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點了熏香,氣味不濃不淡，聞著便令人覺得心神寧靜，夏日的微風自軒窗外吹進來,將那裊裊淡煙吹得飄忽而起，杳靄流玉。

　周璟坐在榻邊，低頭看著酣眠的子,的面容姣好漂亮,如玉，長長的睫羽安靜地闔著,像憩息的蝶，讓人不自覺放輕了呼吸,生怕驚它。

　一縷細小的鬢發被吹得飄飛，調皮地落在的眼角，似乎擾了主人的安眠，的眉尖兒輕輕蹙起,有些不安，像是下一刻就要醒轉過來。

　周璟猶豫一下,出手,拈起那一縷發,作輕微而溫地拂開,近乎小心翼翼，甚至于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刻，那青的蝶翼輕輕一,慢慢張開來，杏眼瑩潤如秋水,又含著迷蒙的薄霧,懵懵懂懂地看著他,若純真稚兒，還是醒了。

　周璟的心中涌起幾分挫敗，正收回手，卻被輕輕拉住，放在臉頰旁，花嫵竟然笑起來，聲若囈語：“皇上怎麼來了呀……”

　仿佛沒有睡醒一般，又閉了閉眼，聲音含含糊糊：“喔……我在睡覺，這是夢嗎……”

　周璟下意識放輕了呼吸，他著掌心微暖的，像在一只弱無害的小，整顆心都變得下來，他聲音低得近乎哄道：“繼續睡吧。”

　花嫵的意識似乎仍舊深陷于睡意之中，遲鈍地眨了一下眼，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只輕輕呢喃道：“皇上……會一直陪著……我嗎……”

　這時候仿佛一個孩子，執著地索求自己想要的答案，周璟的手指微微一，過那的皮，指尖像是有火一般的燙意，他低頭注視著榻上的人，未曾發覺自己眼中是驚人的溫，他輕輕應了一聲。

　“嗯。”

　花嫵終于得到了想要的回應，出一個著傻氣的微笑，輕輕蹭了蹭周璟的掌心，不敵困乏的睡意，再次闔上了雙目，陷淺眠之中。

　周璟怕再次將驚醒，便保持著姿勢不，直到花嫵睡了，握著他的手漸漸無力松開，他這才將手收回來，掌心竟已微微出了汗意。

　周璟又坐了一會兒，確認不會被驚醒，這才站起來，對綠珠使了一個眼，無聲無息地出了殿門，綠珠連忙跟了上去，垂首恭聽。

　周璟低聲道：“無事不要擾醒，朕晚上再過來。”

　綠珠連忙應是，看著天子率著宮人離開，這才輕輕呼出一口氣，慶幸不已，倘若周璟要追究的罪責，今日所為，就是十個腦袋都不夠使的。

　綠珠輕手輕腳地回了殿，才繞過屏風就嚇了一跳，卻見花嫵正坐在榻上，雙眸清明，神清醒，哪有方才的半點睡意？

　道：“走了？”

　綠珠吃驚道：“娘娘什麼時候醒的？”

　花嫵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道：“他來的時候就醒了，你們說話那麼大的靜，我又不是個死人，早聽見了。”

　綠珠想起方才睡意迷糊的舉，便知道這位主子又在捉弄人了，遂哭笑不得地道：“娘娘方才若是醒過來，皇上興許就不會走了。”

　花嫵卻不以為意，道：“走就走了，還會回來的。”

　說著，忽然吹了一聲口哨，門外傳來汪的一聲，大黃狗歡快地跑進來，吐著舌頭呼哧呼哧，把個撣子似的大尾搖得飛起，一副傻憨樣兒。

　“你瞧，”花嫵頓時笑了，手拍了拍它的頭，道：“我說的對不對呀，絨絨？”

　狗子使勁搖尾，諂地了一聲：“汪！”

　一旁的綠珠見了，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主子這是把皇上和絨絨相比嗎？

　……

　周璟離了碧梧宮，吩咐劉福滿道：“去慈寧宮。”

