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每棵樹下，應該都埋了這樣的斷耳。”

何衝為了驗證，直接又走向不遠一棵樹，這次果斷得多，算準了方位，直接拿匕首深深一、一挑，便又了隻灰白半腐的耳朵出來。

十六確定了，這絕對不是什麼正經陣法，這樣的邪陣，卻出現在本來最該正道明的皇子府中，實在太過蹊蹺了些。

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問道：“師兄，你怎麼猜出這底下埋了耳朵的，這味道被辛辣的樹味兒掩蓋得厲害，連我都沒聞出。”

何衝仗著十六如今瞧不見，朝翻了個白眼，可白眼才丟過去一半，便被師父的眼神和李玄慈的挑眉給殺了回來。

最善低頭、能屈能的何衝只能輕輕嗓子，將白眼收了回來，說道：“也不隻你耕讀經傳、博聞強識，我雖在書上得的淺些，可歷練見識卻強些。”

“之前我隨師父下山，武夷附近曾現過邪祟，就是這般行事，也是借的地勢，不過是直接用人的五髒六腑，合著周遭山水木林的五行布陣，埋在地下，為的是借下方不見日的氣。”

“師父一提醒，我再仔細看了地勢，就想起這回事來。”

何衝又蹲了下來，瞇著眼睛仔細打量，有些困地說：“這耳朵，有些怪。”

“割下來又埋地裡的耳朵，能不怪嗎？”十六快摻了一句。

“不是，這耳朵的裂痕並不像刀刃割下的，缺口布滿齒痕，是被什麼啃噬下來的，可是看上去齒痕又極小，不過人的兩指大，倒像是……”

“是老鼠。”金展是做慣了髒活的，並不避諱，蹲下來仔細看了看，下了定論。

“老鼠？”十六被這句話一點，默默重複道，突然，下一抬，輕聲呼道：“鼠娘娘，這怕是我們路上遇過的那鼠怪！”

何衝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拳頭往掌心一拍，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這每棵樹下都埋一雙耳朵，如此大片的樹，得有多人沒在裡面，若是在京城裡找活人取耳，必會鬧出靜，可如今一點傳聞都無，那人就必是從外面運進來的。”

“那鼠娘娘和紅白子，一個放火使人失家離鄉，一個聚鼠驅趕流民，相互應和，看來不止是引那些人進了幻境煉妖，還從中取了許多活人的耳朵，這麼多活人進京不好瞞，可若換做是老鼠叼著耳朵鑽進來，卻是一點都察覺不到的。”

十六的眉頭卻愈發有些了，“哪裡會這樣湊巧……”。

歎了句，心中了然，這一頭一尾串聯起來，竟了張早就架在他們頭上的網，只等著落下，將他們全須全尾地一網子摟上岸。

如今還不著頭腦，串不起全貌，心中卻似夜裡燃起野原上的火焰，雖隻一點，卻燒得通紅，化了憤怒。

“這樣多的人命，就這樣輕率地葬送了，就只為了給我們下套嗎？”十六的聲音有些激起來。

那就來吧，只是個小道士，卻也是師父自小耳提面命教出來的親傳弟子，斬妖魔、濟世、揚正道，樣樣都記著，雖力有所限，但心志不移，既有邪祟都作到自家頭上了，那便拔劍相迎，絕無二話。

那熱氣大概是衝上了頭頂，正燒著了抱著的李玄慈，他向來冷淡，卻沒有在此時給澆涼水。

他知道，懷裡這是個面冷心熱的，盡管平日裡在外人面前總裝得四平八穩，可裡卻是向來長著滿肚子意氣，他從前隻道可笑，後來又覺有趣，再後來，便心甘願被扯進了這人因果、世事羈絆中。

李玄慈手拎了拎十六的耳垂，將熱衝上頭的輕輕拽了回來，“總得找到由頭，今夜來此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進去看個明白就知道了，要殺要剮，到時我定不攔你。”

“倒也用不著殺啊剮啊的。”十六氣勢同聲音一起低了下來，到底不比李玄慈，做不到如此殺伐決斷，隻想查個是非明白。

二人粘粘乎乎的時候，何衝照例在旁邊暗暗翻白眼，余卻瞄到師父正蹲了下來，在細細查看什麼，連忙過去，小心問道：“師父，可有什麼發現？”

唐元指尖在地上一拈，取了一痕土灰，往舌尖一過，隨即啐在地上，何衝歎為觀止，要知道這地方可剛挖出來不知道埋了多久的死人耳朵，師父就這樣毫不在意地抿進裡，這份道行，看來他還有得修煉。

可何衝沒想到，修煉的機會來得如此之快，只見唐元下往下一點，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何衝瞬覺長蟲爬上脊背，可又不敢違拗，隻覺得雙腳仿佛灌滿了全黃河的泥沙，沉得他往下。

何衝本還想拉十六一起下水，可瞧了瞧旁邊那猶如連的二人，再衡量了下李玄慈那護短的勁兒，到底放棄了這個想法，認命地蹲了下來，學著師父的樣子也拈了點土進裡，看得旁邊金展眉飛，同，慶幸自己沒這麼個師父。

