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
秦滿江拿起放在床頭柜的眼鏡戴上,扭頭看了一眼時間,早上七點半。
窗簾雖然拉著,但一晨都沒泄進來,看樣子是個天。
從床上起來,打開電視,早間新聞正在播放。
他拿起手機,給班長發了條信息。
“不舒服,繼續請假。”
很快,他收到了同樣早起的班長的語音:
“秦滿江同學,你再不來這學期的課程會全掛掉的,你還是……”
聲音很溫,但秦滿江沒有繼續聽下去。
他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
這名字是老爹取的,他不是個文化人,一輩子沒出過江邊小村,只是聽說當年自己出生那會兒,剛好是黃昏,老村長詩興大發,看著紅彤彤的江面念出了“一道殘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于是老秦靈上來了,當即決定半江就這麼好看,那我兒子至得是個全江。
在老村長的建議下,秦全江這個名字被秦滿江替代了。
秦滿江也很慶幸,還好老秦沒有頭腦一熱給他取個秦瑟瑟。
不過,后來老秦溺死在他依靠了一輩子的江水里,那之后,秦滿江就不太喜歡自己這名字了。
“沒關系,班長,請照常幫我請假,掛科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
秦滿江回復道。
然后他放下了手機。
作為一個普通的江邊農家孩子,秦滿江之前二十年的平凡人生里,只發生過兩件大事:
一件是他考上了大學,而且是排名很好,離家也不算太遠的伏城大學。
另一件,則是老秦去世。
老秦是一個心很大的鄉下漢子,雖然早年喪妻,但一直活得樂樂呵呵,沒心沒肺,秦滿江是如何也不相信他會在兒子考上大學那一刻自殺的。
但老秦自殺這句話,是妹妹親口說的,眼睜睜地看著老秦在和秦滿江出生之日同樣的一個黃昏,緩緩走進了江水里,江水沒過了他的,很快人就沒了蹤影,被人在下游發現時,已經變了一被水泡得腫脹的浮尸,經鑒定,尸的確是老秦。
按理說,親妹妹目擊了自殺過程,那就沒有什麼懷疑和調查的必要了。
可老秦自殺之后,妹妹的神狀態就一直很奇怪,充滿了攻擊,總是用惡毒又恐懼的眼神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經過檢查,醫生們得出結論,秦滿意患有多種神疾病,最嚴重的是被害妄想癥,放任自由的話會對社會造很大危害。
秦滿江沒有遵從醫生的囑咐送去神病院,而是退了學校宿舍,在伏城租了一套房照顧。
可即便如此,秦滿意還是在一個月前徹底喪失了意識,被送醫院搶救,直到現在都沒清醒過來。
而這,也是秦滿江如今整日翹課的緣由。
他需要錢,盡管伏城大學的學生只要正常畢業,找到一份薪資待遇不錯的工作幾乎是順理章的事,但他等不了。
維持秦滿意生命的醫療儀開一次就要一筆巨額的花費,他需要大筆的錢。
不能就這樣死掉。
無論是作為妹妹,還是作為老秦自殺事件的直接目擊者。
秦滿江拿起遙控,將電視里播報新聞的聲音稍微放大了一點,然后走向洗手間,剛把牙膏在牙刷上,還沒進里,手機又響了。
這次不是班長,而是一通電話,班長沒有他的電話。
果然,了手上的水,過去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信息后,秦滿江眸子微亮。
人都是有朋友的,秦滿江也有一個,雖說以類聚人以群分,但秦滿江的這個朋友,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富二代。
秦滿意的初期治療費用幾乎全是他墊付的。
他姓李,名西就,東西就的西就,李西就還有個親哥汪東,哥倆一個隨父姓汪,一個隨母姓李,這大概也是他從小就能跟江邊野孩子秦滿江混在一起的原因。
家業之類的都給繼承了父親姓氏的大哥打理,他負責的主要是活著,以及花錢。
只有知足的人才配擁有幸福,李西就就很知足。
不過,李西就已經沒念書了。
倒不是他考不上大學,他甚至考上了和秦滿江一樣的伏城大學。
可是在大一剛進學校不久就被開除了。
原因是一天晚上,他在場跑步時看到一群人在墻外打架,一時興起就爬上了墻坐在上面吃瓜。
看得正樂呵也不知道是誰手賤推了他一把,或者是他自己屁打,就這麼從墻上掉了下去,剛好掉在兩撥人中間,兩撥人正推搡得起勁,一看這人不認識,都以為他是對面來的人,就一起打他。
從小除了學習什麼都干的富二代哪兒肯吃這虧?
他說還手就還手了。
最后警察到了一驗傷,那兩撥人幾乎都是在推攘,本沒怎麼傷到對方。
反倒是李西就神兵天降,給他們招呼得上臉上青一塊兒紫一塊的。
這件事后來被抓了典型,李西就他哥本來是能擺平的,但他自己不樂意念書了,就這麼干脆利落地離開了伏城大學。
總之,這小子又高又帥又有錢,除了腦子不太好,幾乎沒什麼缺點。
也許腦子不太好這點是優點也不一定。
不過就算再怎麼想我,早晨就打電話是不是有點過了?
秦滿江按下了接聽:
“怎麼?”
他里混著牙膏泡沫疑地問。
“秦哥,我看電影呢!”
李西就的聲音頗為興。
秦滿江撇過頭看了一眼電視里的時間,這麼早就看電影?
“哦,所以呢?”
