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州拭沈楨眼角的淚,“去陪三叔。”旋即,對馬博平頷首,“馬院,借一步。”
馬博平跟隨他出去,一隊醫護人員也離開。
沈楨在原地又怔了許久,跑回病房,撲在陳翎上,“三叔——”
陳翎被得不過氣,卻舍不得推開,“你反弧也太長。”
“三叔。”自下而上仰視他,視線里,是他刮得干凈的下頜,胡茬底是淡淡的青,他極淺,吸煙,又不飲酒,常年健的魄,即使數月不進食,削瘦了許多,依然剛毅結實,寬厚如初,“給你,傷口涂藥,換病號服——”沈楨掰著手指,“都是我。”
男人沉默片刻,“。”
“崇州是男人,他力氣大,沒我輕,會弄疼三叔。”
陳翎噙著一笑,“不像話。”
嘟囔,“只了四肢和臉,其他部位是顧允之。”
他緩過神,抬手蹭面頰,“又哭了?怎麼這樣哭,像一只小花貓。”
男人的手干燥微涼,掠過,麻麻的繭,“三叔,我是不是克你,自從你認識我,你是不是很倒霉?”
陳翎思索了一秒,“是。”
“難怪你上次傷,讓我離你遠點。”
他笑著,“你不是離遠了嗎,這回不關你事。”
病房外的腳步聲來來往往,房中溫暖安靜。
沈楨長發鋪在他臂彎,順瀉下,窗下的皎潔與脖頸的雪白相融,散發清澈的冷。
陳翎慶幸于自己的蘇醒。
這一刻明亮好,好到他不記得那場雨腥風如何殘酷,在生死邊緣又如何艱辛,歷經八個月的對峙與苦難,盡數碎在此時。
“喜歡鎖嗎。”
沒出聲。
“不喜歡?”
“只要三叔平安活著。”
陳翎笑意更濃,“答應你。”他掌心下移,虛虛實實扣在隆起的腹部,只一,迅速收手,“五個月了?”
吸溜著鼻涕,邀功討賞一般,“三叔,你要當爺爺了,你高興嗎。”
“閉,沈楨。”
陳翎屬實拿沒轍,半昏半醒間,聽到這句,差點背過氣。
他輩分高,事實上,只比陳崇州年長七歲。
老大讀高中,他也剛從警校畢業,同樣的意氣風發,熱輕狂。
但好在有沈楨無休無止的胡言語,吵得他不得安寧,終歸是醒了。
雪與皆在,何嘗不是命運賜予的。
端著碗,用勺子喂他喝水,“三叔,你初友探過你。”
陳翎作一滯,看向沈楨,“來過。”
“回憶了你們曾經的故事,一起讀警校,你分配到長安區局,你提分手,哭得傷心。”沈楨一指窗臺,“那束蔫兒了的百合,是送的,我沒扔,我天天澆水,澆了一個多月了。”
陳翎偏頭,花瓣已是枯黃腐爛,辨不清原本的模樣。
青春時代一別,十五年了。
沈楨一手托腮,一手掖他的被角,“三叔,前三嬸無名指沒戴鉆戒,小拇指戴了。”
陳翎擰眉,“什麼意思。”
“離婚啊。”
他不語,神淡漠。
“前三嬸說,要是嫁給你,沒有勇氣面對深的男人負傷,犧牲,心里有你。”
“什麼前三嬸。”他莫名逗笑,“沒結過婚。”
陳崇州從院長辦公室回來,他擁住沈楨,“不是困了麼?睡一會兒。”
明白他們有話講,走到外間的會客廳,合住門。
陳崇州坐下,“馬院代了后續康復治療的方案,建議您留院。”
“多久。”
“兩至三個月,確保清除顱淤,以及取出您陳年的鋼釘。”
陳翎嗯了聲,“有后癥嗎。”
“間歇的失聰,失明,骨痛。尤其骨痛,復發時渾關節骨骼生不如死。”陳崇州摁住他手背回的針管,“您不能再折騰,不允許。”
“老了。”
沈楨念叨他老,他不服。
或許他是老了。
昔年崢嶸歲月,在云南邊境的雨林,伏擊黑k,七天七夜吃生野果,飲河水,天氣又又,蚊蟻咬得沒一塊好地兒,槍林彈雨,霧瘴毒蛇,荊棘叢生,夜晚一百米的能見度,實打實的真本事火拼,那樣艱苦的環境是扛住了。
“我問過鄭野,那位法院副院長的夫人,年初離婚了。婚后聚離多,始終不睦,沒有子。”
陳翎面容無波無瀾,“我知道。”
“您知道?”
