱水,肚裡得發虛,又往城裡去,到得城邊,陳娘子掀了簾子,下一個丫頭去,等車再行起來,還有人問:「二丫呢?」
這是一個村子里出來的,無人答,問完也就明白了,怔得一刻,再不敢哭,咬了直發抖。石桂看年紀著實小,又給了一顆糖。
心裡發苦,裡吃著也不甜,統共八個孩兒,一站站的停,到了渡口坐船還剩下五個,等下船換車,就只餘下三個了,兩舟之間賣掉的,還怎麼找回家來。剩下三個前途未卜,俱都著子,石桂留意看了,除了自個兒,留下來的都是生得好的。
布車回來一趟總帶著幾個人,一巷子里住的三姑六婆,陳娘子的行當還算是面的,有錢人家走的多,腦子活泛手上靈便,巷子口走進來,見著都問一聲好。
在個小院跟前停下來,陳娘子拍兩下門,立時就有人開,是個滴滴的孩兒,一口吳語:「姆媽回來啦。」
陳娘子指指這幾個丫頭,那姑娘上下溜一圈,笑了:「這回的倒是好貨。」石桂先還當是陳娘子的兒,等到把們安排了屋子,這才看見裡面還呆著一個姑娘,生的花朵兒也似,看見們來,笑一笑,替們安排下飯食。
石桂年紀不是最大,可一車人都哭了,只沒哭,吃了的糖便以為首,在後不敢,笑一笑,上去問話:「姐姐好,我石桂,姐姐姓什麼?」
「我們這樣兒的,有什麼名姓,左右我明兒就出去了。」說著便出笑意來,到底告訴們杏子,還問們不,又說:「陳娘子這兒總有口乾飯能吃,你們挨個兒洗了去,明兒相人家,機靈些好。」
同攀談了,這才知道那個開門說一句好貨的,自個兒也是待價而沽的貨,杏子因著有了前程,反待們和善,把自家拿的兩個饅頭,分了一個給們。
夜裡五人一個通鋪,石桂睡在牆角,白大娘千叮萬囑讓陳娘子給找個好去,秋娘摟著哭了一夜,不是生母,也是一口一口餵了粥湯養活的,譬如割,怎麼不疼,家裡一個傷了腰,一個又生病,抱了:「三年五載的,還把你贖出來。」
買人是一筆銀,若是當丫頭,還有工錢支,石桂睜著眼睛,連苦笑都沒了,好端端的人,到了這地方就了貨,模模糊糊連上輩子的爹娘也想不起來,學的會的趕上天災半點無用。
行了這一路,又是坐車又是坐船,屋頂不風,上有被蓋,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瞇起眼睡了過去,第二天天大亮了,昨兒開門那個進來踢了門:「趕起來,養著你們當姑娘不?」
城裡沒,還真不知道天亮了,石桂一骨碌爬起來,出門就看見院里零落落的堆著東西,杏子正預備出門,來領的是個腆了肚皮的中年男人,陳娘子滿面堆笑,收下那些點心盒子,把人送了出去。
燒火煮飯掃地打水,樣樣等著人干,石桂往灶上煮了粥,又切了菜,把剩的饅頭蒸了,院里的小桌已經支了起來,有帶頭,別個也不再拘了手腳。
銀柳挨著門框,呸了一聲:「不過作妾,還是個客商的妾,就樂那樣子了。」上這麼說,心裡卻著實艷羨杏子腕上戴的鐲子,那客商看著大肚油臉,竟是個有鈔的,咬了牙氣一回,甩著帕子進了屋。
陳娘子回來見著有粥有菜,看了石桂一眼,帶點笑意,倒還是個識趣的,看得懂眉眼高低,不哭不鬧,是這兩條就值得費心找個好人家,要是往上去了,這牌子也能打得響亮。
坐下來吃了一碗稀粥幾個小菜,旁個干站著看,兩個小丫頭分明得直咽唾沫,也沒見著陳娘子給們一口吃的:「這會兒喝什麼,到了地方自有吃的。」
石桂看著那兩個在一,跟兩隻過冬的麻雀一般,了又,到底沒能問一聲們要去哪兒。陳娘子吃了粥餅,還讓銀柳攤了蛋,撒上蔥花,滿油汪汪,飽了肚子才把那兩個帶了出去,石桂站在院里,一共八個,連姓名都沒說全,就不知賣到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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