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暑氣散盡了,晚風習習吹拂而過,帶來一涼意,碧梧宮里已上了燈,花嫵坐在廊下,褪了鞋,著腳踩在大黃狗的背上,茸茸的細從腳趾里鉆出來,十分舒適。
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團扇,喚綠珠來:“我要的牛櫻桃甜冰酪呢?”
綠珠顧左右而言其他:“時辰不早了,娘娘要不要先進屋去?程太醫說了,讓您今兒要泡腳。”
花嫵微瞇起眼,悠悠嘆了一口氣:“綠珠大了,有主意了,記得你頭一次來服侍我,不知道怎麼梳頭,急得直抹眼淚,管事嬤嬤要罰你,你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綿綿跟只兔子似的,如今兔子長大了,連一碗甜冰酪也不肯給我吃了。”
越說越失落,綠珠愧疚得抬不起頭來,囁嚅道:“是、是奴婢的錯,奴婢這就去把甜冰酪端來。”
花嫵得了逞,笑地哄道:“好乖乖,快去吧。”
不多時,一個小巧的纏枝蓮紋碗出現在花嫵的視線里,天青釉的碗襯著潔白的牛,細碎明的冰沙,上面點綴著殷紅的櫻桃,冒著涼氣,頗是人。
花嫵眼睛一亮,手去拿,歡喜道:“乖乖,你真好!”
誰知那人把手一抬,花嫵接了個空,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便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誰?”
花嫵轉頭去,卻見那人竟是周璟,他今日穿了一藏藍的裳,襯得整個人很斯文,尤其是眉眼愈發俊,在昏黃的燈籠芒下,勾勒出一層深邃的影子,宛如用工筆細細描繪過一般,龍章姿,不過如此。
花嫵眨了眨眼,才從中回過神,聽見周璟又問了一遍:“剛剛在誰?”
花嫵便輕笑了起來,道:“皇上明知故問呢。”
周璟輕輕嗯了一聲,是一個上揚的尾音,面上還是淡淡的,也不看,只盯著手里那碗甜冰酪瞧,像是在等待回答。
花嫵起了玩心,大著膽子將團扇過去,輕輕挑起天子的下頷,略微傾湊近,兩人對視,呼吸相聞,笑意甜甜地道:“當然是皇上呀!”
花嫵如愿以償地吃到了甜冰酪,冰沙涼的,牛香甜,滿足地瞇起眼,拈起一枚櫻桃送口中,一時間竟不知是那櫻桃更紅,還是的更紅。
察覺到周璟的視線,忽地抬眸看過來,粲然一笑,道:“皇上想嘗嘗嗎?”
周璟素來不喜甜食,但是這一刻,他倒真想試一下這甜冰酪,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花嫵舀了一勺冰酪,舉起送到他邊,周璟張口接,誰知竟虛晃一招,把勺子挪開去,然后飛快地在他上親了一口,發出啾的輕響。
花嫵笑得眉眼彎彎,眸如月牙,十分得意地把那勺甜冰酪送自己的口中,殷紅的櫻桃襯得的瓣更紅了,無端旖旎。
周璟的眼眸倏然變得幽深,掩去了其中的緒起伏,下一刻,他手按住花嫵的后腦,吻上了那嫣紅的,因為吃過冰的緣故,的舌泛著微微的涼意,像冬日里的新雪,甜的。
相對的,襯得他的舌更為滾燙,肆意攫取,像是要把那一片雪花吻得化水,然后融骨之中。
……
那碗甜冰酪終究是沒有吃完,花嫵才吃了兩口就不慎打翻了,小瓷碗骨碌碌滾出去,正好掉在了大黃狗的背上,冰沙灑了它一,它嚇得一激靈躥起來,汪汪直喚,打斷了正黏在一起的帝妃二人。
花嫵覺得十分惋惜,然后理直氣壯地要周璟賠一碗甜冰酪。
今日穿了一件海棠紅的薄裳,貪圖涼快,便褪了鞋,出一雙白生生的腳,這會兒被牛打了擺,薄紗一縷縷在皮上,襯得愈發潔白,如玉一般。