“沈楨告訴我,鉆戒戴在小指,象征單。”
陳崇州驀地發笑,“人小鬼大,平時也機靈,眼尖得很。”
他吃力移,試圖坐起,“老二,扶我起來。”
陳崇州在他背后墊了枕頭,姿勢靠得舒服些,“行麼。”
陳翎倚著,長呼氣,“行。”好半晌,再度開口,“你的心思,我明白。”
陳崇州調慢輸的流速,沒接茬,“流得太快,心臟不適。”
“你和倪影,有可能嗎。”
他指尖停在輸管上。
“即便沒有沈楨,回得去嗎。”
陳崇州緩緩垂下手,“我理解您。”
“你不理解。”陳翎向窗戶,“我二十六歲出任臥底,沒打算家。男之事七六,誰都有不自,可強行抑制,也就抑制住,不再需求了。你大哥重名利,你重自由,每個人有各自的考量。”
陳崇州緘默良久,“退二線吧。”
“太早。”他搖頭,“梧叻落網,他的大馬仔逃匿了。”
梧叻當初就是黑k的大馬仔,后來陳翎鏟除黑k,梧叻順理章上位,這行暴利,多得是亡命之徒,緬泰邊境又,盤錯節之下,惡勢力層出不窮。
一旦從南三角渡境,后果是源源不斷的清剿,犧牲,循環。
陳翎退了,有經驗的老警力必然頂上,又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失去丈夫,父親,兒子,支離破碎。所承的悲慟,遠超過孑然一的他。
“當年我向郭老師請調重案組,任職一組刑警,沒想過自保。老二,人人自危,人人自保,危及的群會更廣,明與正義,需要犧牲和無畏。”
陳崇州凝視他,“您這次暴真容,在邊境藏不住份。”
他笑了一聲,“幕后指揮,調兵布局,帶隊拘捕,一線不僅僅是臥底的戰場。”
“三叔。”陳崇州猜到什麼,“您一向有分寸,從前,以后,我一樣敬重您。沈楨也希您安然無恙。”
陳翎注視他,“錯過的,這一生便錯過了,分寸是應當的。至于沈楨,照顧后半生是你作為丈夫的責任,無論三叔在何,都會為出頭,男人不仁不義的病,你不準有。”
陳崇州也注視他,“三叔放心。”
***
趙志凱給趙霽九安排了四日的相親,一日見十個。
有二代子弟,有宦世家,也有普通背景的績優,憑自己拼出一番天地,百萬年薪,私企高管,英律師。
這類群,極其容易滋生周海喬二號。
榨干了岳丈家,翻臉無,滿腹謀算計。看重自財富,要越階層,外面安置著紅知己。
趙霽九的第十個相親對象趙翰生,正是這號貨。
趙翰生在名媛圈,是鐵打的釘子戶,皮相中上,舍得買禮討歡心,斯文憨厚。
他專門談富家,據不完全統計,外市的,甚至外省,他談過二十來個了。
有四五個,一度談婚論嫁的程度,可惜他騎驢找馬的行為曝,都吹了,勾搭著千萬價的,又結億萬家的,最終竹籃打水。
臨市有一家姓范的,做衛浴生意,大品牌的馬桶、洗手臺,出廠有瑕疵,他低價收購,銷往三四線的地級、縣級市,本低利潤大,發家了。
范家的長和趙翰生訂婚當天,無意在他電腦郵箱發現一封文件,陳列了當地所有未婚富家的家庭信息,嗜好,居住小區和工作單位。
于是分道揚鑣。
范家不甘兒被耍,揚言報復他,趙翰生慌不擇路,逃到本市定居。
他能言善辯,學歷高,職位也面,在本市的小富豪圈混得風生水起,之所以搭上趙家這趟線,也是那圈子的一位太太蒙在鼓里,介紹給趙夫人。
趙翰生很懂得展示個人優勢,開門見山自曝學歷,世界最頂級的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金融學雙碩士。
趙霽九隨行的司機很滿意,嗤笑,“我是德國名校的碩士呢,在上流圈,有學位不稀奇。”
對方愕然,“趙小姐的學歷是碩士?”
