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瓊此時的心簡直是栗的, 的確想過謝秀才和白九的關系不一般,甚至想了謝秀才可能在白九那里有特殊的地位,牽扯很深, 或者謝子介給白九提供過很多幫助。
但是謝秀才居然是匪首白九?
怎麼可能呢?
鹿瓊是知道自己其實想聽到什麼回答,無疑是不希謝子介是匪首的,還記得謝子介自己都說過白九是必須死。
白九可以死,謝子介不行。
暗暗祈禱自己可以聽見面前的白九說:其實這只是他胡說的, 他名字謝子介。
而對于白九來說,他的名字哪是能輕易說出口的?
從小別人稱呼他, 要不就是謝家子, 要不就是十三郎、十三弟什麼的, 但無論哪種,他的大名反而的人不多,而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名字有實, 其實還是在逃出瀝江府三個月后。
那一天他跟著車隊踉踉蹌蹌地出了城——他自己會一些劍,又年輕強力壯,還通學和臨路這邊的輿圖,所以找到了商隊,了護衛,跟著商隊一同北上。
這天他已經走到第二座城, 他聽見有人談起了自己的名字,和九哥、十一哥還有祖父,爹娘他們一起,那些茶客漠然的說起來了各自的死狀。
用自己送的釵子自盡的母親,長跪在祖宗牌位前被火燒焦的祖父,伏在桌前卻再也醒不來的父親,還有其他人……
他手握住劍柄, 只有劍能給他一點支撐了,悉的名字變得那麼陌生,和他一直不敢想的親故模樣聯系在一起,讓白九差點繃不住神。
然后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焦黑的分不出來的尸堆聯系起來。
白九已經做了幾個月的白九,以至于他居然一時間沒意識到那是“自己”,他終于冷靜了下來,那一天的白九終于明白了一個事實。
他以后,可能還要做很久的白九。
他能做的就是繼續若無其事的跟著商隊走,直到富商覺得事態不妙,棄去了大部分的行李,給了他一些錢和食,就帶著家丁換了條路北上,白九了一個人。
白九再醒來,就見到了面前這。
“我就白九,”他漠然道。
那抿抿:“我是鹿瓊,你是不是謝子介?”
謝子介?白九愣了一下,他當然不這個名字,但他是知道這個名字的,這是如果他繼續北上,那麼將會使用的名字。
“我不是,”他依然很警惕的說。
一時間,屋子里陷了僵局。
鹿瓊額角,最后嘆了口氣:“罷了,你腦子壞了,和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今年十七歲——既然你十六歲,你傷徹底養好之前,你就先我聲姐姐吧。”
了那麼重的傷,只是腦子壞掉了,鹿瓊苦中作樂地想,其實也還好,至謝子介還活著。
雖然這樣說有點占謝秀才的便宜,但這也是沒有辦法了,十六歲的謝子介看起來就不如十八歲或者十九歲時候可靠,如今滿城風雨,在他腦子好之前,鹿瓊得護住他。
老家表弟是個沒辦法的辦法。
可是白九并不領,他冷哼了一聲,反問:“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是怎麼得來我的字的!”
“有人送的,”鹿瓊平淡道。
雖然知道謝秀才只是腦子壞了,雖然白九和謝子介是同一張臉,但要把面前的張牙舞爪的白九和那個溫的謝書生當做一個人,鹿瓊上是做不到的。
特別是和謝子介的關系,怎麼說都不太對,因此能做的,也就是冷淡而客氣的回答而已。
這年警惕心太重,此時還重重地強調:“不準說謊!”
他不說這句還好,可配上他現在的樣子,鹿瓊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只有認定自己會被欺騙,才會這樣說。
不,準確一點,鹿瓊判斷,十六歲的謝子介目前在害怕。
和相遇的十八歲的謝子介,絕對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因為不需要,謝子介自有一萬種辦法讓對方說實話,就算是假話也沒關系,他也能得到他需要的信息。
他很強大,也很自信,所以氣定神閑。
十六歲的白九虛張聲勢,是因為他厲荏。
只是這個場景讓鹿瓊莫名其妙的到了悉:害怕而無助的一方以及占據了完全主優勢的另一方。
鹿瓊沉默了。
鹿瓊的沉默明顯讓白九更加不安,他現在上沒有劍,自己也很虛弱,而這麼久依然沒有書中說的什麼孟婆之類的過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恐怕還活著。
活著,就要為接下來打算。
可是他為白九其實也就幾個月,而且剛剛離了商隊,他甚至還沒有獨自生活過。
然后他聽見那個鹿瓊很坦誠的聲音:“這個字帖,是你送的,兩年后的你。”
白九當然不信,他沖到桌子前面,鹿瓊給他讓了點位,只是強調:“不準損壞東西。”
十六歲的白九看起來就沖,要是弄壞了謝秀才送的書或者別的,鹿瓊真的會氣壞的。
幸好,白九聽得懂話,沒有冒失拿什麼,而是先去看了那些書,他對著那些批注,臉越來越沉,是一種讓鹿瓊覺得莫名的神。
他明顯是有很多疑的,可還沒等他問,眼睛從書上挪開,先看到了那一對泥人。
相互依偎的年,騎著高頭大馬的狀元郎和眼睛清亮的姑娘,明顯是一個人的,也明顯是一對。
那一瞬間,白九腦子嗡嗡嗡的,一時間什麼又說不出來話,有無數個問題在腦子里打了結,讓他居然又暈了過去。
鹿瓊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也覺得合理,畢竟白九才剛剛醒來,又是看這看那的,又是問話的,了刺激再暈過去也正常。
把白九放回去,出去告訴陸媽媽,今天家里可以給白九做些稍稠的米粥,讓他吃了先養一養,過幾日再說別的。
陸媽媽自然是一個勁的說好。
鹿瓊又裝作不經意的問:“陸媽媽,謝秀才家里可有和謝秀才長得很像的表兄弟?”