　劉福滿命人擺駕，一路往慈寧宮而去，路上忽然聽見簾傳來天子的聲音：“貴妃從前時常做噩夢，朕是如何做的？”

　劉福滿想了想，道：“皇上那會兒聽說貴妃娘娘睡不著，就給念詞賦，還……還跟宮人學過哄睡的小曲兒。”

　“小曲兒？”

　“是。”

　周璟忽然想起來了，那一日夜里，花嫵被噩夢驚醒，說想聽他唱哄睡的小曲兒，他是怎麼回答的？

　不會，不過朕可以背詩念賦給你聽。

　可臣妾就想聽小曲兒。

　朕不會。

　那時聽見了，想必十分失吧？回想起當時形，周璟的心里說不上來是個什麼覺，像是卡著什麼東西，不上不下，那種鈍痛的覺又出現了，比之前還要濃烈一些。

　他似乎一直在拒絕花嫵的請求，想要什麼，他都給不了。

　周璟藏在袖中的手掌一點點握，又慢慢松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心頭的郁氣，龍輦外面，劉福滿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皇上那會對貴妃娘娘可真是好呢，娘娘一醒，您就給唱小曲兒，還命太醫給娘娘開方子吃安神藥，怕覺得苦，又都做了藥丸子，不過那藥沒什麼用，娘娘還是睡不著，后來，您又命人張皇榜，請了不游醫方士宮，他們想辦法給娘娘治……”

　“游醫方士？”周璟一怔，爾后道：“朕從不信這些。”

　劉福滿忙道：“皇上那時是不信的，可見是擔憂娘娘心切，病急投醫了，后來您把那些方士都趕出宮了。”

　周璟皺眉道：“那妙法蓮花經是怎麼回事？”

　在他看來，他也不信佛，怎麼會去找了一卷佛經來，給花嫵辟邪？

　劉福滿忙道：“妙法蓮花經不同，那是皇上親自去萬佛寺誠心求來的，是正經的高僧親筆，與那些游醫騙子如何相提并論？”

　他猶豫片刻，放低了聲音，湊到龍輦跟前，道：“那時候是奴才隨同皇上一起去了萬佛寺，妙法蓮花經是了塵大師圓寂前，用自己的抄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是萬佛寺的寺寶，在藏經閣里貢了有足足一百年之久，那主持和尚原本是不同意獻給皇上的，但是皇上再三懇請，那主持和尚就提了一個要求……”

　周璟疑道：“什麼要求？”

　劉福滿四下看了看，聲音放得更輕了，過簾子傳龍輦：“主持和尚說，此是高僧下的佛寶，需要皇上一步一叩首，經過藏經閣的一百零八級階梯，才能請走這本經文。”

　“這事兒只有奴才一個人知道，您要奴才守口如瓶，故而貴妃娘娘也不知道那卷佛經來歷，所以那天把佛經獻給太后娘娘，奴才瞧著心里實在是……”

　劉福滿那時急得腦門都出了汗，卻半個字也不敢說，如今天子問起，方才一吐為快，勸道：“皇上不要怪奴才逾矩，奴才雖是個閹人，卻也知道有些心意要人知道，才是最好的，您對貴妃娘娘那麼好，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兒，在面前卻又不半點聲，藏著掖著，貴妃娘娘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這佛經是隨可得的，本不知道您的一番苦心，這怎麼能行呢？”

　劉福滿痛心疾首：“既不知道，如何能與您心意相通？”

　龍輦靜如死寂，劉福滿的心一點點提起來，上頭的熱漸漸冷卻，他現在反應過來，恨不能給自己打幾個子，你賤，那可是當今天子，你跟這教訓誰呢？有些話也是你能說的？

　就在劉福滿額上汗如雨下，兩戰戰之時，才聽見龍輦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很模糊，像是一個嗯？

　劉福滿疑心自己聽錯了，卻又不敢追問，只好不停地拉著袖擺汗，眼看慈寧宮近在眼前，連忙小心翼翼地稟道：“皇上，慈寧宮到了。”

