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說完這句話，雙手合十對林冬序微微俯首，而后轉走開。

　最終還是靠自己找到了燒香跪拜的大殿。

　程知取了三支香點燃，對著佛像跪在團上。

　在閉上眼許愿的那一剎那，腦子里閃過剛才遇到的那個很喪的、說自己快要死了的和尚，突然臨時改了要許的愿。

　沒有求佛祖讓陳周良喜歡上。

　而是無比虔誠地求佛祖，保佑和在乎的所有親朋好友平安健康。

　兜兜轉轉，最終許的愿，竟然合了當年掩藏心事時的隨口之言。

　跪拜完，程知起，將三支香香爐。

　從大殿出來，程知著院子里金黃的銀杏樹，角輕揚著舒了口氣。

　.

　林冬序午飯沒吃多，只勉強喝了一碗湯。

　他吃過午飯回到在寺院住的屋子里時，手機正在響。

　林冬序撈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是“馮特助”，接通。

　清朗中帶有拘謹的男聲在聽筒那端響起：“林，我下午幾點過去接您？”

　林冬序似乎提不起勁兒，病懨懨道：“你看著來，晚上七點左右到家就。”

　“好的。”馮嘉木應下，然后又說：“周婭姐讓我提醒您，別忘了后天要去協會跟志愿者見面。”

　馮嘉木里的周婭，就是浩常癌癥協會里的工作人員，負責這次的癌癥小組事宜。

　林冬序不想說話，只“嗯”了聲。

　掛了電話后，林冬序躺到木板床上，神不濟地閉上眸子。

　半個月多前。

　即將要回國的他覺胃不舒服，所以去醫院做了檢查。

　可是等他去拿自己的檢查報告時，卻被醫生告知，他已經是胃癌晚期，很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

　胃癌，晚期。

　他在回國的飛機上翻來覆去地看著那張判了他生死的診斷單，一遍遍地確認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檢查報告。

　不管是英文名、中文名，抑或年齡，全都對的上。

　這張紙就是他的檢查結果。

　他得胃癌了。

　林冬序腦子里閃過多年前的好些個畫面。

　畫面中的父親胃癌晚期，手后不停地吃藥、化療，痛苦地生不如死。

　他親眼看著父親頭發掉，因為治療的副作用，吃進去東西基本都嘔吐出來，被病魔折磨得哪怕睡著后，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可是，父親遭了那麼多的罪，最后還是沒熬過那個漫長又寒冷的冬天。

　他永遠等不到來年春了。

　現在，胃癌再一次襲來，要以同樣的方式帶走他。

　林冬序不想也不敢面對那樣痛苦的化療。

　他怕疼，也怕死。

　于是，他選擇了逃避。

　落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換聯系方式。

　林冬序注銷掉之前在國外使用的所有社賬號，斷了和國外的一切聯系，不想再收到來自國外醫生的各種消息。

　只留下了專門和國親朋好友聯系的那個手機號，自己這個手機號下的微信。

　不過，他倒是沒有把他得胃癌的事瞞著家里。

　林冬序拿出診斷單，告訴家人他現在已經是胃癌晚期，并且直接說明了自己不做任何治療。

　他當時說的是：“我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還要盡手和化療的痛苦。”

