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揚等了幾分鐘，估著進了程序，才下來，到隔壁觀察室旁聽。

　審訊室里，提到死去的郝小兵，譚紅哭得不能自已。

　正如警方已經勘查明白的結果，郝小兵才是真正富有心的好人，同時也是個好父親，對包括譚紅在的福利院里小孩，都給與了無私的關懷和疼。

　他在車禍中的死亡，確實是個意外。

　“我從來就不想害郝爸爸，”這大概是譚紅最痛悔的一點，聲淚俱下道，“知道黎艷紅那天會去省會辦事，我才在前一個周末回了趟棲，給郝爸爸泡了我準備的茶，在綠茶里混了番瀉葉，就是要讓他拉肚子，不能陪黎艷紅一起去，沒想到，他最后還是去了。如果知道開車的是他，知道他也在車上，我就不會那樣做了。”

　周玉問道：“你為什麼恨黎艷紅？因為拆散你和張自力？”

　譚紅道：“不是……不許我們，也算是為了我好，張自力……以后一起生活的話，肯定會有不方便的地方，我本來也在猶豫要不要繼續這段。我不為這件事恨黎艷紅。”

　“那為什麼？”周玉陷了迷，道，“你是為了的錢？為你準備的那筆嫁妝？據我們所知，你的親生弟弟上高中要用錢，你才提前出去實習，是為了攢錢給他擇校費。”

　“我實習是為了給我這個弟弟賺點錢，替我去世的爸爸……”譚紅道，“但我想要黎艷紅的命，不是為了錢。”

　頓了一頓，不等警察再問，自己坦白道：“我恨，因為欺騙了我，我把當我的媽媽一樣，，敬，可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為了一己私，毀了我前面二十年的人生。”

　上學期快結束時的一個周末，和張自力回了棲，兩個年輕人已經了一段時間，張自力想等一個時機告訴黎媽媽和郝爸爸，可譚紅卻猶豫不定，對竹馬張自力是真心喜歡的，但同時是校園神，有很多追求者。相比較來說，現實方向地考慮，張自力不能算是最好的選擇。

　那天，兩人吃過晚飯，約好去福利院里，幫生活老師給小朋友們做點心，譚紅回了房間里換服，張自力在外面等待，忽然想隔著窗逗一逗朋友，剛走到窗邊，就被黎艷紅發現了，黎艷紅誤以為張自力窺譚紅，大怒之下，用非常侮辱人的字眼斥責張自力，把兩個從未見過黎艷紅這一面的年輕人都給嚇到了。

　單純的張自力到的傷害自不必說，而相比較有很多小心思的譚紅，也沒勇氣告訴黎艷紅，已經和張自力在的實。

　“其實我早就有點覺到，”譚紅道，“把我當的私人品，我做什麼都要管我，吃的穿的用的，和什麼人玩，要學什麼專業，將來做什麼工作找什麼樣的老公，都會按照的想法給我安排。以前我不知道為什麼，以為可能有的媽媽就是這樣的，我也不怪。直到后來，我的親生媽媽找到我，我才知道，黎艷紅確實不把我當兒，只是把我當戰利品，當死去兒的替代品。”

　譚紅四歲多時，被父親送進了黎艷紅福利院，從此再也沒能離開這個地方。這許多年來，從滿心期待回家，到知道自己沒了家，再到接黎艷紅就是自己的媽媽，其中的掙扎對一個已經開始記事的孩子來說，無疑充滿了痛苦。

