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關正明很自覺地去了招待所。

　他出了門，站在昏暗的胡同巷子中，轉凝后的這座院子。

　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些慌。

　莫名地慌張。

　院子中的每個人都對他熱，這才讓他覺得不對勁。

　自己的條件自己知道，他會和大妞在一塊兒，未嘗不是因為大妞家條件好的原因。

　大妞家雖在農村，但是卻是在難得富裕的農村，家里爺爺是大隊長，弟弟也是大學生。

　而自己呢？

　雖是津市人,但歲數大，離家久,家里兄弟姐妹多，他是最不討喜的一個。

　再加上家中面積小,爺爹娘兄弟姐妹全部在一套房里。所以他爸媽很早就講了,往后不靠他養老，家里卻也分不了他一分錢。

　自己這種條件,能找到什麼好的城里生，城里生愿意跟他，可人家爸媽卻著。

　他前頭那個妻子雖是海市的，但他們兩人只是困境中相互取暖罷了。

　腦子笨沒什麼文化,平時笨拙舌訥口言，兩人一起待一天,一天都可以無流。

　關正明覺得自己妻子不能是這樣的,得找一個思想境界一樣高的人生伴。

　反正他們彼此都不喜歡對方,干脆就直接分開,至于兩個兒……

　關正明自覺往后又不需要兩個兒養,既然們媽愿意帶著們，而娘家舅舅也同意，他也沒什麼話說。

　他并未把前段婚姻的事跟大妞說過，反正他前妻是不會來往了，兩個兒亦是如此，那還有什麼說的必要呢？

　或許他心深是害怕，害怕大妞會因此和他分開。

　大妞赤忱浪漫，能與自己談得來，他雖然心中有種種利益考量，但總還是喜歡，對有的。

　可大妞這一家人……

　這一家人是大妞至親，明知道自己條件不好，在歲數上配不上大妞。可他們卻什麼都沒說，招待他，就像招待客人一樣。

　是那種，來了一次就沒第二次的客人。

　在巷子中站了好半天后，關正明強耐著心中不安，拎著自己的行李往招待所走去。

　因為胡同口就有招待所，所以家中沒人去送他。

　哦，還有就是宋禾越想越生氣，和陸清淮提了一這件事。

　陸清淮原本是想去送的，一聽這話，頓時不去了。

　原來他看人真不準，原先他還覺得這男人稱不上好，但也過得去。

　——

　家中燈火通明。

　等關正明走后，一家人仿佛更加熱鬧。

　如今已是深秋，客廳的窗門大開，深秋的風穿堂而，帶來深秋的涼意。

　然而小妹鬧著煮了茶，于是客廳中又冒起熱騰騰的白霧。白霧中帶著醇厚的茶香，又帶著香甜的香，聞著覺甜滋滋的，還沒喝呢，就覺得上寒氣被吹散。

　小妹拿著勺子在爐子前攪拌，忽然笑出了聲：“當年我和姐姐也常煮茶，不過當時用的可不是牛，而是大白兔糖。茶也不是這什麼十幾塊一包的烏龍茶，而是姑姑山上摘的野茶，我覺得從前的味兒還更香。”

　從前啊。

　從前的事真是令人懷念。

　小妹有時很想回到小時候，回到在李家村、在河西公社生活的時候。

　在李家村中，們姐弟四人睡同一間房同一張床，也是在這樣的深秋中，所有人你靠著我我靠著你，窩在被窩里，說著天上月宮嫦娥，說著西游記的孫悟空。

　在河西公社中，就和姐姐睡在一塊，每天睜眼閉眼都能看到姐姐，清晨時還能聽到姐姐的聲音從廣播中傳出。

　那時候的生活無憂無慮。

　家里有養養狗，們一家人每天吵吵鬧鬧親無間，每次自己和姐姐大半夜爬起來煮茶喝時，第二天都得被大娃念叨。

　大娃好喜歡吃大白兔糖啊，直到現在他還喜歡著。

　小妹提起往事，宋禾姐弟幾人的腦袋中也浮現從前往事。

　那幾年社會風氣令人提心吊膽，可河西公社卻是避風港灣，帶給們無盡的溫暖。

　如今每當遇到困難，便總能想到年的時。

　月如水，在院中灑下一層亮銀。

　大娃說到大妞當初做游戲時鬧著不當狐貍新娘，非要當道姑時，所有人都不由得笑出聲。

　“大妞當時還著這輩子絕不結婚呢，誰曉得倒是先找了對象！”