　回國后林冬序就在家住了那一晚。

　因為，一夜沒合眼的他隔天就跑來了合潭寺，還讓寺里的師父給他剃了頭。

　每天跟著這些出家人打坐靜心，吃齋念佛，林冬序終于接了自己快要死的事實。

　但他依然無法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

　每每想到自己大概看不到下一個春天的盛景，林冬序就心中郁結無比，只覺得命運不公。

　……

　晚上，林宅。

　回了家的林冬序在餐桌前落座。

　一家人像商量好了似的，絕口不提與林冬序病相關的話題，全都表現得與平常無異。

　這頓晚餐，除去爺爺林震穹、叔叔林瀚勝和嬸嬸甘瀾，就連正在外地拍戲的堂妹甘琳都趕了回來。

　至于林冬序的母親葛云珊……

　當年，母親在父親去世后飽相思煎熬，抑郁嚴重，不久就吞了安眠藥，跟隨父親去了另一個世界。

　林冬序在同一年連續失去了兩位至親。

　那年他七歲。

　雖然飯菜很盛，但林冬序沒吃幾口。

　自從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后，他吃任何食都味同嚼蠟，嘗不出什麼味道。

　而且也沒什麼胃口，每次都吃的很。

　晚飯過后，林冬序跟許久沒見面的甘琳說了會兒話。

　他回國那晚，甘琳正在外地閉關拍攝，沒能回家來，也沒收到母親給發的短信。

　今天是他回國后兄妹倆第一次見面。

　就連林冬序得癌癥的事，甘琳也是今早拿到手機開機后才知道。

　林冬序問：“今晚在家住還是一會兒就走？”

　甘琳瞅著有點消瘦的林冬序，快速地眨眨眼，將溫熱的吞回去。

　輕彎起角，假裝若無其事地回：“一會兒就得走了。”

　林冬序點點頭。

　“別太拼，”他說：“累了就歇歇。”

　“好。”甘琳聽得心酸，強忍著緒輕聲應。

　“啊對了，哥，”突然想起來什麼，有點忐忑道：“我回來的時候在機場遇見遇青哥了，然后我……我不知道他還不知道你回國還有生病的事，就……”

　甘琳說的“遇青哥”，全名隨遇青，是林冬序的發小。

　林冬序偏頭看了甘琳一眼。

　甘琳語氣歉疚：“對不起，我以為遇青哥和秦封哥他們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秦封是林冬序的另一個發小。

　他跟隨遇青和秦封從記事起就認識，在上大學之前，他們三個一直在一起念書，天天形影不離，早已是多年的死黨。

　“我覺得他倆可能今晚就要殺過來……”甘琳話音未落，家里的門鈴聲響。

　管家陳叔去顯示屏那里查看來人是誰，隨即就點了開鎖，讓停在門口的那輛賓利駛進了院里。

　陳叔轉對林冬序說：“爺，是隨和秦。”

　林冬序輕點了下頭。

　陳叔剛把雙開門打開，雙手抄在兜里的隨遇青和推了推金邊框眼鏡的秦封就踏了進來。

　林冬序站起來，正想跟他倆說去樓上，隨遇青就盯著他的頭罵了句：“！”

　秦封倒是沒，只抿盯著林冬序看。

　他的目過鏡片，愈發冷然幽深。

　隨遇青揚了揚下，對林冬序冷冷拽拽道：“給你一分鐘解釋。”

　林冬序語氣淡淡，很平靜道：“去樓上。”

　隨遇青和秦封跟著他進了電梯上樓。

　林宅很大，林冬序獨占第四層。

　這層除了有他的臥室、盥洗室、書房、還有很寬敞的客廳，以及健房和會客室等。

　從電梯出來，隨遇青本等不到林冬序帶他到會客室，就一把抓住了林冬序，低眉骨問：“到底怎麼回事？”

　林冬序撥開他的手，角輕扯：“琳琳不是告訴你了嗎？我，胃癌晚期。”

　“放他丫的屁！”隨遇青冷著臉低罵，眼睛卻登時紅了一片。

　林冬序緩步走到沙發這邊，率先坐下。

　秦封隨后也落座，他這才開口問：“還有多久？”

　“醫生說，大概等不到來年春。”

　林冬序懶懶地靠在單人沙發里，雙手叉放在上，看上去病懨無力。

　剛走過來的隨遇青聽聞，腳步一頓，而后沉默地坐下來，沒再講話。

　本就抑的氣氛徹底冷掉，變得很沉重。

　好像在口了塊石頭，怎麼都挪不開。

　秦封又問：“序，你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

　其實就是在變相問他——你的愿是什麼。

　這半個月來，林冬序從不敢想這個問題。

　仿佛只要一提起愿，他就看不到明天的太了。

　這下被問及，林冬序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里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竟然是：“好想談場。”