　親生父母棄了，是黎媽媽給一個家。譚紅在十幾年里，逐漸接了這個殘忍中又終歸有了溫的事實。

　暑假放假前，一個人到大學里，找到了，是譚紅的親生媽媽。

　這人告訴，當時不是不想要，是父親生了病，家里沒有了經濟來源，一雙龍胎弟妹剛剛出生，條件太困難了，實在沒了辦法，才把大兒送到了福利院來。

　譚紅質問，后來為什麼不來接回家？等了很久，一直在等待爸爸來接回家。

　人說，去接過，別說接回來了，見都見不到，黎艷紅不讓見，還寫過很多信想托人帶給譚紅，也都給退了回來，送不到譚紅手里。

　人又說，前幾年男人病重去世，合眼前最后悔的事，就是把親生閨送去了福利院，以為對方是好人，幫忙救急，沒想到兒從此就被奪走了。

　可這只是一面之詞啊。觀察室里的尚揚想道。

　“我當然不信。”譚紅道，“放了暑假，我很想當面問問黎艷紅，又不敢。想和張自力商量，可張自力差不多瘋了，不跟我們說話，躲在屋子里不出來，我知道他怎麼想的，他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什麼人、什麼，是真的。”

　糾結了數天后，終于在一個晚上，決心去找黎艷紅問個清楚。

　偏偏聽到了黎艷紅和郝小兵的爭吵，郝小兵責備黎艷紅，為什麼要對張自力說那種傷人的話？讓去找張自力道歉，好好安一下這個本就因為先天殘疾而心靈敏的孩子。

　可黎艷紅不肯，兩人爭執中，黎艷紅說出了：“你才是真正的道德模范，你是好人！可我只是想養個兒！”

　黎艷紅認為自己騎虎難下，如果不是被名譽限制，早就要關掉福利院：“我好不容易搶來了譚紅，還把小雪留在了邊，我的心愿已經實現了！我才不想管別的孩子！你想管你就自己管！不要來要求我！”

　譚紅道：“那個瞬間，我理解了張自力，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我們最的媽媽，以為最我們的媽媽，連都是假的。”

　“你……”古飛仍不能理解，道，“就因為這個，你就要殺死？你是個年人了，大可以離開，與決裂，甚至可以向公眾曝，揭開偽善的真面目，何至于到殺人這步田地？”

　譚紅道：“我揭開的真面目，福利院怎麼辦？那里面的孩子怎麼辦？那個地方會變眾矢之的，再也得不到任何社會關注和公益支持。我郝爸爸怎麼辦？他哪里都很好，就是傻，都知道黎艷紅是這樣的人了，還要和在一起生活。”

　提起郝小兵，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淚眼著古飛，說：“還有我的親生父親，其實青春期的時候我就一度懷疑過別人說的話，我明明記得很清楚，小時候爸爸常帶我到山上去玩，他很疼我，我第一次到彈弓，就是我爸爸教我打麻雀，下山的時候怕我摔倒，一直背著我。他對我那麼好，怎麼會不要我了？我被騙了十幾年，就因為黎艷紅的專橫跋扈，自己兒死了，想霸占我給做兒，害得我爸爸死不瞑目，閉眼前都想著再見我一面……我能不恨嗎？”

　似乎很有道理，恨的理由也有理有據。

　可是尚揚約覺得，哪里有著強烈的違和。

　譚紅和黎艷紅在某些方面，還真有點像，就是那種，自己的和需求最重要，的涼薄和自私。

　黎艷紅為了平失去兒的悲傷，我行我素地收.養孩子，完全不管前夫鄒文元怎麼想。在滿足了自己擁有兒的愿后，也不管丈夫郝小兵和其他孩子的。

　譚紅喜歡竹馬張自力，和他了，可心里又并不大看得上這個有殘疾的男孩。黎艷紅寵，全盤接，甚至黎艷紅幫勸退張自力，因為符合的自需求，也不生氣，恨黎艷紅的原因，是黎艷紅竟然敢一邊，一邊騙。

　真不愧是……母啊。

　古飛道：“為什麼你在案發后，還給住院的黎艷紅煲湯？”

　譚紅沉默了數秒，才道：“我在山崖上，看到和郝爸爸都被救護車帶走，當時就慌了，后來聽說郝爸爸去世了，我好恨我自己……我……”

　哭得很痛苦，說話也不利索，哽了許久才說清楚：“我籌劃了那麼久，練習彈弓都練了很久，最后是這種結果，我不能接，郝爸爸那麼好的人不在了，黎艷紅憑什麼還活著？還那麼多人去看，問，憑什麼？我給煲湯，是想在湯里……下毒。”