他眉眼耷拉得和雨夜後的蔥一樣，裡泛開衝鼻的泥味混著腥味，他差點吐了出來，可舌頭剛出來，才後知後覺到一點淡淡的鐵鏽味兒。

何衝連忙啐了口，向師父求證道：“師父可也是嘗到了鐵鏽味？”

唐元點點頭，“這紫薇諱只是符頭，再往底下埋著的，才是真招。”

說罷，他拈符提劍，拿出朱砂快速畫了幾筆，燃火於劍尖，再將燒著的劍狠狠地下，劍尖上的火沒土裡後轉為幽藍，如同有形的生靈，仿佛披火焰的地鼠，躍躍於土中，往複叉，往外延展出許多暗暗的線，逐漸構了一個藏於地下的陣法之形。

不等線往外延太多，唐元便收劍息勢，以防打草驚蛇。不過就算隻窺得一隅，他也已經觀出究竟是何陣法。

“這是雷法立獄，原是用來拘犯了律的神鬼怪，可如今瞧這邪門倒灶的紫薇諱，怕是被用來魘鎮困囚什麼人了。“

“此陣在地上借了京城地勢，用活人耳為介，通地下氣，還在地底深以鐵線布陣，若我猜得沒錯，所有的鐵線最後會通向陣心，以引天雷，每當雷雨降下之時，此陣便作效一次，被囚者的魂魄也會在往下墮一層，直至三魂七魄全部鎖盡，也就沒救了。”

聽了這話，幾人的眼不約而同地順著地下一路過去，最後目匯聚在王府正中大殿之頂，一隻鴟吻突兀地佇立於正脊上，鴟尾上翹，高懸於一彎月下，還著斑斑寒。

正當此時，十六的耳朵了，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可還來不及仔細分辨，隻剛手指了一下那邊，便聽見師兄驚呼道：“要落雨了？”

原本還算開闊的天際突然在大殿上方卷起了濃雲，烏吞了清月，月只能在大團的烏雲邊緣刻下銀濁的印記，撕開了一線，窺得裡醞釀翻騰著的電閃雷鳴，這團雲隻聚在此，低垂於屋脊上，顯得格外詭異。

颯颯風聲將眾人袍卷得作響，從周遭林木中席卷而來，拍打之聲如湧急雨，接著，還不待雨落下來，一道閃著厲的鞭從布的烏雲中打而下，瞬間閃電就落到了正中大殿頂上的鴟吻上。

電閃雷鳴之間，似乎能看到一個影趁著明暗起伏一閃而過，便消失不見了。

“不好。”唐元了一聲，極快地朝中正大殿而奔去。

何衝也連忙跟上去，只剩李玄慈不慌不忙，將十六的披風仔細攏好，抱懷中，才腳尖輕點，飛追去，幾個起落間便跟上了。

那鴟吻了雷擊後，通發出藍，這藍順著鴟尾一路劈殿中，幽藍的芒化細線，一束一束往下扎去，直至深埋進地臺下的土裡，整座大殿一下子赫然了布滿閃電欄柵的囚籠。

幾人奔到大殿前，卻也製於這雷電囚籠而不能貿然靠近，唐元和何衝在仔細察看是否有破陣之法，而李玄慈眼尾卻掃向了一旁的曠寂。

此不僅沒有如外院那般把守森嚴，別說林木，連盆栽都無，厚厚的青石板將整個大殿托起，除此之外幾乎空無一。

何況現在這樣大靜，也沒半個人來，實在詭異。

他在打量的時候，唐元在前，念咒催劍，生生在閃電囚籠中撕開了道口子，一劍寒直刺殿中，瞬間劈開了朱紅的沉門。

門中，是更不可思議的景象。

只見殿中一人，不，甚至不能說是人，而是一個有著人形的怪，渾上下如同被泥沙灌注一般，晃晃。

裡像是藏了沸騰的開水，一個個鼓泡浮上表面，衝破而出，整因此不斷呈現出詭異的起伏。

這個怪側過來，眾人這才發現，它那半融化的面目上，依稀竟然還能辨認出三皇子的樣貌，只是那樣貌似乎也正在飛快地消逝，隨著上的鼓泡一點點順著脖子往上爬，那怪還有個人模樣的臉也開始如被烤化的蠟塊一樣往下扯墜。

那怪甚至顧不得被轟開的門，隻一心撲向一旁的幾案，艱難地用那正在冒泡融化的手去夠桌上那碗黑紅、還散著白氣的湯，仰頭一口便全吞了下去，模糊的面目上甚至還能辨認出它的狂喜。

湯剛下肚，那搖搖晃晃、幾融化的，就神奇地凝聚了起來，鼓泡瞬間消失了，一下子變得堅實平，化蠟的面目，也清晰起來，果然是三皇子。

恢復正常的三皇子，目終於投向破開的門外，逡巡著這幾位不速之客，落在李玄慈上後，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肆無忌憚的殺意混著惡毒，刺了過來。

“被你們瞧見了呢。”三皇子的聲音低低傳了過來，染上了歇斯底裡的瘋狂，“那就不能你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