　周璟下了轎，劉福滿躬垂手，眼角余瞥到天子深的擺經過，然后停下來，像是在打量他，劉福滿一顆心吊得老高，整個人戰戰兢兢，又想汗了。

　正在這時，卻聽天子淡淡道：“看不出你一個閹人，知道得還多。”

　劉福滿嚇得渾一抖，在心里連連道：不不不，奴才真的不想知道這麼多！

　……

　得知周璟來了，太后便從佛堂里出來，上還染著些檀香的氣味，拉著周璟坐下，又命人上茶果，笑道：“你這會怎麼有空過來了？對了，你昨兒說自己腰痛，可了太醫瞧了？”

　周璟頓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之前為了掩蓋花嫵喝酒的事，確實跟太后扯謊說腰痛，這會便答道：“多謝母后關心，只是兒臣已好了，就沒太醫，不妨事。”

　太后聽罷，不太贊同地道：“你是天子，病痛無小事，還是讓太醫瞧一瞧比較好，也能放個心。”

　周璟應付幾句，太后見他似有心事，便主問道：“皇上這麼晚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周璟道：“來是為了告訴母后一聲，兒臣要立阿嫵為后。”

　他輕描淡寫說出這一句，太后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疑道：“阿嫵，阿嫵是……”

　倏然住了，眼睛微微睜大，神有些驚愕，不可置信道：“你要立貴妃為后？”

　周璟頷首：“圣旨已擬好了，明日會在朝會上宣讀，兒臣先來告知母后一聲，也好給您通個氣。”

　太后立即站起來，斷言道：“不可！”

　甚至有幾分激，手腕上的佛珠過圈椅扶手，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周璟抬起眼看向，態度很平靜地道：“阿嫵是花家的兒，縱然出坎坷些，卻也無傷大雅，母后曾經說過，是花家老太太一手養大的，想必德行不會有問題，母后為何不同意？平心而論，您也是花家人，難道不希花家的后輩尊榮永，世代富貴嗎？”

　太后怎麼不想？若是不想，當初就不會試圖把花若如弄進宮里來了，只是花若如實在太蠢，沒有腦子，惹怒了周璟，壞了事，太后只能打消這個念頭，可是萬萬沒想到，周璟竟然會想讓花嫵做皇后。

　深吸一口氣，摒退左右，這才慢慢坐下了，道：“如皇上所說，哀家不是不同意你立花嫵為后，只是皇上有沒有想過，當初你要娶花嫵為正妃，為何沒能如愿嗎？”

　周璟頓了片刻，道：“大概是父皇覺得，您已是皇后了，再讓花家兒做正妃，會影響朝中局勢。”

　“是，”太后十分坦然，道：“你如今是不記得了，當時你與先帝陛下鬧得十分僵，先帝就連你若是娶花嫵做正妃，這輩子也不用指儲君之位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你那時也是半點不肯低頭，父子倆犟了許久。”

　周璟沉默片刻，道：“后來呢？”

　太后嘆了一口氣，道：“那時你父皇染沉疴，經不得你那般氣他，再說了，儲君之位何其重要？最后你還是讓了步，立花嫵為側妃，只是哀家沒想到，兜兜轉轉，你竟又起了立為后的心思。”

　說著，搖首道：“可是不行啊璟兒，先帝哪里不知道你的脾氣呢？你一貫固執，知子莫若父，興許他早早就猜到今日了。”

　聞言，周璟心中升起幾分不好的預，他道：“父皇說過什麼？”

　太后著他，眼神近乎憐憫而無奈，道：“先帝彌留之際，曾下了明令，要人當著幾位老臣的面宣讀圣旨，傳位于你，其中就有一條，是你在登基之后，不許立花嫵為后，你連這也不記得了嗎？”

　周璟坐在梨花木圈椅里，下意識按住了扶手，他終于明白，為何當初擬好了立后的圣旨，卻遲遲未能宣讀，他想立花嫵為后，既不與群臣商議，也不告訴太后。

　原來如此，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不可以立花嫵為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