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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有舍有得

蔓斬不斷、逃不掉、踩不散,生生追著他們。

每行一步,便生出一道蔓糾纏追逐,恣意生長,蔓之間互相織,最後在這地中憑空生出一朵花。

其余幾人也是如此,金展最先力竭,他下那朵花就這樣將人束在了半空,不多會兒,何衝也陷進花裡,只剩下唐元和李玄慈勉強支持。

海似乎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唐元將五雷咒、玄冰咒、煉獄真火等全用了個遍,都如泥牛海,又從懷中數出銅錢沾,布上二十八枚,開十鎖鬼陣,試圖將鸞囚進雷池之中,然而那銅錢剛剛刻進地下,卻也被那翻湧而來的水吞噬。

李玄慈提劍從掌心一劃,瞬間落滿劍刃,將周真氣全部注劍中,一時鋒芒銳不可當,氣勢非常,獵獵作響,他意念所指之,便是劍氣所向之地。

那劍周銳,以斬千軍之勢飛起而去,直刺陣心的鸞,風破浪,劃開這閉偏狹之地的種種死氣,破出一片清明,以極快的速度近鸞的眉心。

可就在劍鋒及鸞的眉心那一刻,劍上淋的滴落下來,剛一及地面,便憑空從那生出一朵花,瞬間纏上劍鋒,生生將它反彈回去,李玄慈手接劍,被反噬得後退兩步,吐出口來。

“沒用的。”鸞毫未竹在,只是看著他們無謂掙扎。

“我有一半真神象,坐鎮其中,四角之上,龍脈已開,萬人魂已備,而你二人亦已陣。你倆出生之時,我便各取了心頭藏在我的赤瞳裡,如今赤瞳已破,這陣正是有你們的開祭的,十六被我封印的純,加上你的純匯,借天地之氣,你的純越是能淨萬邪祟、斬天地妖魔,這陣便越牢固,無人能破,尤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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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再掙扎了,不如安靜些,最後還能吃些苦頭。”

可李玄慈並未理會,只是再次提起了劍,將十六好好護在懷中。

花一朵朵開,李玄慈的氣息也漸漸了起來,十六在他懷中,最是知曉,可什麼也沒說,決計不講那種“把我放下吧,別連累你了”的酸話,只是一雙手將李玄慈的肩膀摟得更了些。

死便也死一起吧,總不至於孤孤單單。

可惜這心願也沒法實現,隨著唐元也最終力竭被擒,一條蔓終於抓住時機,一下繞上了十六的腰,立刻將扯得與李玄慈半分開來。

下意識在虛空中了一把,手中不知握到個什麼東西,只能拚命去抓,了才知道,原來抓住了李玄慈佩劍,所幸他也及時握住另一頭,才終於暫時拉住了十六。

毫不敢放手,兩隻手握得死死的,額上出青筋了也未哼一聲,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不想與李玄慈分開。

滴答。

十六在黑暗中聽到了什麼聲音,除了師兄金展的嚷,師父的呼喊,還有那蔓揮舞的風聲外,還有微小的聲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忽然意識到什麼,無的眼睛裡浮了點氣,口而出。

“松開,松開!”

另一頭,李玄慈一雙手握住的,並非劍鞘,而是劍刃,此刻早已鮮淋淋、深可見骨,因著巨大的拉扯之力,他那柄斬妖魔、除邪佞的霜華之劍,此刻正毫不留地割扯著他的掌骨。

他的劍為了護住十六早已出鞘,十六從他懷裡扯之時,撈了劍柄握住,對著他的,就只有鋒銳的劍尖了。

然而他一把握住之時,心中卻只有慶幸,幸好這劍尖是對著自己的,否則割傷了的手,又要哭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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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一刻,他便看見十六艱難地攀著劍,朝他這邊挪,那雙養得白白乎乎的手,毫不在意地握住了劍柄。

與他一樣。

“松手!”這次換李玄慈急急喊道:“我護得住你,不必你來逞強,松開!”