　大娃笑得東倒西歪，大妞臉蛋紅，得錘他幾下：“我是你姐，我比你大，先找對象不是很正常嗎？”

　這話說完，大娃突然就噤聲，臉上笑容也慢慢放下。

　大娃坐直，嚨清咳兩聲：“你現在心怎麼樣，如果不大好，那我接下來說話時，就稍微委婉一些。如果你心不錯，我就直說了。”

　大妞呆愣，臉上笑容還在呢，遲疑地點點頭：“我心不錯，怎麼了嗎？”

　大娃看宋禾一眼，宋禾讓小妹米寶和陸清淮都出去。

　小姑娘臉皮薄，這種丟臉的事，還是別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出來。

　小妹察覺是件大事，不樂意走的，奈何被已知的陸清淮給拉了出去。

　“小陸哥小陸哥，等等，哎姐夫，我喊你姐夫行吧！”小妹滿臉都是好奇，忍不住道：“到底怎麼了，是要說大妞對象的事兒嗎？對象是不是有問題？”

　很聰明，一下子就猜到大妞的對象肯定有問題，還是大問題。

　米寶也好奇啊。

　姐弟兩人直勾勾盯著陸清淮，陸清淮被攔住，想走哪邊都不許走。

　他無奈，思索片刻直接道：“大妞對象有瞞著大妞一些事，比如……”

　姐弟兩人瞪著大眼睛。

　陸清淮一頓：“比如他從前有過一段婚姻，還有了兩個孩子。”

　小妹：“！！！”

　米寶：“！！！”

　目瞪口呆！

　——

　客廳。

　大娃直接開口說：“你對象我認識，我有一個朋友，是海市人，他是你對象的前舅子。”

　“也就是說，”大娃對著大妞眼睛說，“你對象之前有過一段婚姻。”

　“不可能！”

　大妞倏然否認。

　愣住，看了看大娃，又看了看宋禾，眼睛一眨不眨，滿是不可置信。

　宋禾嘆息：“是真的，這事大娃幾個月前就聽他朋友說過，沒想到這人竟然會是你對象。”

　大娃將謝昭慶跟他說的話都重新說了一遍：“大妞你想想，同是紅星農場，同歲，同是津市本地人又考上津市醫學院，而且他前姐夫也關正明，你覺得此關正明非彼關正明的概率有多大？”

　大妞眼睛驀地紅了，一顆淚珠子摔在大上，四分五裂。

　“可是，可是我沒聽他說過。”

　臉上出現一瞬的茫然，是真沒聽關正明提起過這件事。

　“他，說自己是沒有對象的姐姐！”

　大妞看著宋禾，眼里流出些許驚恐，聲音都是飄忽著的，發抖著的。

　宋禾抿：“他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你，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大娃也盯著看。

　大妞絞手指，瘋狂搖頭：“我不會，他有家庭，姐姐我不是故意破壞他家庭的！”

　說著，大妞眼中蓄滿眼淚，一顆接一顆地往下落。

　宋禾替：“我知道呢，他們家咱們又不曉得。反正你只要思考，他瞞了你這麼大的事兒后，你還想跟他過下去嗎？”

　客廳寂靜。

　宋禾和大娃沒有催，大妞在無聲哭著。

　大娃和姐姐肯定不會騙，如果這事是娘說的，那麼或許不會相信，可這事是大娃說的，大妞就不得不信。

　宋禾腦袋：“其實事很簡單，他瞞你、欺騙你這件事你能接嗎？”

　大妞捂著臉嗚咽哭，邊哭邊搖頭。

　沒得到一聲準確回復，宋禾加大力度：“說句不好聽的，當后媽，還是當兩個小姑娘的后媽，這事兒你能接嗎？”

