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天子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綠珠有些擔憂地道:“主子,皇上他……不會是生氣了吧?”
“他生什麼氣?”花嫵揀一枚杏子吃了,酸甜可口,微微瞇起眼,慢悠悠地道:“替他納妾,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他還不高興。”
綠珠言又止:“可……可若是真有人,分走了皇上的寵,那您……”
花嫵訝異,道:“寵原來是可以分走的嗎?那要這份寵做什麼?”
綠珠一時間竟啞口無言,花嫵繼續笑著道:“若不是獨一無二的,我也不要,平白臟了自己的手。”
……
乾清宮。
殿寂靜無聲,宮人們走路都放輕了步子,屏住呼吸,生怕驚了正在伏案批奏折的帝王,劉福滿接過了侍沏好的茶,親自呈到案上。
周璟隨手端過去,才喝了一口,就被燙到了,他嘶地倒一口冷氣,嚇得劉福滿臉都變了,急忙命人取涼水來。
“不必了。”周璟把茶盞放下,順帶連朱筆也擱下了,劉福滿心道不好,皇上這是連折子都沒心思批了啊。
正在他誠惶誠恐,滿腦子想著如何補救的時候,忽聽周璟問道:“你說今日這是什麼意思?”
“啊?”劉福滿一愣,心思飛快地活絡起來,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皇上問的是……皇后娘娘嗎?”
“不是還能有誰?”周璟語氣有點冷,又有些許負氣,道:“新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想燒到朕頭上來了,朕聽說人有癮,做個皇后也有癮不?”
劉福滿人一個,頓時聽明白了皇上話里的不滿,謹慎道:“奴才覺得,這應當不是皇后娘娘的本意,興許后面有太后娘娘的意思呢。”
聽了這話,周璟才冷靜些許,沒再說話,劉福滿再接再厲道:“自古以來,后宮的人誰不想獨得專寵?皇后娘娘自然也不例外啊,奴才覺著,今日也就是試探試探皇上,畢竟有太后娘娘在,也怕落了口舌。”
周璟按了按眉心,聲音有些無奈:“朕早與母后說過了,皇嗣之事不必著急,朕還有幾十年可活,又不是明日就要駕崩了。”
這話劉福滿沒敢接,只是小心提議道:“不若皇上跟太后娘娘說清楚些,如此皇后那邊也好代,往后自然就不會再提此事了。”
周璟思索片刻,覺得有道理,便命人擺駕慈寧宮。
太后得知他來,親自出來相迎,母子二人寒暄過后,周璟開門見山道明來意:“兒臣知道母后憂心皇嗣一事,故而今日前來與母后商量。”
太后一聽,就知道自己今天敲打花嫵那番話起了效用,還以為說周璟,令其終于醒悟了,于是十分高興地道:“皇嗣確實是大事,皇上愿意重視真是再好不過了。”
“母后說得有理,”周璟說著,話鋒忽然一轉:“朕常遙想起父皇在世時,案牘勞形,勤勉于政,方得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朕登基之后,自覺資質平凡愚鈍,不如父皇遠矣,于是未敢有一日輕忽大意,兢兢業業,倘若因后宮而惰于政事,兒臣實在愧對父皇在天之靈。”
太后面上的笑意漸漸凝固,周璟語氣歉然道:“兒臣如今的心思都在政事上,實在無暇分心于后宮,也要辜負母后一番拳拳心意了。”
太后有些著急,但還是按捺住,頷首道:“此事確實不能之過急,可這天下事哪有忙完的時候呢?皇上還是要為自己多多考慮。”
周璟道:“兒臣心里明白,不過后宮如今不是還有皇后麼?皇后若有孕,才是最好的。”
言盡于此,再說別的,就徒惹嫌棄了,太后只能按下話頭,勉強笑著打趣道:“你如今立了皇后,往后這些事,也用不著哀家來心了,自有管理。”
周璟卻認真道:“此事皇后也與朕提起過,朕今日險些與起了爭執,實在有些不懂事,不能諒朕。”
太后:……
有些訕訕,幾乎疑心周璟這話是故意說給聽的了,于是輕咳一聲,道:“既然如此,一切看皇上自己的意思,哀家再沒有半句話了。”
周璟來這一趟,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又坐了坐,這才起告辭,離開了慈寧宮。
等人一走,太后就問宮婢道:“容容呢?哀家不是讓你去了麼?”
宮婢答道:“奴婢方才派人去了,想是一會子就該到了。”
太后點點頭,不多時,一個宮人引著花想容來了,盈盈福,太后連忙招手道:“怎麼來得這樣遲,方才皇上還在,哀家還想著讓你見一見呢。”
花想容垂首,語氣順道:“侄今日子不大爽利,故而來遲,辜負了姑母的好意,真是該死。”
太后嗔怪道:“不是什麼大事,總是有機會的,哀家記得你從前還小的時候,總跟在璟兒后,璟哥哥長璟哥哥短,如今大了,分也還在的。”
花想容笑了:“是,姑母說得對。”
眼看午膳時候到了,太后留花想容用過膳,這才讓離去,等人走了,才招來方才去傳話的宮人問道:“你去的時候,是照哀家的意思說的?”
