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夜冰寒如水,風雪盛大。
冷白月輝從層層烏云深斜灑而下,如凈涼水的冷紗,落在花鶴玉瘦削肩頭,泛著直骨髓的寒意。
白雪一茬茬往上堆積,幾乎把男人跪在地上的手腳都埋進雪堆中,他著潔白無垢繡著纏枝牡丹的暗紋直裰,背脊筆,清雋冷白的側臉著不加掩飾的冷峻,深眸帶著凜然決絕的神,是誰也勸阻不了的決心。
“殿下……已經過去整整一天一夜了。”西風小公公撐著傘,背脊彎著,就像是被寒風摧折的枯枝。
花鶴玉在太和殿前跪了多久,西風便撐傘在外頭守了多久。
聞言,花鶴玉也只是淡漠扯著角,黑沉如墨的眼遙遙著太和殿的放下,聲音啞得不樣子:“可是擔心了,所以讓你來勸我?”
西風數次言又止,最終如實道:“夫人憂心殿下,已一整夜未眠。”
花鶴玉搖了搖頭,把眼底那翻涌的瘋狂給狠狠下去,十多年了,他為天下,為大義,為了朝堂的安定,步步妥協忍。
他明明改給最好的一些,明明給給盛大的婚禮,他不想再退無可退,父皇要殺他,那便殺吧,父子相殘又如何,既然如此他還不如隨心所地毫無顧忌一次。
年時,同菩薩悄悄許愿,求他長命百歲。
他的命!本就是給的!
花鶴玉骨節分明的手指,握拳,眉宇家著人戾氣,天際間的落雪在這瞬間,似乎都陷剎那凝滯。
他手握拳,在邊輕咳一聲,嗓音彌著腥味兒:“你只管與說,這賜婚的圣旨,我必定是要給求來的。”
……
太和殿中,帝王坐在座上,后站著白發蒼蒼枯瘦得似乎只剩一層皮的老太監。
殿中燭火昏暗,在殿外呼呼寒風的相襯下,輕微搖曳。
“陛下,太子殿下已在太和殿玉階下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老太監用嘶啞的聲音道。
“是麼?”帝王聞言也只慢悠悠掀開拉聳的眼皮,渾濁泛黃的眼珠子,著一子死氣沉沉的暮。
他整個人似乎有些糊涂了,想說什麼,數次抿,卻又在下一秒不知開口該說什麼詞來。
許久,帝王忽然努力轉了轉僵直的,看向站在側旁邊的太監:“你是?”
“福緣?還是福喜?”
老太監霎時一驚,呼吸都沉了譏諷,大風大浪多年也不曾像今日這般恐慌,他腳下忽然發,“咚”的一聲跪了下去:“陛下,奴才是福喜。”
“那福緣呢?朕怎麼不見福緣在前伺候?”帝王的聲音出現了細微的恍惚,他盯著晃不止的宮燈,又忽然問,“皇后呢?說給朕熬了雪梨湯,怎麼還遲遲不來,朕的嗓子干要死。”
無論是皇后還是福緣,在十多年前早就死了,福喜老太監的面白如宣紙,整個人如同失了力氣一般癱坐在地上。
許久才道:“陛下難道忘了,皇后娘娘病了正在后宮中修養,福緣被您派去伺候娘娘了。”
“是麼?”帝王著心口猛咳嗽。
閉眼想了許久后,又看著福喜問:“你在朕旁伺候多久了?”
“回陛下,奴才從你還是皇子時,便在陛下你的邊伺候著了,如今一算快四十又三年了。”
“那太子呢?太子還在外頭跪著?”帝王反復問道。
福喜背脊冒著冷汗,蒼老的想要從地上爬起來,試了幾次都發現站也站不穩的,他跪在地上膝行,往前挪了幾步:“殿下還跪著呢,眼看天就要亮了。”
帝王點了點頭,隨口道:“那你傳朕口諭,讓皇后去勸阻太子,太子年歲也不小了,是該婚的年紀,只是那慕家,嫁過人的又和離,也算是出不好了,算不得太子良配。”
帝王還想繼續說什麼時候,側間偏殿被人從里頭推開,有宮人低眉順眼推著一個木制椅從那頭走過來。
“陛下。”
來人聲音蒼老,就像被煙熏火燎過一般,著一子尖銳的嘶啞。
帝王瞇著渾濁無比的眼睛,盯著那椅上的人看了許久,才有些不確定問:“你是何人?竟敢擅闖太和殿。”
“陛下,妾是阿柳!您不記得妾了?”柳妃大為震驚。
整個都不了,只能坐在椅上,后推著宮婢模樣打扮的人就是時常跟在趙夜清旁的纖纖姑娘。
纖纖趕忙俯下,輕輕拍了拍人僵直的背脊:“柳姨,您別激,陛下許是太久未合眼,有些糊涂了,等會子請了醫診脈,想必睡一覺就會好的。”
纖纖把話說得輕巧,柳妃卻在心里惴惴不安,用唯一能的那只手死死的握著椅扶手問:“大皇子呢?快些去把大皇子尋來,陛下這般模樣,想必是撐不了多久的,必須在陛下死前,把太子廢了,立大皇子為儲君!”