秦滿江刷著牙隨口問道。
“這部電影太有意思了,大家都很沉浸,我旁邊的孩子都嚇哭了,不過的臉竟然沒妝誒?明明畫得那麼白。”
李西就嘀咕道。
“世界那麼大,有些人本來就白得反,很正常。”
秦滿江用右肩和側臉夾住手機,艱難地騰出手出了洗發。
說到這里,秦滿江愣了愣,什麼電影院早上七點半就已經營業了,而且從李西就那句“大家”來看,觀眾竟然還不。
“有道理,”李西就似乎被秦滿江說服了,但很快又驚嘆道,“哇!秦哥!有個老哥剛剛還在第二排坐著,我跟你說個話的功夫,就坐到我前面這排了,真快啊!”
“世界那麼大,有些人作快很正常,你自己的作也不慢。”
秦滿江將洗發在了頭上,一邊一邊回道。
“也是……”李西就的聲音似乎小了一些,過了會兒,他帶著些疑問道:“秦哥,前排的老哥忽然把頭轉過來看著我,是不是我說話太大聲被他聽見了……他頭擰過來子都不帶一下的,真厲害啊……”
“世界那麼大,有幾個骨骼清奇的人也很正常。”
秦滿江還是沒太當回事兒。
“你大清早給我打電話不會就是為了跟我說一句你在看電影吧?”
“啊?”李西就的聲音充滿詫異,“什麼大清早?現在不是晚上十點多了嗎?我想著你做什麼兼職都該下班了,才準備看個電影等你,然后咱去吃點夜宵來著。”
秦滿江洗頭的作一停,也僵了一下,這時,電視機里傳出了清晰的播報:
“昨天夜間凌晨,我市天南路三十六號,一電影院發生火災,目前尚未發現生還者,傷亡況仍在調查……”
秦滿江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知道李西就不是一個開玩笑的人。
“你在哪兒看電影?”
“天南路啊!”
“今天是幾號?”
“啊?”李西就的聲音顯得非常莫名其妙。
“認真回答我,你認為今天是幾月幾號!”
秦滿江的態度讓李西就怔住了,但很快,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八月十一號啊,秦哥,你怎麼了?”
這句話仿佛打開了某種開關。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仿佛被水浸了一般,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詭異地扭起來,一并不強烈,但卻真實存在的窒息也突兀地出現。
“秦……秦哥,電影院里的大家,忽然都轉頭看著我……”
李西就結結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這還是秦滿江第一次從那個小子的上到慫這種緒。
秦滿江深吸了一口氣,他自己都沒發現,越是這種難以言說的詭異況,他竟然冷靜得越快。
“別怕,他們只是比較奇怪的人,你別輕舉妄,先回答我,你所在的電影院是不是天南路三十六號,現在是幾點?”
秦滿江這樣的描述簡直就像是一堆瘋話,一般人本不會信,但李西就信。
“是……天南路三十六號,臨界電影院,現在是八月十一號晚上十點三十一分。”
“我問你,不是玩笑吧?”
“啊?什麼玩笑,今天不就是……”
“……”
“保持聯系,我來想辦法。”
“不……不行啊哥,我得掛了,這里,待不住了……”
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手機里傳來了盲音,早間新聞關于臨界電影院失火的事仍在報道中。
大火已經被撲滅,消防員正在全力搜救可能的幸存者。
但從新聞畫面里展示出的火災程度來看,昨晚在電影院里的人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都出意外了。
干了頭發,秦滿江向眼鏡的手停在了半空。
大腦活和時間似乎都停滯了片刻。
那副眼鏡是高考前李西就送的。
坦白說他和李西就無論家世,個,還是興趣好,為人事,本就完全不一樣。
李西就是個極其盲目樂觀的傻子,秦滿江唯一一次醉酒,是在老秦去世時的事,他怕醉倒的秦滿江著涼,竟然醉醺醺地把桌板拆下來蓋在了秦滿江上,兩人差點沒挨飯店老板一頓打。
“臨界電影院燒毀嚴重,被困人員生還幾率極其渺茫,我們可以看到,現場已經運出了幾焦炭化的尸……”
理而言,李西就已經死了。
現場已經燒了那樣,沒人還能活下來,甚至連提取DNA驗明份都很困難。
可是……自己接到了他的電話。
他還活在八月十一號的晚上十點半,并且能給八月十二號的自己打電話!
秦滿江深吸了一口氣。
此刻的李西就,就像薛定諤的貓,于生與死的疊加態中。
這讓秦滿江有些猶豫,一件事如果不去做,它就可能有兩個結果,而一旦去做了,最后結果就只能有一個,人的參與直接干預了結果。
現在的李西就仍活在昨晚,但自己一旦參與進去,破壞了某種微妙的平衡,或者從抬出來的死者中發現了他,那一切未知就會坍一個結果——他的死亡。
秦滿江狠狠了自己已經有些長的頭發。
這件非比尋常的詭異事件甚至無法報警去理,他無法解釋。
可是,就這麼放著不管嗎?
這時,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條短信,發信人是李西就,信息很,但很明確,只有兩個字:
“救我!”
秦滿江長出一口氣,一切糾結與疑慮煙消云散,因為他明確看到了對方的請求。
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他沒有急著立即出門去往火災現場,而是看完了這場火災的相關報導,以及網上的一些或真或假的信息。
他沉默著,給李西就回了一條消息:
“躲好,活著。”
“我帶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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