鹿瓊從來沒問過陸媽媽謝秀才過去的事——這會讓陸媽媽難做,此時陸媽媽使勁想了想,最后搖了搖頭:“哪有呀,爺他長得那是瀝江府的一枝花,雖說也有其他幾個同樣好看的謝家郎,可是像咱像爺那樣出挑的,沒有一個。”
如果真有長得完全一樣的表兄弟,那麼這種事兒家里人不可能不提起,所以,鹿瓊垂眼,屋子里面的就是謝子介,只不過是腦子壞掉,以為自己才十六歲。
在謝子介醒來之前,鹿瓊覺得自己最重要的事其實也就是照顧好這個沒有聲響的人,等他醒來了那麼一切就都會好,畢竟謝秀才無所不能,但是當謝子介醒來了以后,鹿瓊卻發現麻煩事還有更多。
照顧病人固然麻煩,但照顧一個有自己思想并且看起來就不好相的年人其實更麻煩,鹿瓊覺,自己好像更懂了一點曾經收留自己的謝子介。
激那時候耐心給出承諾并踐行的謝子介,照顧一個十六歲的,并做到在那里無所不能,實在不容易。
現在到十七歲的自己照顧白九了。
還是要好好和白九聊一聊的,鹿瓊想,恢復記憶這種事,沒有人知道要多久,在這段時間,得讓白九知道是什麼況,而不是一個不注意這年就消失,下次傳來的消息就是匪首白九已經被梟首。
鹿瓊不知不覺的也改了對謝子介的稱呼,無論如何,在鹿瓊心深,還是做不到把謝子介和白九當做一個人。
盡管他們只差了三歲。
鹿瓊端著粥回到了屋子里,白九已經又醒了,此時正慢慢自己坐起來,鹿瓊給他拿了兩個枕頭墊著,把粥遞給他。
“吃飯自己還能行吧?”鹿瓊問他,對上白九的眼神,于是又耐心的多解釋了一句:“要是不行我喂你,別把粥灑了。這些天院子里天天晾曬東西,再曬被褥,容易讓別人生疑。”
“為什麼別人會生疑?”白九雖然年輕,但是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的重點。
“你先吃兩口再說吧?”鹿瓊想了想,建議道,怕聽說完,白九又暈了過去,那粥可就真的要撒了。
這回白九沒有反駁。
對于白九自己來說,他剛剛逃亡了幾個月,像這樣端著碗吃飯的日子,已經是不知道多天前了,而對于這副來說,這些天雖然被灌了米湯,但是那點營養是完全不夠的,因此也很急切的想要吃東西。
白九出江南豪族,這時候吃相依然無可挑剔,只是鹿瓊覺得自己眨榨眼的功夫,白九碗里的東西居然就沒了。
這是真的得狠了。
鹿瓊沒敢讓白九多吃,把碗放到一邊,心平氣和道:“你吃完了,那我就能告訴你了。”
“你刺殺了通判,現在你傷了,腦子也壞掉了,記憶回到了三年前,就是這麼一回事。”
白九覺自己腦子打了結,并不是很能聽懂,不過很明顯鹿瓊也反應過來,給他詳細的解釋了解釋,比如現在的通判是誰,再比如白九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白九微微皺眉,他并不認識江六,但從鹿瓊的語氣來看,能拿出百兩黃金救自己,江家和自己應該是關系甚篤的。
至于姓石的通判,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石三郎,有點抓住了未來的自己的思路。
更多的鹿瓊自己也不知道了,不過很明顯白九已經聽懂了,并且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這一會兒眉頭都沒有松開,應該是在思索什麼。
鹿瓊準備給他講更多,比如現在的謝子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比如空照,比如一些局勢,醒來的是十六歲的白九而不是十九歲的謝子介,在這個命攸關的局勢下,無疑對他們不利的。
可白九打斷了鹿瓊所有想說的話,直截了當地發問了他現在最關注的問題:“那你和我,是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