周璟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目,道:“太醫說過你不能吃這些寒涼之,于無益,讓你吃兩口已是格外容了。”
說著,他又催促道:“地上涼,去把裳換了。”
花嫵不肯,穩穩坐在原地,微揚著下,一副負氣的倔強模樣,令人想氣,卻又氣不起來,活的恃寵而驕。
縱然是周璟,這時候也拿沒有辦法。
他等了一會兒,便俯抱起,花嫵猝不及防,輕輕驚呼一聲,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玉白的腳丫子在空中一晃,人就被抱進殿里去了,再沒有掙扎耍賴的機會。
殿里上了燈,花嫵已換上一干凈的裳,正坐在圈椅里泡腳,這是程碧袖說的法子,每日用藥熬水泡腳,花嫵雖不覺得有用,但是泡一泡還是很舒服的。
一邊泡,一邊踩著水玩兒,大黃狗還以為這是什麼好玩的,湊過來嗅了嗅,花嫵出腳丫子,作勢要輕踹它,嚇得狗子夾起尾,一溜煙躥出老遠。
花嫵大笑起來,罵它一聲:“慫貨。”
綠珠頓時哭笑不得:“它只是一條狗罷了,娘娘又欺負它。”
說著,拿了帕子來替花嫵腳,花嫵笑道:“我哪里是欺負它?找樂子而已。”
向來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兒,但見周璟坐在旁邊,手里拿著一本書翻看,十分專注的模樣,花嫵便悄悄把一只腳放在他的上,還囂張地踩了踩。
周璟低頭看了一眼,又過來,眼神疑,花嫵盈盈一笑,眼波亮,道:“皇上在看什麼書呀?”
聽見這個輕飄飄的呀字,周璟便知道有人又想作妖了,遂將書拿起來,好讓看,上面寫著通典二字。
花嫵看過之后,一手托著腮,倚在圈椅里,十分有求知地道:“臣妾才學淺薄,沒讀過這一本書,皇上能給臣妾講一講嗎?”
周璟便道:“這是一本寫歷朝典章制度的書,包括政治、禮法、兵刑以及民生,頗是枯燥,你大概不會興趣。”
花嫵卻搖首,笑道:“臣妾對皇上的一切都很興趣,只要皇上說,臣妾就聽。”
周璟猶豫了一瞬,便翻到前面,念道:“穀者,人之司命也,地者,穀之所生也,人者,君之所治也,有其穀則——”
他的聲音倏然頓住,花嫵好奇地催促他:“有其穀則如何?”
的腳仍舊踩在周璟的上,雪白的玉足一下一下地晃著,惹得人心煩意,偏偏似乎全無察覺,周璟只得繼續讀道:“有其穀則國用備,辨其地則人食足,察其人則徭役均。”
如玉的腳趾泛著桃花一樣的,靈活得像一尾魚,眼看越來越放肆,下一刻,周璟出一只手,將它握住了,不許花嫵再,面上神依舊是平靜的,徐徐念道:“知此三者,謂之治政。”
子的腳心很,如上好的暖玉一般,秀骨,香玉,僅用一只手便可完全握住,讓人莫名生出一種掌控來。
“圣人因之設井邑,列比閭,使察黎民之數……”帝王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任何起伏,就仿佛他此時手里挲的不是子的玉足,而是一本圣賢書。
大概是他常年握筆的緣故,指腹有些微的薄繭,過花嫵的皮,帶起一陣細微的麻,花嫵不了,他卻還在繼續念:“賦役之制,昭然可見也,自孝公用商鞅計,乃隳經界……”
一頁念完了,他正翻第二頁,花嫵卻手將書奪了過來,翻了翻,嘟囔道:“道貌岸然。”
說完,將書扔在案幾上,把腳從周璟的手中回來,也不穿鞋,赤著雙足往殿走,誰知才走了幾步,便被人抱住,霎時間子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花嫵驚呼一聲,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問道:“說誰道貌岸然?”