　他說完，自己卻先笑了。

　他林冬序，死到臨頭卻在奢一場。

　誰能想到，堂堂林氏大爺，單了二十八年，還沒來得及個朋友，就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隨遇青說：“這好辦，你喜歡什麼類型的，我去按照你的要求……”

　“別，”林冬序理智地拒絕：“我就是說說，發發牢，沒真想談。”

　一個快要死的人，談個屁的啊。

　明知自己要死還跟對方搞對象，這不是嚯嚯人家姑娘嗎？

　……

　因為林冬序的病，秦封和隨遇青也沒多打擾他。

　他倆陪他呆了會兒，看他乏了，就離開了林宅。

　但其實，林冬序這晚躺在床上睜眼到深夜都沒睡著。

　他胡思想了好多。

　最后想到自己還沒談過更沒結婚，在憾的同時，居然有些慶幸。

　林冬序慶幸自己到現在都還沒遇到與他相的那個。

　不然，在他死后，的余生該多麼難過。

　.

　10月10號上午八點五十。

　程知出現在浩常癌癥協會的大樓里。

　在說明了份和來意后，程知被一個穿著打扮很干練的人領著往1008室走。

　程知細心地注意到對方的前掛著銘牌，上面寫著“周婭”。

　周婭邊走邊對程知說：“程小姐，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個一對一癌癥小組主要目的是陪伴病患，了解他們的需求，然后盡可能地滿足他們的愿，讓他們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過得舒心……”

　程知角盈著淺笑，耐心聽著周婭的話，點頭應：“嗯，我知道的。”

　周婭又道：“在這期間，有關于病患的任何費用都由協會來承擔，你只要陪伴好他，滿足他臨終的愿就好。”

　程知繼續點頭，“好。”

　“到了，”周婭停在門外，抬手輕輕敲了敲門，然后才推開門，側讓程知走進去。

　周婭站在門外對坐在里面的林冬序說：“林，協會幫您分配到的志愿者到了。”

　站在落地窗邊的林冬序轉過，向門口。

　剛關好門的程知一抬頭，就看到立在窗邊正瞅著的頭男人。

　不同于兩天前的那襲長袍，今天的他穿著一得西裝，襯出流暢的肩線和腰線。

　雖然看起來有些消瘦，但他的姿卻依然拔。

　程知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前天和在合潭寺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和尚，驀地睜大眼：“你……”

　林冬序也覺著有趣，難得笑了下，“是你啊。”

　程知有點懵。

　不僅僅因為對方和在寺廟見過，還因為剛才那位負責人喚他……林？

　難不是，林氏的爺？

　可林氏的爺不就是……

　正震驚地幾乎要把那三個字從心里喊出來，林冬序就率先做了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林冬序。”

　程知徹底傻眼了。

　真的是林冬序！

　林冬序見傻乎乎地怔愣著不說話，只好問：“我該怎麼稱呼你？”

　程知這才堪堪回神，連忙說：“你好……我程知，程序的程，知道的知。”

　林冬序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句“程序的程”。

　畢竟，他名字里的序，是“程序的序”。

　“程小姐。”

　林冬序剛喚了一聲，程知就道：“我程知就好。”

　“好，程知，”林冬序順著改了口，然后問：“你知道你的義務是什麼吧？”

　程知點頭答：“陪伴你，滿足你的愿，讓你舒心快樂。”

　“既然你都了解，那我就直說了，”他說：“我的愿是，不要打擾我，我不需要陪伴，現在，你可以走了。”

　這愿過于刁鉆，而且提得猝不及防，導致程知在他面前第三次懵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