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軒。

　　鋪滿八答暈錦的茶桌上端放著好幾個通白瓷杯, 其中一隻被沏上了綠初勻的晚春茶。

　　江檀面微，起向給他沏茶之人道謝：“多謝劉大人。”

　　並將周遭眾人的艷羨目收於余，眼眸平靜如水。

　　給他沏茶的是新上任工部尚書劉宴, 近來可謂春風得意, 也是，坐上這等人上人之位，半隻腳已踏在閣的門了, 哪有不得意的道理？

可這得意在他臉上, 不過是巍然不崩之面的某，多了幾分笑意, 笑意消失之後, 浮現著更多謹慎與嚴肅。

　　這樣的人，確實也該被他的老師薛首輔看中, 在吏部考功之文上奏時，小推一把，助人上位。

　　也同樣是這樣的人，平日里威嚴肅穆, 眼下卻親自給一人沏了杯茶、乾了僕從乾的事，才使得那些個盼著能得他一兩眼以平步青雲的人無比眼紅艷羨。

“江太傅，你可真是好福氣。” 書省校書郎鄭良金開口, 眼神在江檀與劉尚書上移來移去，移在劉尚書時是諂, 移在江檀上時是酸氣十足，“竟還得了尚書大人的一杯茶。”

　　他可不承認酸江檀，但就是不服氣，這小子路走得太順了些。鄭良金想。

三年前，他已中了舉、且還等著守選朝為, 可這江檀不過是個剛到京的窮酸秀才，轉眼間就得了薛首輔的青睞，了他座下的學生，要知道那可是閣首輔啊，底下有多人都著臉上去著，又有多人想著都不到。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江檀未經科舉就被舉薦進了書省了校書郎，而自己過了兩年才得了與他同樣之位，但他雖還是在書省，可因那什麼才名聲大噪，被指為東宮太傅。

　　眼下，連劉尚書都親自給此人沏茶，他心裡哪會舒坦？

　　可說完這句話，鄭良金的視線對上江檀漠然的眼神，心裡卻不由得一怵，也說不上為什麼，就這麼魂不守捨地坐了下來，周遭人再說些什麼，他都沒跟著附和。

　　直到雲霧軒的掌櫃過來，恭敬道：“各位大人，咱們主子請各位過去一道喝個茶。”

　　“大膽——”有人站出來想斥責這掌櫃，被劉宴攔了下來。

雖說請他們過去喝茶的話實屬大不敬，可也得看是何人派這掌櫃在說，這樣的茶樓背後沒人撐著可做不起來，可還不知這背後之人是誰的況下便如此，實在太不謹慎了些。

劉宴那審視的目還停在那掌櫃上，江檀輕掃一眼便在劉宴旁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劉宴面一驚訝之意，隨後未再多說，只道：“還請掌櫃的帶路。”

　　這屋地位最高之人都如此，其餘之人自當隨著。

　　一行人一道繞過這雲霧軒的假山流水，來到一清雅小築，見其屋外的侍衛，立刻便明白了屋是何人，當下立即惶恐恭敬了起來。

　　掌櫃的通報，裡頭喊進來。

　　劉宴先一步請安，甚至未抬眼看那案前的龍袍中年男子：“臣，劉宴參見陛下。”

　　靖安帝本無所，聽這話倒沉聲笑了：“算有點小聰明，還知道是朕在這裡頭，平日里辦事也要像今日這般機敏啊。”

　　劉宴自當應著。

　　在其餘人跟著請安時，江檀的目則站在一側的秦北霄上，不過一眼，二人的視線相對，皆平淡如水。

眾人都被靖安帝允許坐下後，劉宴思慮了一會兒，雖說當今陛下對員私下來往管得不甚之嚴，但也難免心中多疑，避免以後節外生枝，於是道：“今日臣聽聞雲霧軒進了一批江南的蘭雪茶，便請幾位舊友與學生一道前來品嚐，未想到還能遇見陛下。”

靖安帝一聽便知他這話的言下之意，未在意，順著他的話慢悠悠道：“是進了一批蘭雪茶，方才朕還與那掌櫃的說著，這茶味棱棱，倒有金石之氣。”

停了一下，那就算淡然，但掃過去還是一陣迫的眼神讓眾人低垂著頭：“你們也莫多在意，朕不像先帝，若是出宮，喜打獵喝酒，騎馬搏鬥，朕就喜躲一清閒地品一兩杯茶便好了，只是知道朕的幾個臣子在此，不一道請過來，倒顯得朕小氣。”

　　說著，龍袖隨意一擺，底下的人立即去上新茶。

　　新茶上來，靖安帝讓給的第一個臣子是秦北霄，還派的侍親自斟茶：“嚐嚐，看看與你在吳州喝的，有何區別？”

　　眾人見秦北霄抿了一口，慢聲道：“不及吳州的蘭雪。”