那宮人連忙答道:“是,奴才對六姑娘說,太后娘娘請去一趟,又假裝不經意說一句,皇上也來了。”
太后仔細問道:“聽了如何反應?”
宮人想了想,道:“六姑娘問奴才,皇上是一個人來的,還是皇后娘娘一起,奴才答了,原是想來的,但是不知道怎麼,臨出門耽擱了半天,頗有些磨蹭,才跟著奴才出門了。”
聞言,太后與一旁的宮婢對視了一眼,片刻后,擺了擺手,道:“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再個人,看著一些,這里畢竟是后宮,不要鬧出什麼事來。”
經過花若如的事,實在有些怕了,哪怕花想容表現得再聽話,也不能不防。
太后對宮婢道:“顯然方才是想來的,卻又在害怕什麼,故而拖著,等皇上走了才趕到。”
宮婢猜測道:“難道是怕皇上?”
太后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皇上不是喜歡麼?怕皇上做什麼?哪怕皇上如今忘記了,也不會無端為難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何況還是花家的小姐,當初花嫵都不怕,如今卻怕了?”
說著,輕輕一嘆:“若說人心真是奇怪,一旦對某個人起了疑慮,那真是蹊蹺,疑鄰斧,不外如是,真希哀家所思所想都是錯的啊!”
……
因著花嫵封為后,如今便不能再住在碧梧宮了,要準備搬去坤寧宮,所有人這會兒都忙得熱火朝天,綠珠指揮了一下午,更是忙得一口水都喝不上,一些舊的件該留的留,該搬的搬,還有一些不方便留,又沒必要搬的,通通都扔了。
除此之外,還有庫房也要打理,有個宮婢捧了一個破舊的雕花匣子來,問綠珠道:“姐姐,這個還要不要?”
綠珠打眼一看,那匣子眼得很,上面的漆都磕掉了,打開一看,一子陳舊的墨香撲面而來,里面是一疊厚厚的信箋,連忙道:“這個要留著,可不能扔,好好兒收著。”
那宮婢應了一聲,忙捧著匣子又下去了。
綠珠出了殿門,才走到廊下,就看見花圃里蹲了一個人,竟然是花嫵,拿了花鋤正在刨土,狗子在邊晃來晃去,被驅趕了幾次也依然鍥而不舍。
綠珠道:“娘娘,您在做什麼呢?”
花嫵道:“這里還有一壇梅花酒。”
綠珠哭笑不得地道:“這種事讓奴婢來做就行了,您怎麼能親自手呢?”
花嫵卻道:“當日是我親自埋下去的,自然由我親自挖出來,做人要善始善終。”
說著,扔了花鋤,在土里刨了刨,欣然道:“找到了。”
這一壇梅花酒是三年前釀的,那時候才剛剛嫁給周璟為妃,正值寒冬臘月,梅花盛放的時候,可王府里并沒有梅樹,花嫵覺得有些憾,隨口與下人提了一句,讓他們明年種幾株梅樹。
過了幾日,晨起之時,花嫵忽然聞到一陣幽幽冷香,只見窗前的青瓷人瓶中著幾枝白的梅花,花瓣上還殘留著昨夜的新雪。
也不知這花是從何折來的,花嫵本以為是哪個婢用的巧討心思,用膳的時候還特意夸了一句,周璟隨口問道:喜歡?
花嫵道:比桃花好看。
如此,梅花一連換了好些天,往往沒到開謝的時候,第二天就換了新枝,舊的想來是扔了,花嫵覺得十分可惜,對婢道:明日不必換了,等花謝了再換吧。
婢訝異道:這花是王爺每日清早去摘來的,也是他親手換的,奴婢們不敢置喙。
直到傍晚時分,周璟下值回來,無意間看見窗臺前的書案,忽然愣住了,問花嫵道:花呢?
那青瓷人瓶中,只剩下禿禿的梅枝,上面一朵花都看不見了,花嫵想了想,道:許是被風刮走了?反正明日要換新的了,沒關系。
周璟:……
他第二日回來,發現瓶中的梅花依舊被剃了頭,連一片花瓣都沒剩下,周璟找來婢詢問,婢猶猶豫豫,但還是把花嫵供了出來。
梅花就是花嫵薅禿的,面對周璟黑沉沉的臉,還振振有詞:反正明天就要換新的,盡其用不好麼?
兩人爭執了一通,但是次日晨起時,窗下的人瓶里仍舊有新的白梅,王府里雖沒有梅樹,但是花嫵一整個冬天都能看見梅花。
把薅下來的白梅花一朵一朵收集起來,釀了一壇子梅花酒,在王府里埋了兩年多,等周璟登了基,花嫵也沒忘記把酒帶進皇宮,在碧梧宮的花圃里挖了個,一直埋到如今。
綠珠看著花嫵把那壇子酒抱出來,仔細去上面的花泥,好奇問道:“主子,這酒藏了這麼久了,什麼時候能喝呢?”
花嫵想了想,隨口道:“等我哪天高興了,就挖出來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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