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錢世坤更煩惱的是甘源。

甘源到的影響和衝擊更大。因為曹廣不止下了招降令,而且還派人高調地把甘源的兒子送了回去,還放出一句「禍不及小兒」。

這一下子曹廣就站到了道德的制高點上,甘源真是有苦難言。曹廣果然是不好相與的,一進城就把他架在火上烤,不管他怎麼做都會遭人詬病。而且曹廣在軍中的威本就很高,再加上這一樁不計前嫌送叛軍兒子歸返的故事,經過有心人一宣揚，讓他的威更甚從前。

甘源盯著下面一群明顯有些心的將士大吼：「怎麼，你們真當曹廣是善茬？別忘了,諸位，咱們犯下的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就算他現在既往不咎,焉能知道以後不會藉機整治弄死咱們？」

史上秋後算賬的故事不要太多,他這一句話確實說中了大家的心裏的憂，大家都沉默了下來。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問道：「參將,那咱們怎麼辦？要不要與錢世坤和解,先幹掉曹廣？」

甘源瞥了他一眼：「你小子還有些膽。」

但他心裏卻並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現在的錢世坤不過是一隻拔了牙的老虎,城裏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連站出來表個態都做不到,季文明資歷淺，鎮不住底下那幫子老油條,不然也不會把局面弄現在這樣子。跟他合作，只會拖累自己。

不過嘛,他們這群草包也不是完全一點用都沒有。

甘源狠的眼珠子一轉,大笑道：「曹廣放我兒歸來，我激不盡，只是大家道不同不相為謀，一碼歸一碼，我個人非常激曹廣，但不能因公廢私。柳員，你把我的意思傳達給錢世坤，跟他說，咱們和解了，讓他放了萬昆，我就不信，咱們這麼多人還解決不了一個曹廣。」

底下的人聽他如是說，搖擺不定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等人一走，甘源立即把心腹到旁邊，關上門低聲問道：「都準備好了？」

那人點頭：「參將放心，該帶的都帶上了，船隻也藏好了。只是，咱們什麼時候去把夫人、小姐和公子接上？」

甘源沉片刻，咬牙否決了他的提議：「不用了，我們府外定是集中了各方探子，稍不注意就會走了風聲。」

聞言那人猛一抬頭，錯愕地看著甘源。

甘源瞥了他一眼：「大事者不拘小節，大丈夫何患無妻，速去。」

被他那冷如毒蛇的眼睛盯上，心腹打了個哆嗦，趕垂下頭：「是，小人這就去辦。」

***

壞消息一件接一件的傳來，錢世坤卻只能躺在床上，連出面安人心，鼓舞士氣都做不到，更別提親自上陣殺敵了。他真是恨死了史氏，若非這毒婦，他如何會淪落到如斯境地。

到了天明時分，總算有好消息傳來了，甘源願意講和。

錢世坤大大的鬆了口氣，經過這幾日他也看明白了，季文明到底是了些，別說甘源，連他手底下那群老傢伙都搞不定。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認命，讓人傳話給甘源，願意把南軍的指揮權出去，以後手下的人都以甘源為尊。

出乎他的預料，甘源今天也格外好講話，竟不要指揮權，而是要求他放了萬昆，三方聯手，一起先對付曹廣。

錢世坤不大相信甘源，因而不肯放萬昆，只答應與他一起夜襲曹廣與史燦，滅了這二人。甘源那邊略一猶豫就同意了，雙方商議好，今天傍晚就手。

等太一落山，錢世坤便開始坐不住了，他躺在床上，覺背脊上似乎有無數只螞蟻在爬一樣，令他心難耐，寢食難安。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問魯達一次：「幾刻了？」