纖纖手掌心滲著冷汗,心猛然繃,道:“大……大皇子聽說天渡被蒼梧慕家大軍圍困,已……已連夜前往天渡。”
“殿下讓娘娘安心,說此時宣威大將軍不在,蒼梧四十五萬大軍群龍無首,正是進攻蠶食的好時機。”
柳妃在一瞬間突然尖銳,用唯一能的那只手,死死的揪著纖纖的手腕:“蠢貨!這主意誰出的?誰給那個蠢貨出的注意?”
“他真當自己在天渡吹捧出來的那點三腳貓本事,就想和蒼梧較量,別說宣威將軍不在,就算是慕家人全都死了,他也別想在蒼梧討一分好。”
“纖纖你這小賤蹄子!難不是趙夜清那臟東西出的主意?”
“福喜,把這形如惡鬼的潑婦趕出去,朕要見皇后!”
柳妃驚得半晌都從嚨里發不出聲音,臉發白,耳朵里忽然嗡了一聲,發出歇斯底里的尖聲:“陛下,皇后死了!早就死了!妾從未想過,當初皇后活著時,你恨極了和后的家族,哈哈哈哈如今死了這麼多年了……”
“陛下糊涂后,心里惦記著想著的人,竟然是皇后?”
柳妃面上泛著嘲諷至極的笑,有時候心死莫大于哀,就像是被了力氣的枯瘦人偶,整個人癱在椅上,眼中生機以眼可見的速度消散,然而又在瀕死的那一刻生生頓,嚨咔咔咔的著氣:“我不能死!本宮不能死!”
太和殿鬧一團,帝王也因緒震昏死過去。
等到第三日清晨。
雪停了,冷風過,天湛藍得不見一白云。
花鶴玉跪在太和殿玉階前,晨曦淡淡的撒落在他瘦削的背脊上,面容冷白,烏發上結著寒霜,雖然狼狽跪著,但依舊是與仙人比肩的出塵氣質,凡俗難尋。
他潔白襟落著刺目,袖上更是一大灘,就像盛放的深紅牡丹那般,靡麗中著絕。
他托著余毒未解的病,吐著在太和殿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心里唯一的信念,便是娶慕家嫡慕時漪為妻!
至于太和殿中發生的時,西風沒有一耽擱傳花鶴玉耳中,在西風數次要勸阻他為重的時候,花鶴玉只是淡淡道:“快了。”
“父皇改下旨了。”
等到日頭高升時,太和殿中閉三日的殿門,被人從里朝外推開。
福喜佝僂著從里頭走出來,他手上拿著圣旨,樹皮般皺紋遍布的臉上帶著冷,他著那明黃的圣旨,靜靜瞧了花鶴玉許久才開口道。
“太子殿下快些起吧,這圣旨是要到永安侯府宣讀,殿下不如先回東宮梳洗。”
花鶴玉撐著西風的手,緩緩站起來,他神清冷除了襟上斑斑點點的跡,瞧不出一狼狽。
對于福喜公公的疏離冷淡,花鶴玉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直到被西風扶著上了轎攆后,他才捂著心口,忽然猛咳一聲,一大口直接從嚨里嗆了出來。
頓時西風面大變,朝暗吩咐:“去……快去永安侯府同夫人代一聲,再把妙春堂的杜掌柜給請進宮來。”
花鶴玉徹底陷昏迷的瞬間,他死死咬著后牙槽道:“不許告訴時漪!”
當圣旨在慕家府邸宣讀后,全家上下并沒有毫喜悅的意思,對于親自前來宣旨的福喜公公,慕時漪掃了他一眼,著角似笑非笑:“今日倒是勞煩公公了,只是不知太子的子骨如何?”
福喜看著站在慕時漪后,慕家男人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他下要奪門而出的膽寒,穩著聲音道:“太子殿下已去東宮休息,老奴瞧著并無大礙。”
慕時漪聞言便沒再多問,淡漠轉,握著圣旨的手微微的栗著,等轉過院子,穿過垂花門,才抖著聲音朝山梔吩咐:“讓町白去安排,我要去東宮!”
“這福喜公公向來是陛下邊的走狗,今日會親自出宮,想必宮中是有事生變!然后讓人去妙春堂一趟,去把杜掌柜請到宮中,他擅長治療毒傷凍傷,在這方面,宮中的醫是不及杜掌柜的。”
永安侯府慕家,在太子和帝王倔強整整三日后,終于求得賜婚圣旨,整個堰都城都瘋了,都說慕家仗著家勢和父兄兵權纏著太子,可如今看著這太子吐著用命換來的圣旨,誰不是覺得太子深種,對慕家骨髓。
元康十三年這一年,一日寒過一日的雪夜。
有些東西終于要在夜幕垂垂中,有了新的答案和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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