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回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廣袤無垠的黑暗里,溫得如月暈皎潔的。
大雪簌簌下著,在橘黃的燈火映照下,似火紅飛絮曼舞,冰天雪地里染上了一層暖。
姜肆恍惚中還記得用手了眼角,任憑阿回拉著走到屋里,阿回將門一關,將外面的風雪阻隔,吹進來的幾片雪花很快就被屋里干熱的空氣消融,姜肆轉看著他,想了想,開口輕聲問他:“怎麼還沒睡?”
姜肆眼圈發紅,鼻尖也凍得紅通通的,說話時有悶悶的鼻音,但很溫,阿回卻沒說話,拉著姜肆走到大炕前,把往里推,然后顛顛跑遠了,過了一會兒,抱了個掐琺瑯勾蓮紋的手爐過來,蹬著地爬上炕,把手爐往手上一放,一氣呵,做完了之后才呼呼氣兒。
“我在等阿娘……回來……我有話想要告訴阿娘。”
姜肆低頭看著懷里的手爐,心上破了的口子好像被補上一塊,暖暖的,可卻鼻腔發酸。
“嗯,你想告訴阿娘什麼?”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炕上,阿回撿起自己的小被子罩到上,囑咐姜肆:“阿娘,你也蓋上,我們慢慢說。”
姜肆不笑出聲來,好像從前是經常這麼跟他說話。
“阿回,把服穿好,外面冷。”
“阿回,桌上的飯熱乎的,快點吃。”
“阿回……阿回……”
養了阿回五年,今日忽然發覺,阿回也陪了五年,他們是互相的依靠。
姜肆點了點頭,看著阿回一副認真的模樣,也換上認真的表,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旁邊的錦被裹在上:“嗯,你說,阿娘聽著。”
阿回抿了抿,低頭看著自己盤起來的小腳丫,先說了一句:“那阿娘不要打斷我。”
“好。”
姜肆心里越發好奇,阿回到底要跟說什麼,值得他這麼鄭重其事。
阿回抬起頭,雙眼像星星一樣炯炯有神,臉上滿是孩子般的真誠,卻又有一超年紀的沉穩和冷靜,他慢慢說:“其實,爹爹回來的那天,我就有滿肚子的問題想說,我不喜歡爹爹,他上有陌生的味道,他還試我有沒有勁兒,他不知道我不好……但是阿娘,我不騙你,他抱著我的時候,我又很開心很開心。”
姜肆心頭一,聽他開始說起霍岐,眼睛慢慢睜大起來。
阿回卻不停歇地說著:“我們從小草房搬到大房子那天,看到有一個比我小的弟弟,抱著爹爹喊‘爹爹’,阿娘,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里,好疼好疼,疼得我不過氣來,我也很生氣,氣他為什麼還有一個兒子可以喊他‘爹爹’,而我長這麼大才見到他第一面。”
“阿回……”姜肆看他著自己心口說好疼好疼,突然也跟著一起心疼,但想要手安地他頭頂時,阿回忽然站了起來。
他對著姜肆彎了彎,認真又有些拘謹,復而抬頭,打斷的話道:“阿娘,你教阿回一定要懂得謝,阿回想要謝謝阿娘。這幾天我問了聞杏姐姐,已經把事的……來龍……來龍去脈,都告訴阿回了,阿回知道爹爹沒有不要我,他對我也很好,而且是真心對我好,阿娘說的話,阿回都一一記得,我不是一個被爹爹丟在一邊的孩子,沒有人不要我。”
姜肆聽他磕磕絆絆地表達自己的意思,眼睛一熱,點點頭,將阿回抱過來,在他口上了:“對,沒有人不要阿回,我們阿回是全天下最乖最懂事的孩子,你那麼好,怎麼會有人不要你不你?”
著他心口,為他順著氣,阿回卻一下抓住的手,爬起來坐正了,他看著,一字一頓道:“爹爹很阿回,但阿回全天下最喜歡阿娘。”
姜肆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毫無預兆地,就是在那個瞬間,當阿回用無比堅定的語氣告訴,他全天下最喜歡阿娘時。
的心被一個溫熱的手掌心攥了一下,又疼又暖。
阿回上前替眼淚,不顧姜肆有些錯愕的眼神,一邊一邊說:“爹爹對阿回好,但卻對阿娘不好,他讓阿娘傷心難過,阿回就不喜歡他,阿娘,我什麼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你不要為了我,把傷心難過都忍著,我都看到了,你不想讓爹爹到你,你想躲著他,有時候,你還想跟他吵架,但是你一看見我就忍下了,阿娘,我其實不關心他到底不我,我只想讓阿娘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姜肆怔怔地看著他,眼中有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源源不斷涌上心頭的疼惜,沒想到阿回會想那麼多,也沒想到阿回能說出這樣的話。
忽然覺得自己好蠢,以為阿回只有五歲,他什麼都不知道,但其實阿回比想象中懂得更多,發覺自己的保護也是種傷害,是讓他自己用眼睛看清了實事和裂痕,而不是憑告訴他什麼是什麼是不。
在糾結難過的時候,阿回會不會也像一樣糾結難過?