　大妞再次搖頭。

　宋禾稍微松口氣，安說：“誠然，婚姻是建立在兩相悅上，可兩相悅，是建立在互相對對方誠實之上。他若是起先就告訴你他有過一段婚姻，有了兩個兒，想必你也不會喜歡他，不會和他兩相悅對吧。所以咱們就終止它，不了這段就終止它，它讓你不開心了，讓你心里頭膈應了，留著它干嘛呢，早點而退才是最好的。”

　大妞哭得睫眉和額前碎發一團，哽咽說：“可是姐姐，我都和他在一塊兒兩年了。”

　“十年也沒用！”宋禾正，“不是你這麼想的，你覺得你們深厚，現在放棄很難。可若是繼續下去，你未來更難。他對他親閨都能不管不問，你覺得他對你會如何？別聽他現在的甜言語，你就換位想想，假設你有一對兒，你覺得你談了兩年的對象會比你兒重要嗎？”

　大妞一愣，然后快速搖頭。

　喃喃道：“我閨就是我閨，怎麼會比重要呢？”

　大娃抹把汗：“對嘛！他連閨都不要，高考完就直接和妻子分開，這是什麼？這是狼心……”

　“冷心冷！令人膽寒！”

　大娃克制住道。

　大妞終于不了大聲哭出來，躲在宋禾頸窩中，眼淚不停流。

　“姐姐，這種人我不能要……”

　悶聲痛哭說。

　“我害怕……”

　宋禾拍拍背：“你別怕，是他先騙你，咱們明天和他說清楚，該分手就分手，這一個沒了咱還有下一個。”

　大娃趕快點頭，他就納了悶了，大妞怎麼會喜歡年齡大的？

　他念叨道：“大妞你放心把關正明扔了，下一個且等著你呢！一個不行咱們就兩個，你不是覺得年紀大的好嗎，剛巧小妹和小陸哥的單位里有許多年紀大又單的，人家至頭婚還有房！”

　宋禾：“……”

　眉一擰：“閉吧你！”

　大妞哭得更大聲了。

　宋禾繼續安，的背。

　思考片刻，忍不住也道：“其實吧，大娃話糙理不糙……要不讓你姐夫給你介紹介紹也行，再不然，讓你小姑給你相幾個，保準都比他要好，咱們該高興的。”

　多好啊，大妞這條件多好啊。

　到可以談的時候，家里親戚長輩都參加工作了，有了優質的社網。

　宋禾再勸說：“你不愿意相親，想自由也不是不啊，大娃和米寶好多朋友，長得高高大大眉清目秀，改天就讓大娃米寶帶你一塊兒去打籃球。姐保證，保準你去一趟后肯定想不起來關正明！”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這是真的，宋禾經常跟著一塊兒去，看這群高大的帥小伙們就像看短視頻里頭的帥哥一樣，上那青春朝氣特別吸引人！

　大妞哭聲一滯。

　好半天噎說：“那我明天，等他來了，我就和他說清楚。”

　宋禾徹底放心：“這才好嘛！天涯何無芳草不是嗎，這一個走了下一個才會來！”

　這天晚上，宋禾帶著大妞一塊兒睡覺。

　房間中，時有碎碎念傳出來。

　“男人呢，也就這麼一回事兒……”

　“你學醫的，你不曉得嗎，等你三十多時，他都要五十啦，他到時候是無能為力的……”

　“等他六十多，你才四十歲，他一褶子，你臉蛋還……”

　大妞臉紅。

　“你才這麼年輕，如今社會慢慢開放，咱們多找一找，不合適就再換……”

　“姐姐我是實在沒辦法了，不過你姐夫起碼長得賊帥，有工作有文化，他還對我好，我也不嫌棄。”

　“但你呢，大娃米寶那堆人里，有白白靦靦腆腆的男孩，娘嘞，一說話就笑，笑得賊好看！”

　“還有長得高高壯壯的，打籃球時他……大妞你是不知道！你可得親自去看看，小妹都去看過幾次，你不看可就虧了。”

　“沉穩的也有啊，不說話，整天就抱著一本書。不過這人你得找小妹，這是實驗室里頭的，輕易不出門，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

　宋禾越說越起勁，大妞心中的難憋屈也漸漸消散。

　腦袋中，據姐姐的描述，大致勾勒出好多個男人……

　咕嘟。

　忽然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