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春風（2）

　謝珣一丟羯鼓，烏濃的眉上閃著亮晶晶的細汗：“節帥要給贖？”

　“只要臺主喜歡。”節度使還在微笑。

　說好的金錢雨呢？豎著耳朵聽這兩人對話，等等，臺主？本朝被稱為臺主的只有史臺的長史大夫，鬼見愁來平康坊？抖一下，不要這麼變態的啊，史臺風評從來都是本朝最差，尤其長本尊，大熱，有毒，起來：

　“我不賣的！我還小，想贖我至一萬兩黃金！”

　謝珣聞言看，目中閃不屑。

　卻說：“一萬兩黃金，只怕節帥不舍得。”

　節度使仰頭大笑：“我知臺主兩袖清風，公忠國，若一萬兩黃金能博君一樂，又何妨？”

　“李節帥，你自返京已重金買回五名，還有閑錢替我勞麼？”謝珣反問，音猶如金石，冰冷悠遠。

　節度使胡子：“若為臺主，某多都有的。”他輕飄飄地告訴假母，“我要替這個姑娘贖。”

　說完，一掌把拍向謝珣懷里，投來個男人間才懂的曖昧眼神：“已經是臺主的人了，謝臺主，請吧，某稍候再來找臺主談事，來啊，給這位郎君挑個你這里最好的房間。”

　節度使小酌兩杯摟著兩個貌優進了隔壁。

　“郎君，我還是個小孩不賣的，平康坊可是正經給朝廷納稅的，郎君如果真的想要我，必須明正娶……”眼圈一紅，楚楚可憐醞釀眼淚，手卻摟著史大夫勁腰不放。

　“做夢。”謝珣推開，的眼淚瞬間眨了回去，惱怒地瞪他，還想說話，黑臉的男人已經錯走開。

　“臺主，要現在嗎？”史臺獄的人不知從哪里就冒出來了。

　整齊劃一，殺氣騰騰。

　謝珣冷笑了聲：“不急，再等片刻，捉他個不費吹灰之力。”

　其中一人看了眼謝珣，很默契地去聽墻角，說片刻，就是片刻，他回頭沖謝珣一點頭，謝珣揮揮手：

　“把李懷仁給我抓起來！”

　一干人利落踹門，把晃著個紅彤彤家伙的節度使從房里押了出來。

　李懷仁肺都要炸了，五錯位：“謝珣你他娘故意的是不是？讓老子穿裳，就你們史臺這一個個的小白臉，老子一人干翻你一堆！”

　“有什麼冤屈到史臺說，別罵人。”謝珣溫文爾雅笑道，“我不聽人。”

　眼風微，謝珣一把揪住了見勢不妙要溜的，一，下意識地反肘錯爪，用的是搏擊之，但很快意識到自己不是謝珣對手，便小賊一樣，立刻慫肩塌腰，瑟瑟發抖：

　“長，不關妾的事啊，妾什麼都不知道！”

　狗男人！上一刻還火辣辣看著自己，下一刻就要把自己投史臺大獄嗎？！

　平康坊里的胭脂水都是輕佻的，粘人襟，揮之不去，謝珣嫌棄地一松手，下頜揚起：

　“把也抓起來。”

　史臺別稱霜臺。

　位于承天門街第六橫街之北。

　兩邊鄰居右為宗正寺，左為司天監，宗正寺單管皇族事務，司天監掌天文歷法，跟史臺比起來，兩個衙門比曲江里的王八還閑，都要長了。

　一墻之隔的史臺，從謝臺主，到雜七雜八的胥吏卻個個起的比早，睡的比狗晚。當下，星河耿耿，燭火幽幽，就連夜直人員都忍不住打瞌睡淌口水的時刻，謝珣神抖擻地回來了。

　霜臺本不設獄，后與大理寺爭奪司法權大獲全勝，就此設獄。依五行，史臺臺門北開，取肅殺之義，又為應景，廣植柏樹，每到暮降臨整座史臺烏漆麻黑一片，森森柏樹，棲滿了烏，果真肅殺的，一副隨時可以出殯的氣質。