這對一個孩子有多殘忍?
他越是這樣懂事,姜肆就越自責越心疼,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歡和保護里忘記了阿回的,這種忘記是一種不信任,讓認識到自己的淺薄和慚愧。
姜肆一把抱住阿回,在他背上輕輕著,不停念叨著:“是阿娘錯了,對不起……是阿娘錯了……”
阿回說:“阿娘沒有錯,是你讓阿回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可憐的小孩。”
阿回抱著姜肆的脖子,像每次安他那樣,出小手,一下一下順著的頭發:“但是,我好想告訴阿娘。”
“阿回不管什麼時候都站在阿娘這邊,所以阿娘也要站在自己這邊。”
“阿娘在有阿回之前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阿回的娘。”
寒風吹門窗,哐哐的巨響好像砸到了心上。
但姜肆耳朵是失聰的,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停滯了。
有那麼一瞬間,看到了蹲在雪地上孤立無援的自己,絕時,想姜子期,想吳氏,甚至想霍叔叔,也是一個普通人,也想要人偏,也想要依靠,可上還背著一個人,有那份責任。
所以藏了自己所有的不痛快。
但人就是這樣,戴上了面,眼神還是會將人出賣。
人永遠沒辦法藏住自己的,總會有紙包不住火的那天。
相互依靠,相依為命的親人,要做的不是一味忍讓,而是互相全。
每個人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誰的兒,誰的娘親,誰的妻子。
姜肆不是不懂那些大道理,一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心里從來都藏著那些最自私的想法,可是當發現自己與人背道而馳時,覺得自己很累,也想要那麼妥協。
可是這時候有一個人堅定地告訴,你沒錯,你可以做自己,不必為了我,去為你討厭的人。
僅僅、
僅僅只需要那一理解就夠了。
僅僅、
僅僅只需要那輕輕一推就夠了。
僅僅只需要一點。
姜肆抱著阿回,手緩緩攥了他肩頭的服,將的臉藏在阿回的小小懷抱里,不用躲著誰,也不必害怕誰笑話,大哭出聲,將所有的委屈不安、痛苦糾結全都哭出來。
阿回永遠站在這邊,還有什麼可怕的。
姜肆抱著阿回放聲大哭,阿回也不是什麼小神仙,他本來說話已有哭腔了,被姜肆這麼一勾,也哇哇哭起來,母子兩個像經歷了生死離別,震天響的哭聲快要把房頂給掀了。
聞杏急匆匆跑進來,一臉驚恐:“怎麼了這是?夫人小爺你們怎麼了?”
兩個人不管,還是哭,給聞杏哭懵了,還以為誰死了,都要猜是不是將軍出什麼事了,過了一會兒,姜肆放開阿回,搭搭地跟聞杏說:“燒……燒一桶水吧。”
聞杏著急:“夫人,到底怎麼了?”
姜肆擺手,一邊下地一邊道:“沒事,想到了開心的事,阿回,你咋還哭出鼻涕泡了,快快,快打捅水得給你好好洗洗。”
阿回吸了吸鼻子。
聞杏一看這兩人,又的確不像有事的樣子,狐疑地轉去燒水,沒一會兒,耳房就冒起蒸騰熱汽,阿回坐在浴桶里面,皺著眉跟姜肆說:“阿娘,我自己洗。”
姜肆看著他,水位正好在他脖頸,眼睛彎了彎,往后退:“行,你自己洗。”
阿回眉頭松開些許,著水著子,很認真,姜肆看了他一會兒,就真的放心了,安心地坐在旁邊,忽然,外面傳來“咣啷”一聲,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姜肆耳朵一豎,好像聽到男人在問:“夫人呢?在哪?”
回過頭,阿回正眼地看著。
姜肆沾了水了他的頭:“你先洗會兒,水溫了就出來,阿娘出去看看。”
阿回沒阻攔,點了點頭,姜肆走到屏風邊,背后忽然傳來阿回的聲音。
“不管住草房還是大房子,只要有阿娘就好,別人我不在乎的。”
姜肆一頓,肩膀了,良久后,點了下頭:“嗯,阿娘都知道。”
姜肆走出去,阿回眨了眨眼,忽然從浴桶里爬出來,飛快地穿上服,顛顛跑了出去。
到了正房,姜肆看到一風雪的霍岐頂著.漉漉的頭發站在里面,回頭見到是,快步上前,眼中滿是焦急擔憂:“我聽管家說,今日陛下又召你進宮了,你去了?”
姜肆睇著他,半晌,忽然笑出聲:“那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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