　　他倒真敢說！

　　偏生靖安帝看他的目更欣賞了：“怎麼個不及法？”

“江南蘭雪，取楔泉之水、瑞草煮之，又投以茉莉，香氣撲洌，此茶未用瑞草，雖用泉水，用的是京郊之水，衝瀉而得的蘭雪，形似神似卻非真實。”

　　秦北霄聲音淡淡，好像不過隨口回靖安帝的一句話，眾人也當他真就這什麼蘭雪茶發表看法。

　　偏江檀眉梢微挑，沉默不語。

　　哪裡在說什麼蘭雪茶，說的是前幾日因著江南府楚州出的案子。

二男子為一子結了私怨，於酒樓大打出手，其一人被推至樓下湖，溺水而死，此案判兇手乃過激殺人，實屬失手，免了死刑，又因兇手屬楚州當地士族，其族人上下走通，最後不過就剩了幾年的徒刑，害人家中不服，一路上告京都，傳至朝野後，全朝驚訝這荒唐判刑。

　　薛首輔薛義山當下提出南邊刑法疏緩，不依律法行事，隨即次日上奏以後都用北人為南地員，要更為嚴峻，甚至提議作《六教》，即江南人民人人誦讀。

　　這奏疏一出，有人附議有人反對，秦北霄如今這一句‘形似神似卻非真實’，不就是明明白白反對之意？

靖安帝特意問他，讓這話當著眾人的面說出，明顯是讚同他意，所以今日哪是什麼請臣子喝茶，是請過來，讓你們這群人明白，莫要昏了頭站錯隊。

　江檀略抬眼，撞到了秦北霄冷漠傲然的視線，那視線又復雜的很。

　　江檀笑笑，著心中不知名的煩躁，未說什麼話。

　　他已明白靖安帝何意，可其他人還懵懂，恐怕要回去細想才意識到，這幾人眼下也只是喝著茶，隨意聊聊，自然也聊到了近來京的趣事與流言。

　　談及齊顧兩家時，連倒茶的侍眼神中都有了些不明的彩，靖安帝注意到了，隨意點了：“瞧你像是知道的樣子，怎麼，也聽說過？”

　　那侍誠惶誠恐，忙跪了下來道：“奴婢、奴婢不過也是聽流言，隨便聽聽的……”

　　“你聽到什麼了？”靖安帝清楚得很，卻興起想听聽百姓私下里到底怎麼傳。

　　侍不敢抬頭見聖，但也聽出了靖安帝語氣中的好奇，道：“奴婢不敢多加議論——”

　　“朕准你議論。”

侍這才呼了口氣，大著膽子道：“奴婢也只是平日里聽到的一些閒話，就說齊家有遠親、與顧家早年定了下親，如今顧家有了狀元郎，嫌齊家那門遠親不夠牌面，親自上門退了親，甚至狠狠打了齊家人幾掌……”

　　這便是傳了，周遭幾位大人都笑了，那侍聽見笑聲，茫然惶恐得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江檀溫和道：“你繼續說罷。”

那侍繼續道：“打了齊家人幾掌後，兩家便鬧起來了，聽說鬧得極大哩，還不只這檔子事，還將顧家以前的一些個事扯出來，那顧夫人原來搶了自家姊妹的婚事才進的顧府，原是詩書不、脾極差，這表面裝得像才讓顧家看中了眼……”

　　傳得也夠多的，快把底子都掀個乾淨。

不過這陳年舊事、又是顧寧兩家的私事，今兒怎麼會傳這樣，在座的幾個心裡都有點數，或是哪家看極了顧家不順眼，特地下絆子的，可也不說，畢竟與自己有何干。

　　朝堂上的事都多一事不如一事，更何況這種與自個兒無關的私事。

　　但秦北霄略抬眼皮，看向江檀。

　　江檀正巧也看了過來。

　　二人對視了一瞬，隨即分開。

　　過往有多隔閡，今後有多猜忌與矛盾，至在這一瞬間，二人達了共識。

　　**

　　顧承從衙門回到顧府後，便一路匆匆進府。

　　連平日里反應最慢的僕從這會兒都意識到，一向脾氣溫和的老爺今兒個心極為不佳，可謂急躁極了。

今兒也正好是寧氏被放出祠堂的日子，不吃不喝三日，過往養尊優的這位顧夫人哪得了這等折磨，頂著一副蒼白面容與泛皮，由著丫鬟婆子攙扶，見著茶水與飯菜、立即踉蹌撲了過去。

　　也還顧及著自個兒的份，猛喝了幾口茶水後，未上手而是胡夾了幾筷子進，但油漬與殘渣還是流到了下。

丫鬟婆子們還未來得及拭，顧承已快步進了屋子，看到了這幅景象，心中燥意更甚，連眼中都藏著怒火：“瞧瞧你現在什麼樣子，哪像個世家夫人！怪不得外面流言竄上了天，簡直丟盡了顧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