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已經過了凌晨一點。
明天早上還要上班,駱悅人沒再耽擱,瀏覽了一遍工作群的重要消息,簡單在備忘錄里記了兩條。
再回微信時,“新的朋友”亮起一個紅圈1,看清屏幕上的名字,瞳孔微震,手指點進去。
LK
這個英文簡寫已經許久未見,上次聽,還是在璐璐學校附近的商業街。
小酒吧林立,個個燈牌閃爍,場地局限,這種酒吧沒有夜場舞池,不會太鬧,一般駐唱是特。
那天的駐唱是璐璐們系的知名帥哥,駱悅人聽他跟另一個男人聊天,對方也打算開個酒吧,正跟他取經。
LK這個名字,猝不及防出現。
“像這一帶的酒吧基本玩不出什麼新意了,想凹格呢,倒是有兩條路子,一就是暖場曲固定LK的歌,帶啊,又致敬小眾,真有個。”
“第二條路子呢?”
“死活不放LK的歌,瞧不上,還罵兩句,神神的,不知道背后什麼□□人,多年沒出新曲子,一首《警報》炸場這麼多年,誰他媽炒的熱度,你看,也顯得很特立獨行是不是?”
一幫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說LK招你惹你了,你們這幫混酒吧的有勁沒勁兒,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爹。
駱悅人點進梁空的微信主頁,毫無意外,干干凈凈,只有一行字“朋友僅展現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背景圖片倒是一眼就認出地點——渚江岸邊,清清冷冷的煙花照,余燼撲落,以前和梁空一起去那兒坐過觀車。
深夜總人多思。
發出消息的時候就后悔了,想著這麼晚了他可能也沒有看見,正要點撤回的時候,LK變了對方正在輸。
很快,屏幕跳出他的回答。
駱悅人:[你現在還玩音樂嗎?]
LK:[不了。]
兩秒后,又多出一條。
LK:[怎麼了?]
駱悅人:[沒什麼,就是覺得有點可惜,你那麼有天賦。]
他接電音,玩出門道來的時候,和裴思禹在瀾中禮堂排練四手聯彈。
休息間隙,裴思禹放給聽的,就是那首《Alert》,尖銳的警報聲混在激鼓點里,以一種神圣拖進狂節奏,巨順,巨躁,巨瘋,有種天才般的神經質,仿佛突破了凡俗維度。
那會兒還不知道LK,就想,能創作出這樣旋律的人,一定恣意邪妄,一往無前。
而梁空就該是那樣的人。
如警報一樣橫切掃,勢如破竹,無人可擋。
之后駱悅人照常上班下班,跟梁空也沒有再聊天,兩人的聊天頁面一直停留在那晚的結束語。
說晚安,他回了一個嗯。
但的心思沒有就此沉下去,總想著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就像潦草翻過一本書,后來回憶起某個細節,想要追溯真偽,年閱過即焚,如今想來無從考究。
月中,駱悅人在外景地陪幾個模特拍圣誕宣傳照,接到江瑤的電話,現場糟糟的,避著來往的場工,一路走到外頭廊下,才覺得安靜了一些。
“你重新說一下,我剛剛沒聽清。”
江瑤聲音為難道:“就是我想問你跟柳蕓蕓嗎?”
柳蕓蕓?
駱悅人腦袋里同時出現兩個形象。
一個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頂著濃妝,著煙好笑道:“破壞別人的家庭是不對的?那這話你怎麼不跟你爸說啊。”
另一個,在不久前的電視臺衛生間。
不過六七年的時間,想來生活是多有不順,三十幾歲卻老態難掩,打量人的時候眼神還是那麼黏膩市儈,說梁空曾經給過一百萬,說有一段關于梁空的錄音。
電話里久沒靜。
江瑤輕輕喚著:“悅人?要是不就算了。”
駱悅人道:“,認識多年的,怎麼了嗎?”