魯達耐心回答：「酉時二刻，天已經全黑了，參將放心，要不了多久，應該就有好消息傳來了。」

錢世坤點頭：「沒錯，我與甘源雙方加起來足有五萬人之巨，史燦這幾日總共也不過收攏了一萬餘人，如何能與咱們力敵。」

話是這樣說，但他仍時不時地盯向門外，顯然不如他上說的那麼放心。

過了許久，守在門外的侍衛忽然來報：「參將，季老夫人帶著季小姐和季家小公子過來了，想見你。」

錢世坤眉一皺，不耐煩應付他們：「萬氏怎麼來了？季家外面不是安排人保護他們嗎？」

侍衛無奈地說：「季老夫人說小公子這幾日哭得厲害，可能是想母親了。」

就算孩子想母親了也用不著一家全出，連未出嫁的小姑也跟著跑到嫂子娘家啊。大家心知肚明，肯定是萬氏見季文明一直不回去，躲在家裏害怕了，這才藉著孫子的名義，想到錢家蹭住，畢竟錢府的守衛遠不是季家能比的。

錢世坤見過這個親家太太兩回，知道萬氏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市井婦人，有著許多普通人有的小病，貪小便宜，上欺下，因而對也沒什麼好，更懶得搭理。

不過想到兒躺在床上就剩一口氣吊著了，錢世坤到底心裏有愧，便鬆了口：「行了，他們想見珍珍就讓他們去吧，記住，讓們安靜點，別吵著珍珍了。」

萬氏這是第一次來錢府，以前錢夫人在的時候，連錢珍珍都很難登門一趟，更別提了。

錢府，花木扶疏，一亭一閣無不緻秀麗，顯示著百年世家的風範。

萬氏看直了眼，第一回意識到這個低嫁的兒媳婦家是何等的富貴，連季瑜也噤了聲，拉著的袖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兩人被領去見了錢珍珍房裏。

看到躺在床上，臉白如紙，跟個死人沒多差別的錢珍珍，萬氏傻眼了。哆嗦了一下，小聲說：「珍珍這是怎麼啦？」

荷香自不會告訴真相，拿起帕子捂住臉，難過的說：「我家小姐不小心摔了一跤，小產了。」

萬氏聽了，眉宇間的褶皺能夾死蚊子，一驚一乍：「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我可憐的大孫子啊。」

荷香見們母進門都只顧著東張西，對著屋裏的擺件嘆驚訝，也沒人關心錢珍珍的狀況，頓時有些不高興，站起來接過孩子，把兩人打發了：「老夫人和季小姐這幾天擔驚怕了，先去客房休息吧。」

說完招來另一個小丫鬟。

房間里都是藥味，再加上荷香這個趾高氣揚的丫頭，萬氏和季瑜心裏也不願意待在這兒，兩人便跟著小丫鬟走了。

等他們一走，荷香難過地抱著孩子，湊到錢珍珍面前，輕聲說：「小姐，你醒醒，小公子來了，他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看看他啊，小姐你可一定要住，絕不能讓小公子沒了娘……」

果然孩子能刺激到，錢珍珍的眼皮子了。荷香見了欣喜若狂，連忙讓人去大夫。

躺在床上的錢世坤聽到昏迷了兩日的錢珍珍有了靜，也是一喜，嘆道：「老天有眼，莫不是要讓珍珍與我一道轉危為安！」

殊不知這只是迴返照。

在錢世坤滿心的期盼與等待下，到了晚上亥時整，外面終於有消息傳來了。

但卻不是錢世坤以為的好消息，季文明一是地被人抬了回來，躺在地上悲憤地說：「岳父，甘源我，他帶著心腹沿著護城河逃走了。」

魯達一面安排大夫過來給他包紮傷口，一邊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季文明大，手臂上都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好在都是皮外傷，養一陣就好了。他靠在榻上，半合著眼，把事的經過原封不地說了一遍。

本來雙方約好一起先對付史燦和曹廣，一開始，大家配合得很好，給固守軍營一隅的曹廣和史燦造了極大的力，只能被挨打，毫無還手之力。

按照最初的節奏，他們應能在天明之前徹底打垮史燦臨時召集的這一萬多人。但誰能料到，甘源會在這種形勢大好的況下，尋機會溜，簡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他這一逃，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士氣再次土崩瓦解。