　說了一種較為常見的含毒藥品，不會一次致命，但會損傷，屬于一種慢毒藥。

　“不會防備我。”譚紅道，“看到我煲湯，給做營養餐，只會夸我懂事能干。”

　尚揚這邊深吸了一口氣，除卻鄒文元險些在福利院行兇外，這里還埋了一顆差點要炸的雷。

　“那湯黎艷紅沒喝？”周玉道，“還是你最后并沒下毒？”

　譚紅道：“我煲好了湯，準備下……張自力來了，他跟我說，聽說郝爸爸死亡的那一刻，他決定原諒黎艷紅，郝爸爸最后的心愿，一定是我們一家人，能好好地繼續生活。我最后把毒藥扔了。”

　確認筆錄沒有問題，譚紅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

　此時已平靜了下來，接了一切，等待著應該屬于的那個結果。

　眾人都知道，對黎艷紅的恨仍很深刻，并不后悔自己的殺人舉，只是后悔殃及了好人。

　古飛和周玉收了東西，要離開審訊室。尚揚也準備出去和他們三人會和。

　“譚紅。”金旭仍坐在那里，手里著一支筆，似乎有些話已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告知當事人，“你說小時候你爸爸帶你到山上打麻雀，還教你玩彈弓，你印象中，他很疼你。”

　譚紅的雙眼泛著紅，道：“對，我記得很清楚。”

　金旭道：“你進福利院的四歲出頭，你對彈弓比我們，面對三四歲的小孩兒，你會帶他們去玩彈弓嗎？”

　譚紅一愣。彈弓是有危險的玩，沒玩過的大人都有可能被打到眼睛，遑論三歲稚，正常家長確實沒道理這麼做。

　可是……

　譚紅道：“我記得清清楚楚，這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金旭道：“我不知道你親生爸爸有沒有帶你玩過彈弓。但是我知道有個人，曾經在你和張自力六七歲左右，帶你們上山打過鳥，他背的是一把氣.槍，打鳥應該很準，你們也管他爸爸。”

　“你……說的是誰？”譚紅如同一把彈弓一般繃了。

　“鄒文元，黎艷紅的前夫。”金旭道。

　這是在最后一次審問鄒文元時，他招供說曾想到福利院無差別殺人，卻因為想起了十幾年前和那些孩子們相的時，最終心，放棄了犯罪。

　十幾年前，鄒文元還年富力強，一心想讓妻子走出失去孩子的霾，在被妻子帶回來的孩子面前，也忠實地扮演著一個“爸爸”的形象。

　而那時的黎艷紅，也還不是今日被名譽所累的傀儡，還有一顆真摯的心。

　譚紅茫然地坐在那張椅子上，混地檢索著腦海中關于“父親”的零碎片段。

　對黎艷紅的仇恨，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親生父親離世的憾，而記憶中和“爸爸”幸福的回憶，被套在了去世的這位“父親”上，這放大了黎艷紅的“惡”，加重了對黎艷紅的恨意。

　誰知，竟然是年的記錯了。

　而真正意義上的父親郝小兵，在這個錯誤引發的罪案中，永遠地離開了。

　唯一的警周玉選擇留下，安譚紅崩潰的緒。

　金旭和古飛出來，也進了隔壁觀察室，譚紅撲在周玉懷里放聲大哭，那哭聲中百般味道，后悔恐怕是最多的。

　“你啊你。”古飛實在看不得孩哭，說金旭道，“哭這樣都怪你，非得把實告訴，都已經招了，你還要在人家心上刀。”

　金旭道：“兇手也有知權。”

　古飛看尚揚，大有“你也不管管他？”的意思。

　尚揚這次卻認同金旭這種不留的做法，說：“與其讓糊里糊涂地恨，不如明明白白地后悔和認錯。犯罪就是犯罪，制裁不了惡。”