江瑤嘆了一聲,隔著電話駱悅人都能覺到愁。
“之前不是跟你說了我們組在籌備新的婚綜藝嗎?柳蕓蕓跟老公話題好的,但昨天忽然打電話連個理由都不給就說不參加了。”
駱悅人心思一浮:“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知道啊,現在我領導把這事兒給我了,讓我去跟柳蕓蕓聊聊,我們開的價錢好的,之前也一直滿意,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況,你之前不是跟我打過電話說嗎?我心想你們要是的話,也好說話,剛好我不太敢一個人去家,老公之前酗酒你知道吧,就想喊你一起,你最近有時間嗎?”
駱悅人答應下來。
江瑤那邊跟柳蕓蕓通后,很快定了時間,周六晚上。
兩人先是在外面吃了一頓飯,駱悅人沒有主問,從江瑤吐的苦水里,了解了一些柳蕓蕓的況。
“……五六年前吧,去城豪賭,遇到現在這個畫家老公,說是畫家,實際上多年沒拿筆了,煙喝酒賭錢倒是樣樣會,反正我們這個節目嘛,放地方臺的生活頻道,阿姨們就看這些家長里短,越奇葩越好。”
“對了,悅人,你怎麼認識柳蕓蕓的?”
駱悅人頓了一下說:“在一個會所,好像經常去那邊陪人唱歌。”
江瑤好笑道:“絕了,資料上寫大專畢業后當了夜場歌手,原來是這麼個歌手法兒,真夠行的,跟老公真是半斤八兩。”
駱悅人低頭喝了口果,聽到對面的江瑤忽然疑道:“不對啊,一個陪人唱歌的,哪來的錢去城豪賭?還特意強調曾經一晚輸了四十多萬,我們還特地擬了一個錄制角度,由奢儉難,打算弘揚一波正能量呢。”
吸管被駱悅人下意識咬扁。
明明咽了一口甜的下去,嗓子卻泛一種干燥的苦,們選的這家餐廳在商場高層,臨窗位置,朝下著冬天的傍晚,暮短暫得仿佛一閃而過。
居高臨下更有一種虛浮。
駱悅人跟江瑤說:“我們早點過去吧,免得聊得太晚。”
打車過去的時候,江瑤在出租車上演練了一遍通思路,還駱悅人替把把關,駱悅人覺得沒問題,之以,之以利。
柳蕓蕓家住在城西一個老小區,治安有多不好,們連登記都不必就能暢通進,外頭街上到飯點,天排擋搭著棚,都是些虎食快餐的工地男人。
六層雙戶,無電梯,聲控燈時靈時不靈,昏暗樓道堆滿住戶家的塞不下的閑置雜,有的甚至把鞋架就擺在外頭。
柳蕓蕓家在六樓,們剛爬上三樓,仄空間就發出爭吵撕打的聲音。
跟江瑤加了步子上去,六樓一戶門口已經了幾個大媽阿姨,人群里出,人喊,在啪的一聲后變嘶哭。
大媽們紛紛指責。
男人吼一聲滾:“老子自己的家事!再看連你們一起打!”
人群忙著哄散,與駱悅人肩的大媽說著造孽,三天兩頭的。
那場面把江瑤都嚇住了,想拉駱悅人沒拉住,就見沖進去報了警,柳蕓蕓也不管誰了,見有人幫扶立馬鼻青臉腫往駱悅人后面躲,哭喊著要離婚。
來人干凈白皙,氣質纖纖,與周遭環境不容,一頭發的男人先是被震住了兩秒,隨后冷笑,“你誰啊?報警?這是老子的家事!”
“任何況下家暴都犯法,你知!”
男人又是一愣,指自己說:“家暴犯法是吧?就沒還手?你他媽看看我的臉,柳蕓蕓老子再問你一句,你把錢都藏哪兒去了!”
柳蕓蕓著:“那是我的錢!”
“結婚了那就是婚后共同財產,你別以為老子不懂法!”
