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淡世和江希晏昨夜在山亭上圍著狐裘,對坐在紅泥小爐旁煮酒賞雪，大醉了一場。

　醒來就聽說自己的隨從陳順死了，隨之而來的是蕭姨娘封的恤銀子。

　“他是怎麼死的？”李淡世捂著宿醉之后裂的頭,讓隨從給自己穿靴子。

　隨從說道：“昨夜陳順不知為什麼，自己又悄悄起來出了門，到了蕭姨娘的禪房去了，看來是想找姨娘的那個侍,沒想到山里的狼出來覓食，見了陳順就把他撲了拖回深林里,

　一早看見跡就知道出事了，招了人進山,勉強搶回了一副尸骨,姨娘說他替自己擋了災，從送了恤銀子過來,讓轉予他的家人。”

　“后院有沒有找到狼的腳印？”

　“這……人多腳雜,就是一開始雪地上有,也被踩沒了。”

　“行了。”

　李淡世蹬開了人,轉而出門去看尸,只見得黑紅的一團放在草席上,上斑斑果然盡被咬爛了，膽小的見了只怕要做幾宿噩夢。

　李淡世天生商賈,冷心逐利雖是他的常,不喜歡阿諛溜須之徒在邊，這個踏實忠順的隨從還是他出門的時候自己挑的。

　不會說好聽話，但讓做什麼就一筋拿出最認真的勁頭，李淡世是中意這個隨從的。

　沒想到來了趟京郊佛寺，本想給這個隨從結個好親事,他卻忽然就沒了，李淡世怎能沒有半點容。

　他已經辨認不出陳順上除了咬痕還有什麼了，但真的是被狼拖走這麼簡單嗎，他這麼壯實一個人，就算了傷，難道不會大聲喊人嗎？

　李淡世一甩擺，往世子住的屋子去了。

　正堂里，江希晏正和蕭蘭燼對坐，他倒不疑心陳順的死。

　那隨從半夜竟然敢到蕭蘭燼屋里去，不管他有沒有壞心，都理所當然會沒命，但蕭蘭燼會給個恤銀子是他沒想到的。

　但閑事不及他如今正在愁心的，“閣主的兒也不知他去向？”

　蕭蘭燼道：“不錯。”

　江希晏眼睛閉上又睜開，問道：“到時你一人可有信心手？”

　“我是師父用藥將我養大，若無小磬，他亦不是我的對手。”蕭蘭燼毫不在乎地將這個說了。

　江希晏好奇：“你若是堵住耳朵，還會怕你師父嗎？”

　他更在想，若是奪了那個小磬，蕭蘭燼會不會就徹底為他所用。

　蕭蘭燼飲茶的手一頓：“磬響，不是讓我聽的。”

　原來如此，江希晏不再提此事，而是說道：“你知道的，我顧慮甚多。”

　“世子不必憂煩，藏墨閣的生意沒有黃過，這一樁也不會。”

　但愿如此，若是不還要找個背鍋之人。

　那不是還有幾塊錦衛令牌嗎，馮巖不能親口承認那是派去護國公府的人，就當是去刺殺越的吧。

　二人不再說話，李淡世就在這時候尋過來了。

　“來了，好了咱們就下山去吧。”江希晏狀似沒看到李淡世歪七扭八地穿戴。

　李淡世頹喪地坐到地板上：“世子，我那隨從……唉。”

　這一聲嘆息，盡是對世子對面的寵妾說不出的指控。

　李淡世雖然年，但極有眼，像溫綽玉那樣的小丫鬟隨便招惹個千百回都沒事，卻不能惹了這個寵妾。

　就算陳順的死真有蹊蹺，他也不能直接疑上蕭氏，真要世子給出個公道，細查這件事。

　江希晏還是得安一二：“你那隨從還著傷，半夜出去是有什麼急事嗎？偏巧遇了山中狼，此時我也有疏失，未讓人守好后院，賢弟，我在此給你賠罪。”

　他過來這趟，頭日置蕭蘭燼和梅氏的事，次日又出了和李淡世的事，再是不擺架子的世子也覺得額角甚痛。

　江希晏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讓這個人不要再給自己惹事了，蕭蘭燼卻垂著眼似乎有些走神，沒有看到他打的眼風。