「甘源在護城河盡頭藏了十餘艘船隻，據說，他這幾個月所得都悉數藏於了船上。此外，昨夜他還安排了一千人馬悄然出城，應是在外接應的人馬。」季文明說得咬牙切齒，他實在對甘源恨極，若非這傢伙多疑、出爾反爾，好好的局面怎麼會鬧這樣。

「甘源誤我，甘源誤我！」錢世坤一聽甘源是早有準備，更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抓住甘源千刀萬剮。

季文明靜靜地看著自己上猙獰的傷口不說話，魯達忙勸他：「參將莫怒，為今之計是想辦法補救！」

錢世坤沉重地點頭，問季文明：「軍營那邊現在究竟是何狀況？」

季文明抬頭，神很不好：「陳塵在那邊擋著，不過甘源的部下人心渙散，群龍無首，不中下級將領也生出了出逃之意，各自為政，一團，恐無法長久支撐。」這時候不但會不出他們人多的優勢，反而備掣肘。

魯達扭頭瞥了錢世坤一眼，自告勇：「參將，末將願前往支援陳塵。」

哎，若他右未廢，這倒是個收編甘源部下的好時機。錢世坤憾地嘆了口氣，頷首道：「好，你去，我再給你三千人，盡量速戰速決，另外，若能把甘源的人馬收攏就儘可能的爭取他們。」

魯達一低頭，拱手道：「末將遵命。」

他一走，錢世坤看著跟他同病相憐的季文明，瞬間老了十歲，嘆道：「我讓人送你回房，你傷了，在家好好陪陪珍珍吧。」

錢珍珍已是燈枯油盡，不過是在熬日子，錢世坤又愧疚又難過，因而也願在力所能及的範圍盡量滿足這個兒。

季文明垂下眼瞼，低聲道：「是，岳父。」

季文明被抬回房之後，意外地發現，錢珍珍竟醒了。昏昏沉沉兩日，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了，用枕頭墊高了頭，憐地看著放在旁邊的孩子。

見到季文明，抬了一下眼皮，目繾綣地著他，裏面有道不盡的依：「夫君，我們的孩子以後就給你了。」

換了一服的季文明慘笑了一下，被人扶到躺椅上，並排安置在床邊，他握住錢珍珍的右手，聲安：「你會沒事的，別想了，我和孩子都陪著你，睡吧。」

錢珍珍這才發現他似乎走有些不便，眉尖頓時蹙了起來：「夫君，你傷了？」

季文明淺笑：「小傷而已，不必擔憂。」

錢珍珍見他確實不像有大礙的樣子，也放下心來，輕輕了一下孩子的臉蛋，又側目盯著季文明看一陣，目在父子倆的上打轉，似是要把這二人都刻心尖一般。

「文明，文明，聽說你傷了？傷著哪裏了？」萬氏的大嗓門打破了一室安寧。

不顧荷香的阻攔，執意推開了門，目一跳，落到季文明上，見他沒缺胳膊才稍微安心。

「娘，我沒事，時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季文明睜開疲憊的眼，勸道。

但萬氏哪裏肯走，挑剔的目在鋪陳著厚厚毯的躺椅上轉了一圈，心疼地說：「文明，你辛苦了一日，還傷了，不如到為娘房裏好好睡一覺，我去與你妹子一晚！」

堂堂錢府，難不還能了一間床，分明是在變相責備他們沒給兒子準備房間。心不虞的荷香上前一步，把萬氏往外拽：「老夫人，小姐和姑爺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兒子回來了，才不懼一丫鬟呢。萬氏不肯走，拽著季文明不肯鬆手：「文明，跟娘走吧。」

「啊！」這一用力，正好拉扯到季文明的傷口，痛得他忍不住了一聲。

萬氏聽了，連忙掀起他的袖子，看著包紮著傷口的白布條上跡累累，眼淚刷地一下滾了出來，張地說：「你這孩子還騙娘，你明明了傷，聽娘的，趕回去休息，不然你有個好歹，娘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