故作驚訝,“花錢買學位,鍍鍍金而已,趙先生不了解我們圈子的規則嗎?”
趙翰生一噎,“名校的學位可以買嗎?”
趙霽九若無其事,“趙家在柏林的銀行存儲了一千萬歐元,又購置了一套價值數億歐元的洋宅,學位自然是任我挑。”趙霽九嘬著吸管,“我母親要買博士學位,我沒同意。”
他訕笑,“趙小姐出名門,不是我這種階級有資格比擬。”
“你有自知之明就行。”趙霽九點頭,“階級差距大,婚姻無法和諧,我訂購一個七位數的馬仕包,你供應不了我,我只能朝娘家手,那嫁你有何用啊,我養你嗎?你一不英俊,二不年輕,我養你圖什麼呀,當慈善家啊。”
趙翰生接過的千金不計其數,屬趙霽九最難搞,筑起城墻,無路可攻。
表面白甜,實際心眼兒蠻清晰,對圖謀不軌之徒,識破后殺人誅心。
趙家的婿果然不易當,他尷尬,“打擾了,趙小姐。”
礙于面,趙翰生主到前臺結賬,被告知趙霽九是vip客戶,一律記賬。
他臊眉耷眼走出會館。
這家綜合會館位于南城區中心,一樓是廚餐廳,二樓是演藝大廳,三樓是私人劇院。
一樓分出八個區域,每個區域以金楠木的花雕屏風隔斷,上方鑲嵌水晶流蘇做房頂,籠罩其中富麗堂皇,缺點是隔音差。
差到隔壁的陳淵,全程心無旁騖聆聽趙霽九長達四個半小時的相親過程。
沒一個靠譜的。
李哲為他斟了一杯酒,不由也笑,“這位趙小姐,談笑風生間摧毀一個凰男,比沈小姐要潑辣。”
陳淵轉著酒杯,一言不發。
趙志凱夫婦在商場明老辣,的相親對象委實不流。
估計是趙霽九追他鬧得滿城風雨,趙家急于平息笑柄,頗有實力的青年俊杰統統選了,攀高枝的凰男也趁機鉆了空子。
司機一頭霧水,“小姐,您哪有碩士學位啊,您考藝校還差二十分托關系呢,太太得知您胡謅,肯定罰您。”
趙霽九切著盤的牛排,“你不出賣我,不會得知。”
司機無奈,“今天的十個,您一個沒瞧上嗎?”
不吭聲。
“小姐,人無完人,有能力的沒家世,有家世的心紈绔,放眼省名流圈,陳家大公子的確才貌雙全,可他...”
趙霽九沒胃口吃,棄了筷子,“又提他!我不是放棄了嗎。”
司機張了張,“您再耽擱下去,更沒幾個能眼的男人了。”
這時,趙夫人的電話打到司機這里,他接通,那頭問,“什麼進展啊。”
司機看了一眼趙霽九,雙手合十,一副拜托相。
“在約會...和秦家的公子。”
松口氣,癱在椅子上。
“秦家明?他條件最出了。”趙夫人喜不自勝,“讓他們單獨相,你在場,秦公子怎麼有借口表現自己,你快撤,秦家明會親自送回趙家。”
司機掛斷,趙霽九心不在焉打呵欠,“我再吃一個小時,自己打車回。”
“那單獨相的結果呢?”
國慶過后兩天,Z市連續下了幾天的雨,淅淅瀝瀝,但卻無幾分涼意,空氣中仍舊帶著幾分燥熱。下課期間的校園,總是熱鬧的。走廊上回蕩著學生的笑聲以及打鬧聲,還附著著淺淺的雨聲。嘈雜中,蘇在在抱著一大沓英語練習冊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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