　監獄就在史臺中。

　謝珣換紫袍，束玉帶，腰掛金魚袋，一副尊卑有別貴賤有別外有別的樣子出現在了臺獄中。

　“我不跟人廢話，李懷仁，你為西川節度使不過兩載，侵占民田賣賄，計贓不下數億錢，也不怕撐死了自己。另外，你在長安的留后院里，金玉珠寶無數，我朝節度使月俸三百貫，你得是活幾千年的王八才能積累下這些財富。平康坊狎一出手就是萬兩黃金，好闊氣，居然敢來賄賂我？證據都在這了，來人，把他先送舍，把本朝律法讀給他聽，李節帥，你能先悟有之緣，證波羅之果。”

　謝珣把匯總的地契等往地上啪啦一丟，砸在李懷仁腳下。

　娘的，監察史什麼時候去的西川？

　李懷仁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敢！我此行京，是圣人所詔，為統領三川而來！陛下已答應我同平章事，論品級，我是宰相，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手我的事？我今日略賞你薄面，謝珣，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過陛下養的看家狗，除了在長安橫，出了這長安城誰認識你史臺？”

　“混賬！”謝珣瞇瞇眼，“政事堂的相公們，不是我父門生便為同年，我自己就是同中書門下三品，你在我眼前，又算什麼東西？草莽武夫，敢蓄梟心，也做出將相的夢？我為風霜之任，彈糾不法，你敢公然侮辱史臺，王監察？”

　“在！”姓王的監察史利索應聲，年輕白俊的臉上，表很史臺。

　“給他加上這一條。”

　“是！”王監察一手遒勁小楷，法度井然，立刻提毫墨在彈奏狀上又飛來一筆。

　“謝珣！”李懷仁目森，“我這回是揣著忠心來的，我警告你，你對付長安文的這套想用來對付藩鎮未免太天真，有本事，河朔試一試？拿柿子有個屁用？”

　謝珣的眼睛跟著冷了一瞬，他不語，閑閑地了手指上的戒指，那是要用刑的意思。

　李懷仁被叉了下去。

　“臺主，圣人有意為之？”王監察問。

　謝珣道：“當初西川節度使老帥病故，李懷仁為幕僚善后，借此索要旌節，恰逢圣人踐祚，局勢不穩，就讓他暫領西川節度使，李懷仁也想玩河朔那套，自立門戶，如今阿貓阿狗都敢把朝廷的臉往地上踩。這種人，最適合第一個拿來以正刑典。”

　李懷仁胃口奇大，已經不滿足西川，整個劍南都想要。皇帝示弱，一口答應，詔他京命，不知是不是自信過了頭，李懷仁真的來了長安。

　史臺早就在等他。

　被架進來時，史大夫冰塊一樣坐在上頭用眼神就能殺了。

　抖了抖，鞋子都沒穿，的腳上被不長眼的男人踩得又疼又臟。

　那截楚腰白得晃眼，但此間風重，就不住地抖啊抖的。

　謝珣視若不見：“平康坊魚龍混雜，有沒有混賬們的細作很難說，報上真名來。”

　好標準的腔。

　該慫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恭敬地繼續抖：“妾。”

　“你是雜胡？”謝珣問。

　雜胡？這也太辱了，你才雜胡，你全家都是雜胡，心里把謝珣罵了個無完，眼睛里閃過一不馴。

　“妾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聞言稍稍抬首，瞅到紫袍邊兒，抖得更厲害了。

　真的是個三品高。

　“臺主，”乖乖了聲，只差叩頭如搗蒜，把從沒派上用場的一套說辭搬了出來，一掐掌心，眼淚嘩啦，弱弱地哭訴起來，“妾上有老弱寡母，下有殘廢兄弟，一家人就妾一個健全人，不得已來了教坊，舉家上下全靠我一人養活。妾本想參加科考，無奈除了貌再無所長，朝廷又不開科，只能棄學一教坊深似海……”

　“閉，”謝珣打斷，“我沒工夫聽你鬼扯，你跟李懷仁什麼關系，說實話。”

　“妾不認得什麼李懷仁。”梨花帶雨地抬起了頭，“妾就是個跳舞的，聽阿母說，今晚來個大人，妾只要跳的好他賞錢多的都能砸暈了妾，妾高興壞了，可還沒暈一個通寶都沒見著就被拎這兒來了，敢問郎君，這兒是哪兒啊？”