　“我已經留了，這個都沒說。”金旭拿出手機，翻出棲公安戶籍部門發給周玉、周玉又轉發給他的信息，給尚揚和古飛看，說，“黎艷紅有沒有為了霸占這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后面會查到，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黎艷紅是的，想過要保護的。”

　那信息上能清楚地看到，譚紅的本名是：譚來娣。

　尚揚和古飛同時嘆了一口氣。

　里面的周玉自然也不會說這個，看樣子還要在這兒待一會兒，一時半會地，譚紅的緒也平復不下來。

　觀察室里三人便先走了。

　“這茶不錯，”金旭還端著那茶杯，對古飛道，“還有嗎？分我點。”

　古飛還沒說出拒絕，就聽尚揚道：“剩下的我已經裝我包里了。”

　古飛：“？”

　尚揚道：“我給你當顧問，還帶家屬幫著你破案，拿你點茶葉不過分吧。”

　古飛驚訝于顧問在厚臉皮上的逐漸金化，委婉稱贊實則罵人：“你倆可真是絕配！”

　“那是。”金旭快樂地接了。

　尚揚對古飛道：“你不趁熱去審一下張自力嗎？審完細節清楚了，差不多就能結案了。”

　“就去。”古飛也不耽擱時間，徑自拐個彎就去了。

　尚揚和金旭回辦公室去，喝茶休息，順便等結案通知。

　進了門，尚揚回頭看了看走廊里，確定沒人，才關門進來，幾步上前，正要接水的金旭一回頭，尚揚在他上親了一記，聲音輕而脆。

　金旭笑開了，道：“領導，你這是？”

　“剛才去審訊室，你拽得要命，我還看不慣，在心里罵你了。”尚揚獎勵式地了他的耳垂，說，“審完了，領導覺得你拽得有理，領導很喜歡，下次可以更拽些。”

　金旭把茶杯放在一旁桌上，道：“那你這親得可不太行，讓我來。”

　譚紅一認罪，古飛再來問張自力，就順利得多。

　張自力承認是想替譚紅背鍋。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罐茶葉是郝小兵給張自力的，說是譚紅給他買的茶葉，自己喝不慣，讓張自力帶回學校，還給譚紅，言外之意，也有勸這對年輕人早點和好的意思。

　但那時張自力已經覺到譚紅的若即若離，就沒有帶茶葉走，又不想被郝小兵看到自己沒照做，便暫時放在了書架的夾中。

　至于郝小兵知不知道是那罐茶葉導致自己腹瀉，倘若知道，他又是怎麼想的，是以為譚紅只是惡作劇，還是也想到了別的？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了。

　備全省各界關注的“道德模范”車禍案，宣布告破。

　真兇落網，定與量刑由司法機關進一步裁定。

　有包庇真兇行為的張自力，因為并無主觀惡意，加上認錯態度良好，也有一定立功表現，公安機關綜合考慮，決定不予追究刑事責任。

　本是害人的黎艷紅，公安機關在偵破車禍案中，發現其涉五年多年一樁經濟犯罪案，舊案重查，與案件相關的其他嫌疑人一并移給經偵部門。

　由此牽涉出的某位正廳級干部濫用職權、職失職，指使前司法機關人員造事實、誣告陷害公民等案件，一起由省公安廳相關部門偵查辦理，公安部特派刑偵局資深督查專員到本省監督一系列案件的偵辦工作。

　而直接參與了車禍案的那位特別顧問，在案件告破的當天，就榮卸任。

　第二天，顧問就返回了北京，據知人士所說，顧問走時到省廳去了一趟，順手把一位檔案管理員兒，一起打包帶走了。

　數天后，細雨霏霏。

　省會殯儀館，舉辦郝小兵的葬禮，前來悼唁者甚眾，殯儀館附近所有花店的花全部售罄。

　知曉了實的人們，前來送郝小兵最后一程，將鮮花與哀思，獻給這位真正擁有心的，“人”。

　第一案·我是這耀眼的瞬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