　世子都發話了，總歸也是一個隨從罷了，李淡世傷心過了，嘆了口氣擺擺手：“也是他時運不濟，世子爺，咱們趕下山去吧。”

　外頭已經套好了馬車，趕著下山的人出門去了。

　蕭蘭燼沒有離去，仍舊坐在那里捻著茶盞，回屋也不會見到阿玉。

　他心里猜想著阿玉在做什麼，卻抗拒去想。

　怎麼都該過去看一看的，可就在一邊站著，看阿玉照顧別的男人，蕭蘭燼怕自己會拔劍。

　若是陳順的事沒過去，又添一樁，惹阿玉又氣一場罷了。

　在廳中不知坐了多久，茶涼了，蕭蘭燼看了看天，終是起了，往后院柴房走去。

　那是一幢孤佇的小院，只是堆積廢木料和柴草，有些破敗。

　剛邁進門，蕭蘭燼就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阿玉，你為何要如此？”

　他眉間嚴厲地皺著，四面風的小院里，溫綽玉正埋頭在木盆里洗著服。

　剛下過雪的天不戴手套都凍得很，何況把手浸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用力地糙的布料，白皙纖細的一雙手早已通紅。

　蕭蘭燼看著都疼死了，偏一點反應都沒有。

　齊伽何德何能，他現在就要進去把人殺了。

　比起蕭蘭燼，溫綽玉卻冷靜許多：“這是齊伽剛換下的，他喝了藥睡下了，我沒事干就洗洗服。”

　蕭蘭燼拖走木盆：“你別跟我置氣好不好？”

　“我沒有置氣，是你把他打這樣的，我嫁作你的妻子，你作了孽，我得贖罪，兩件服而已，我也洗過。”

　不能賠陳順一條命，至要讓齊伽好好活下來，離開這里。

　面無表地說完這句，溫綽玉將木盆拖回來繼續埋頭洗，一雙手已經沒有了知覺，裳上的終于慢慢洗干凈了，但心里一點沒有輕松下來。

　蕭蘭燼將水盆拖到旁邊去，任那盆裳撞到臺階，晃著旋出了一圈的水。

　剛進院子準備搬柴火的兩個下人腳步一頓，見到蕭姨娘竟然在，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看這架勢，下人以為是姨娘在大冷天折磨這個小侍洗服，氣上來就把盆給掀了，現在怕是要打人了。

　“都出去。”蕭蘭燼沉聲道。

　一行人又連忙退了出去，等出了柴房那個院子，還在竊竊私語個不停。

　“阿玉，我會讓人照顧他，陳順的事也置妥當了，咱們走吧。”

　見木盆遠了，溫綽玉了手站起，冷眼看他：“置妥當，陳順覺得妥當嗎？又有多人在你手上被置了？”

　“我往后再不會這樣，那陳順賊心不死，昨夜還想去尋你，這三更半夜的我才沖了，阿玉你難道不覺得他惡心嗎？”

　蕭蘭燼自小漠視人命，對溫綽玉如此在意一個該死的人的命很是不解，還有那個齊伽。

　溫綽玉越發覺得眼前人陌生：“他只是固執了一點，我確實覺得煩，但喜歡一個人罪不至死，阿燼，背著一條人命，我晚上一閉眼就想起來，我心里不得安寧你知道嗎？”

　手指著自己的心口，眼淚洶涌。

　蕭蘭燼怎麼忍心見如此，將人抱在懷里，安：“那是我殺的人，與你無干，阿玉不要怕。”

　溫綽玉的眼淚一落下就收不回來，“阿燼，是我從前從未認識過你嗎，你是怎麼變這樣子的？”

　蕭蘭燼默然一陣，不怪說不認識，是自己一直瞞著本。

　現在暴了，阿玉果然是嫌棄他的。

　他索將一把短匕塞到溫綽玉里，說道：“你既如此在意陳順的命，就拿我的還給他吧。”

　說著就往自己上捅，溫綽玉嚇得都顧不上哭了，雙手力要往回拉。

　蕭蘭燼一時了手，鋒利的短刃劃破了他的掌心。

　狹長的一道，慢慢有鮮溢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在服上。

　蕭蘭燼本不在意這一點傷，拉著的刀還要往心口去，溫綽玉連扯開他的手都做不到。

　“走開！我討厭你這樣！”