說著就要上來揪柳蕓蕓。
江瑤看男人臉紅脖子,怕他要對駱悅人手,連忙跑進來,好聲說著:“楊先生,您還記得我吧,電視臺小江,之前跟你們聯系過的,有什麼矛盾咱們好好說,犯不著這麼手啊。”
最后一行人上車被送去了警局。
夫妻倆險些在警局又撕打了一頓,人終究在力方面是弱勢,也不顧這麼多人,捋袖子掀服,展示前前后后的傷痕。
柳蕓蕓沒撐多久就哭了起來,這些年的遭遇仿佛苦不堪言。
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去城旅游,何等風,穿D家的子背香家的包,遇見一窮二白、徒有其表的畫家,被他花言巧語蒙騙,資助他,跟他結婚,沒想到男人婚后大變,不僅對輒打罵,還把積蓄全部輸。
警聽著都有些容,給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小山似的眼淚紙旁邊。
柳蕓蕓著淚,對上不遠駱悅人的眼睛才閃避心虛了一下,低下頭,作勢去端熱水。
駱悅人真的好慨。
那一年的梁空也才十八九歲,怎麼會看人看得這麼準,這個人是真的能把故事編出花來,天無地講給不同的人聽。
“你哪來的積蓄?”
剛剛在家,要不是駱悅人阻攔及時,柳蕓蕓還不知道要被男人力揮起那一掌打什麼樣,這會兒在駱悅人面前短了一截氣勢,聲音也不再尖銳。
“不是說了,你那個男朋友給的,你信不信。”
駱悅人看了一眼玻璃外,江瑤正打電話跟領導匯報況,但想,江瑤在的話,跟說瀾中那位在校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梁空,給了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人一百萬。
江瑤都不會信。
警也給駱悅人倒了一杯水,沒喝,一直拿在手上,一次的紙質杯壁幾乎快要察覺不到溫度了。
聲音也是冷淡的:“他憑什麼要給你錢?你跟他說什麼了?”
柳蕓蕓立馬撇清關系:“你什麼意思啊?我可沒有敲詐!包括你爸,我只收男人心甘愿給我的錢。那一百萬,也是你那個男朋友主給我的,反正錢我都花了,我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騙你。”
“你那天說的錄音是什麼意思?”
柳蕓蕓道:“我以前錄下來的,他說要給我一百萬,萬一我前腳拿到錢,他后腳就報警抓我怎麼辦?我當然要長個心眼兒。”
剛說到這兒,在里面做完筆錄的男人也出來了,柳蕓蕓滿眼失,甚至帶著恨意地看著他走近。
啞啞笑了一聲,攤開有條口子的掌心,結了干涸的痂,了,又看向駱悅人,無不慨地說:“你那個男朋友啊,可真是聰明,我以為他找我是要替你出氣呢,沒想到開口就是要給我錢,我以前真覺得我自己賺了一個大便宜,現在想想,就是那一百萬害了我,不然我不會遇到這個男人,錢來的太容易了,所以我摔現在這樣。”
“那個錄音你如果想要,我可以給你。”
理完警局的事,柳蕓蕓的老公兒沒有回家的打算,從警局門口就打車去了某個賭場。
因為這對馬上就要走離婚程序的嘉賓鐵定要黃,江瑤給領導打完電話,跟駱悅人打了聲招呼就趕忙奔回臺里開會。
駱悅人跟著柳蕓蕓回了老小區。
門一打開,客廳還是離開時的狼藉,幾個小時的沉寂,更顯得臟冷寂。
柳蕓蕓沒管,直接用腳踢開擋道的件,顯然對這個家不剩一點,徑直去臥室里翻出了一個舊手機。
斷電關機狀態。
還要等著充電給顯示。
彼此份尷尬,柳蕓蕓也沒假客氣,隨駱悅人無下腳地站在客廳里,自己看著充電的舊手機,倒有點想起過去的意思。
“你跟你那個男朋友怎麼分的?他不是你的麼?”
居然連柳蕓蕓都會覺得梁空。
后來駱悅人無數次回憶這個夜晚,微妙始終鮮活,如冥冥之中的指引,你看見,于是朝走去,如果一直存在,那麼以前是忽略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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