　裝傻充愣。

　如何不知，這是大家的好鄰居--天殺的史臺。

　花子都剮蹭掉了，出額間那枚小小月牙兒胎記。

　不仔細看，依舊像花子。

　哪一個被抓史臺的像這麼啰嗦？嚇也嚇傻了，謝珣眉梢挑起：“你我什麼？”

　腦中立刻警鈴大作，含淚道：“臺主，我聽那位貴客喊郎君謝臺主。”

　“知道臺主是什麼嗎？”謝珣問。

　一臉無辜，一問三不知。

　史大夫這張臉真是俊的很，桃花眼，看人時自帶三分迷離，五分肅冷，二分月。

　謝珣……史大夫姓謝，單名珣，圣人親切稱之為“小謝”，長安一百零八坊的夢……把所有信息麻溜地過了一遍，忽像條小蛇一樣匍匐到謝珣腳下，抬起眼，糯糯的：

　“妾剛才太害怕，姓名報的不全。”

　謝珣不屑一顧：“回話即可，人離我遠點。”

　他討厭平康坊的胭脂味道，甜膩異常，揮之不去。

　悻悻地“哦”了聲，往后退了退，道：“妾謝。”

　撒謊，謝珣冷眼看，小小年紀除了渾上下妖里妖氣的，就剩油舌了。

　“你姓謝？郡何？”謝珣眼睛一垂，看故意出的腳，正像一尾小魚在眼皮子底下賣弄麗，似有若無，想要他擺。

　“妾聽節度使說臺主也姓謝，不管妾是哪里的謝，臺主，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很狗地沖謝珣笑，還想編，再一想，這一編得從幾百年前冠南渡起頭，太長太扯，索作罷。

　謝珣也笑，角一勾：“這麼說，我還得喊你一聲妹妹？”妹妹兩字咬的有點意味不清，聽起來，的。

　心跳，出個無限驚喜的表：“只要臺主不嫌棄，妾愿和臺主以兄妹相稱。”

　“不知廉恥。”謝珣目掠過這花容月貌，毫不客氣。

　臉皮極厚地接口：“臺主自己說的，妾可沒敢提，妾前幾日給假母請了假，今晚是第一次見這個李懷仁。求臺主看在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分上放了妾吧，妾本來也不認識李懷仁。”天地良心，真的不認識這見鬼的李懷仁。

　可史臺是本朝最不講面的地方。

　謝珣打量片刻：“，十五歲，鮮卑人，十四歲平康坊善舞，五陵公子們追捧的花魁，是你嗎？”

　咦，你這不是什麼都清楚？習慣罵句“狗男人”，“狗男人”三字是平康坊里優們私下嬉笑常掛邊一詞，至于男人到底怎麼狗，不甚清楚，不過此刻不自出一抹驕傲：“是我。”

　但史大夫比更驕傲，紫袍玉帶，一塵不驚，他真是討厭死了！

　“我聽聞平康坊的花魁日進斗金，可屬實？”謝珣問。

　眼波流轉：“對呀，我吃的是烹龍炮，喝的是琉璃琥珀，睡的是羅帷繡幕，穿的是綺羅珠翠，數不清的王孫公子一擲千金不過為看我一舞。”

　牛皮吹完，對方好像沒什麼反應，瞄了謝珣一眼，把纖秀的腳腕得更近了。

　“來人，把先帶下去。”謝珣突然就什麼不再問，大駭，來了來了，史大夫帶著他的酷刑大全來了！

　明日點卯不到，依本朝律法，要了子笞十下，著屁被人打是小事，萬一黑心的史大夫關幾日，考課就不用想了，好不容易謀的差事注定檣櫓灰飛煙滅……

　雖然連流外都算不上，不過鴻臚寺里典客署臨時招來打雜跑的譯語人，錢得跟打發要飯花子一樣。

　但好歹是正經衙門。

　最最關鍵的是，關在史臺什麼意思？魂飛魄散，臺獄的酷刑是聽名字就知道那場景十分不友好：

　定百脈、不得、死豬愁……更不要說還有“凰展翅”“仙人獻果”這種極欺騙實則慘不忍睹的花樣酷刑。

　絕對不能就這樣屈辱死去！

　懷著悲壯的一顆心扯了下謝珣的角，眼一眨：“臺主，今晚妾跳舞的賞錢……”咽了咽口水，“還沒給呢，您看，是您給，還是那個李節帥給？”

　作者有話要說：圣人：這里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