　喊得聲音都啞了，甚至求他，蕭蘭燼才終于肯松手。

　卻見沒有平息下來，反而越哭越兇了。

　他有些心慌：“阿玉，你要我怎樣才會讓這件事過去，你告訴我好不好？”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殺人，為什麼要把人命看得一文不值？為什麼還要我……”溫綽玉已經有些崩潰了。

　蹲下抹眼淚，忘了手上有他的，越抹臉越花。

　齊伽本是在睡覺的，但被外頭的靜吵醒，以為是在打殺人，起打開窗戶看去，就見溫綽玉和蕭蘭燼在外面，一個在哭，一個說話，場面瞧著不大好。

　蕭蘭燼在聽見開窗聲的一刻，回頭瞥了他一眼，仍舊像在看一個死人。

　“阿玉，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咱們先不吵了，回去好不好？”

　他聲說著試探著去環的肩膀，見人沒有，將臂收把人抱了起來，往院外走去。

　溫綽玉哭得頭暈乎乎的，也沒有力氣了，不想再跟他吵了，任由蕭蘭燼抱著自己。

　齊伽就見他們不吵了，蕭蘭燼反而將溫綽玉抱起要離開，他去打開了門。

　“你要帶去哪里？溫綽玉，你這個夫君本信不得。”齊伽想將留下。

　真該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殺了他，而不是任他跑到阿玉面前胡說，蕭蘭燼殺念叢生，偏偏為了事態，他不能這樣做。

　蕭蘭燼頓住了腳步，說出的話出人意料：

　“是在下沖失手，反累害我夫人替我賠禮，梁府公子，在下失禮了，會有人來照顧好你的。”

　溫綽玉一愣，看著夫君。

　本以為二人會劍拔弩張，蕭蘭燼竟認錯了，一時心復雜。

　齊伽也沒想到他會賠禮道歉，但蕭蘭燼眼中本沒有任何歉意，反而全是蔑視，他看得分明。

　這話是說給溫綽玉聽的，這個人還在裝。

　他挑明：“你是在后悔沒有一開始就像殺陳順一樣殺了我吧。”

　他又故意提起陳順的事，溫綽玉揪住了蕭蘭燼肩上的裳。

　蕭蘭燼低頭見溫綽玉果然又有反應，強下殺了齊伽的念頭，說道：“梁府公子，想想你在做什麼，可別讓你全族的真相無法昭雪。”

　這話不啻驚魂，齊伽握了門框，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知道，謝謙在做的事，他姐姐在忍耐著的，都是為了芐城的真相梁家的清白。

　現在，轉機就在蕭蘭燼手上，他不該惹怒了他。

　但他們能相信蕭蘭燼嗎？

　齊伽逐漸明白自己是那個最沒用的人，腦子和拳腳都不出挑，似乎只有照姐姐說的，去北地闖出一番功業，才不辜負了他們。

　等謝謙回京，他就往北地去。

　齊伽著離去的二人，下了決心。

　蕭蘭燼帶著人回到禪房，擰了帕子去溫綽玉臉上的跡。

　干凈臉的人面蒼白，瓣尤甚。

　溫綽玉握住他的手，讓他停下，用疲憊的聲音說道：“你手上的傷……”

　“不疼的。”

　低頭將傷口干凈，再生氣失，溫綽玉也沒法放任這個潺潺流的傷口不管。

　蕭蘭燼見仍舊關心自己，心終于松泛了一點，皺的眉也松下了。

　溫綽玉悶頭不說話，將他的傷口包扎好了就扭開了頭去。

　“阿玉，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關于陳順的車轱轆話太多，蕭蘭燼知道現在不該提起。

　他的手從后邊環了上來，很快，溫綽玉背著他的膛，整個人就陷在了蕭蘭燼懷里，有冷蘭和淡淡的腥味。

　“阿玉……”

　他一味喊著名字不說其他，全是乞求的意味。

　微涼的瓣上的額角，溫綽玉恍若未聞。

　漂亮的又帶著的溫度，吻上了臉頰、下頜、脖頸……親得仔細又虔誠，嫣紅的舌尖輕點，牙齒輕輕咬過，又安地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