花嫵微仰著頭,笑地著那雙幽深的眼眸,語氣挑釁道:“誰問,便是說誰,皇上覺得呢?”
周璟沒有回答,只是念了一句:“黃絹婦,外孫齏臼。”
他說著,便抱著人繞過山水畫屏,了殿,床早早就鋪好了,花嫵撲騰兩下,像一尾魚一般靈活地滾了進去,揪著天子的襟,忽然啊呀一聲,眨了眨眼,道:“皇上,臣妾現在還不方便侍寢呢……”
周璟:……
他扯過薄被,將懷中人裹了,神里莫名著一子氣急敗壞,冷聲道:“睡你的覺。”
花嫵吃吃笑了起來,晶亮的眸中著些狡黠的意味,微微支起,湊到帝王耳邊,呵氣如蘭,小小聲道:“不過臣妾可以……”
后面的聲音越發得輕,近乎呢喃耳語,若是不仔細些,都聽不清楚,周璟擰著劍眉,默然片刻,無語道:“你從哪里知道這些七八糟的東西?”
花嫵笑意盈盈,眸子彎如新月,道:“長夜漫漫,頗是無聊,總要找樂子嘛,再說了,皇上方才不是還得很——”
周璟及時一把捂住了的,低聲斥道:“閉。”
花嫵哪里是肯聽話的子?不讓說,偏要對著干,周璟忍無可忍之下,便吻住了,將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齒之間,花嫵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哼,輕飄飄的,像貓兒一般。
帳逐漸歸為安靜,過了片刻,一道呼吸變得略微重起來,花嫵輕哼了一聲,忽然道:“皇上,臣妾想聽你念通典。”
周璟:……
他的語氣近乎咬牙切齒,允諾道:“朕明日給你念。”
“不要,”花嫵肆意妄為,十分任地道:“臣妾累了,臣妾現在就想聽。”
周璟沉默不語,更無解的是,他現在不上不下,整個人跟著了火一般簡直要燒著了,偏偏始作俑者還在恃寵而驕,跟他提條件。
帳安靜了許久,天子才終于開口,聲音微沉,帶著些許的沙啞意味,聽得人耳中麻,他一字一句地念道:“簿書既廣,必藉……眾功,藉眾功則政由群吏,政……由群吏則……人無所信矣……”
周璟仍舊是讀完了通典,但字里行間全是旖旎艷,從此往后,他再也沒有翻開過這本書。
……
又過了一些日子,天氣開始變得差了,總是下雨,一到這時候,花嫵就不愿意出門,周璟也知道這怪脾氣,每次都是等著雨過之后再帶去慈寧宮請安。
這一日,太后在寒暄的時候,忽然對花嫵道:“上一次從萬佛寺回來的時候,哀家就提起過一件事,不過你那時候子不舒服,哀家就沒再說,前兩日花府著人遞話宮,說老太太病了許久,子不好,總是念著你,你是一手養大的,于于理,也該回去看老人家。”
花嫵聽了,一時間沒有應答,像是怔住了,太后面上出幾分疑,了一聲:“貴妃?”
花嫵這才回過神來,應答道:“太后娘娘說得有理,臣妾是該回去探一番。”
太后滿意地頷首,道:“哀家也讓人備了一些禮,你到時候一并帶過去。”
“是。”
離了慈寧宮,花嫵坐在龍輦上,有些走神,周璟頻頻自奏折中分神看,在快到碧梧宮的時候,終于開口問道:“你不想回去?”
“沒有,”花嫵的表很淡,認真地道:“臣妾只是有些怕。”
周璟不解:“怕什麼?”
花嫵回他,眼中沒有往常的笑意,道:“一個人千辛萬苦地從泥淖中爬出來,當再次看見這泥淖時,總是免不了心懷懼意。”
周璟沉默片刻,道:“那就不回去。”
“不,”花嫵卻微微揚起下,語氣肯定地道:“我一定要回去。”
恐懼什麼,便去直面什麼,從不害怕痛苦,只害怕有朝一日自己會失卻面對痛苦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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