然而十六不聽,隻艱難地握著劍刃,指尖掙扎著一寸一寸地朝他靠近,最後終於與他靠在了一,僅僅是堪堪捧著指尖,卻已俱是鮮淋漓。

鮮紅的銳的寒劍上流匯線,合在了一起。

混合著滴落下去,卻原本恣意生長的蔓忽然停止了一切作,當鮮之時,那蔓一下子全部溶解了,幾人瞬間從空中掉落下來。

然而還不待反應,轉瞬之間,便從滿地的海裡憑空生出無數尖銳的白骨骨刺,錯著將兩人分別困於不同的骨籠,即便如此,李玄慈與十六的手依然沒有松開,鮮淋漓,卻仍艱難地從隙中握在一起。

而整個山此刻開始震起來,並不算激烈,相反倒給人一種錯覺,似乎他們被巨人吞進了肚子,此刻四壁腹,山川石塊、地勢起伏都了五髒六腑,他們夾雜其中,與呼吸共振。

白骨從地下刺出,將所有人都隔絕開來,依稀了某種奇怪的陣法模樣,鸞在正中,口微張,現出一小片極亮的熾焰,如同化了後跳躍著的金子,著赤,隻這麼一點,就將整片晦暗都照亮了。

極為珍視地將那團火焰護在手心,僅剩的一隻瞳孔鎖著那團焰,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短暫挪開了眼,喚了聲:“唐方。”

這一聲喚,將唐方從極為蔽的一道凹裡召了出來,他躬回道:“主人,炸藥已全部埋好,引線全匯到了一,只要您吩咐一聲,就能將龍脈炸毀。那些活人也全鎖在人籠裡了,等龍脈一炸,其魂便能一起匯龍脈,助您鑄魂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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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鸞的聲音中有著滿足和期待,翻手拈花,無源生風,燒得那團小小的火焰一下子隨風膨脹為數倍,幾乎有滅天之勢,在陣中飄搖,印出鸞的臉上帶著瘋狂的喜悅,仿佛許久的人一頭扎甘泉。

然而喜悅的只有一人,隨著那火焰升起,十六與李玄慈的表俱是一變,十六覺到那火似乎燒到了自己上,有焚之痛,從每寸皮下面蔓延開去,燒得的皮慢慢分離開來,順著的骨頭一寸寸爬,直要鑽進的心臟,將靈魂都燒焦了。

幾乎已經沒有神志,卻還是艱難地用盡最後的力氣開口,心中只有那一個人,喊道:“李玄慈!”

“別怕。”

只在黑暗中聽見了李玄慈的聲音,依舊那麼平淡無波,想起第一次見到時那樣,連人命決斷都說得懶怠,仿佛萬事萬他心。

可是,現在的,已經聽得出那平淡的聲音底下,藏著極為深刻的痛苦,被他一概遮掩,隻對說一句“別怕”。

“我不怕。”十六在痛苦中依然笑了一下,“我不怕了。”

李玄慈也困在那焚之苦裡,他甚至能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被剝離,火焰鑽進了骨髓,灼燒著心肺,神志卻如被洪水被浪濤拍擊,幾乎要被混沌吞噬。

他一生從來心智堅決,無論墮於何種困境,始終不喪其志,可眼前愈發模糊的視線,卻他第一次覺得如流沙難握,逝水東流。

他的智謀,他的手段,他的技法,乃至他的地位、稟賦,都他一路所向披靡、心想事。李玄慈心中所想、所要,從未有過憾,他要便要有,他得不到,便誰也不能得到。

從來如此。

可這一刻,李玄慈環顧了下周圍,從陣中那燃得正烈的魂火,到眼中狂喜的鸞,再到陣中西南方一角約約現出的龍形影,和另一角上慢慢生的一朵花,那花從地底而生,正如此前那些連接著人籠的脈絡。

最後,他了眼與自己遙遙相對,依然掙扎著不願放開手的十六,輕輕笑了下,這笑好看得,他那星眸更亮了些,仿佛含了點水,卻瞧不清,可惜十六卻見不到了。

“原來如此。”他說了聲,然後朝著十六去,盡管如此疼痛,他卻看得這樣專注,仿佛要把十六的容都刻進腦中。

“你還記得以前同我閑話時,說過你時背經,學的第一句就是道法本無多,南辰灌北河,都來三七字,斬盡世間魔。那時你胡背一通,卻怎麼都不解中意,考校時每每都落下幾個字,被打了不手板心。等大了才知道,說的是心火、腎水、肝木、肺金,水火濟,金木並,缺一不可,由及外,再由外及,大道方。”

“今日被困在這裡,我才知道這其中另一層意思,大道至簡,芥子納須彌,須彌納芥子,小到一粟,大到天下,都是一樣的。”

“要做一件事,要貫穿始終、心合一,而要讓一件事做不,自然也要有所犧牲。”

“有舍,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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