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漸魚肚,靠近京城的水鄉芙蓉小鎮依然一片靜謐,石拱橋下的白蓬船三三兩兩攢靠在一,漾著水波靜等著艄公如往昔從酣睡中醒來。
但是靠著時辰吃飯,蒸制炊糕一類的手藝人要較旁人起得早些。
這不,街邊賣桂花糕餛飩早點的崔家已經早早地點了灶火開始和面上蒸鍋了。
不大一會,被煙火熏燎得陳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娘子半散著烏黑發亮的長發,拎著一只快要及腰的木桶從門里了出來。
雖然天未大亮,但那點子微卻足以照亮這小娘白皙的面皮。水鄉的斜風細雨,暖風桃花甚是養人,可是如這小姑娘帶著不可言狀貴氣的人胚子卻并不多見。
只看那飛揚的黛眉下一雙眼兒若兩泓清泉籠著些許寒煙,翹的鼻子下薄微微抿著,那飽滿的珠似剛出鍋的桂花糕一般,凝著一層人的凍兒,饞得人移不開眼。
倒是不急著打水,先站在自家門前的過戶石橋板上低頭照了照水面。有些泛綠的水面依稀能看見的影子。接著,放下水桶,從自己腰間纏縛的布衿里取出一把掉了齒的桃木梳子,依著水里的影子慢慢地梳攏著垂在肩旁的烏黑長發,再從袖里出一條青布巾子略顯笨拙地將好不容易挽起的頭發包裹了。
看著自己還算形的發,雖然鬢角垂掛下幾綹頭發,但總算是能見得人了。
算一算,柳將瓊已經活了兩輩子,但是自己親自手梳頭的景卻之又,也怪不得現在鬧得手忙腳了。
柳將瓊對著河面的影子微微苦笑。不,現在應該喚作自己為崔將瓊了。
沉冰冷井水之時,恨盡數湮滅,本以為自己回天無力,誰知魂魄升天之際卻恍如黃粱一夢,轉眼間自己竟回到了十五歲的年華。
只是皮囊依舊,邊的境遇卻已乾坤巨變,再看不出前世的半點模樣了。
在那恍如夢境的前世里,自己的生平可謂平常子艷羨的平順一生。有了這樣繁花似錦的前生,再重活一世,卻淪為商賈小民之家的兒,算得上是從云端跌落到了泥潭深。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憤恨抱怨老天弄人,自掛東南枝頭也不這重活一世卑微不堪的苦楚。
可變了崔將瓊的在朦朧的睡眼中看到房梁上的蜘蛛網,還有皺著眉看著自己的崔家老夫婦時,先是震驚,心卻歸于一片平靜。
世間冷暖人自知,那些前世浮華的霓裳下,是何等的腌臜不堪,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為崔將瓊也好,一切不過是都回歸本位罷了。只是明明自己前世到了十六歲才被窺破的世,為何現在足足提前了一年難道這一世因為的重生,發生了什麼改變
記得初醒來時,手肘火灼的疼痛,瓊娘挽起袖看著自己肘彎陡然出現了一枚“卍”字符。這酷似佛家的萬字形,艷紅,是前世不曾有過的印記,萬字形既有明之意,還有回不絕的寓意。瓊娘心道難道是生前善事做多積累下來的福報
重生的頭幾天,總是心神恍惚,依稀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等總算安穩了心神,弄清自己的境遇后,瓊娘只當自己病糊涂了,不聲地打探前。
聽父親崔忠的意思,發現這倆家抱錯孩子的由頭,還要從崔萍兒出主意,希自家的糕餅生意做進京城里說起。
崔忠聽了之言后,跟隨父親進京城做挑貨生意時,給柳府里的丫鬟送定下的糕餅,正巧被柳家的堯氏撞見,崔萍兒的模樣像極了堯氏,讓堯氏和邊的婆子都直了眼。
而瓊娘卻并不肖似柳家人,加之萍兒一句“我與夫人這般像,真以為是當年爹娘抱錯了孩子”的玩笑話更是讓堯氏疑竇重生。
閑言幾句下,無意中得知是當年廟宇巧遇崔家的兒后,想起當年自己指示娘做的勾當,堯氏頓時心下惶恐。這麼細細查訪下來,審了當年的兩個娘,從一個姓尹的娘里才得了實,鬧明白這兩家抱錯了兒的真相。
頓時兩家都炸了鍋,而柳家反應甚是迅速:幸好倆家的孩子都是十五歲,還未曾定下人家,瓊娘也未見過太多的外人沅朝的風俗,京城里都是小姐們十六及笄后才可跟隨母親出各種茶會宴席,順便定下親事。是以除了親友,大部分的京城宦親眷還未曾見過柳府的這位大小姐。
柳家人覺得,一切的補救都還來得及
堯氏親見了崔萍兒后,心切同老太君商議一番,便讓柳夢堂出面,與崔商定將倆家的兒換了回來。
畢竟大十八變,就算有見過瓊娘的外姓人,只推說長大變了模樣也挑不出錯。
只是瓊娘聽聞后,痛哭不已,直言不愿離開柳府。
可是若是將留下,那崔萍兒便無正經的名目留在柳府。畢竟堯氏晚來得子,年過四十才下這對龍胎,總不好說自己又生了兒,或者說崔萍兒是妾侍偏房的孩子吧
雖然堯氏心里對于自己養了十五年的瓊娘也有些不忍,可是看著萍兒乖巧肖似自己的模樣,卻著滿是補丁的,一時愧疚自己虧欠了親生的兒太多。最后干脆咬牙府宅里的兩個婆子將瓊娘推上馬車,送還了崔家。
瓊娘到了崔家之后,哭鬧不已,喝水嫌棄碗破,食飯耐不住糙。最后竟是高燒不起,一連昏迷了三天三夜。
所以當瓊娘睜開眼時,的親娘劉氏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兒總算醒了,憂的是再哭鬧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過這瓊娘許是高燒燒壞了腦子,竟是問些稀里糊涂的問題,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回到崔家。
劉氏心里又拎提了起來,擔心孩子被燒了邪病出來,只從箱底了自己當年陪嫁的一對銀鐲子,準備讓崔忠典當些錢銀,請郎中給瓊娘治病。
可是瓊娘卻攔住了,平靜地喚娘,只說自己好了很多
,本不必浪費錢去請郎中。
不管那是不是荒誕的夢境一場,能重活一世真好。
崔將瓊弄清自己的境遇后,除了最開始看似消沉適應了兩日,倒是很快積極努力適應起以前曾經畏懼不已的市井生活。
只是兩位夫妻依舊放不開手腳,看著自己滴滴的親生兒,卻始終覺得是老爺府里的千金小姐,與說話也是刻意小心。
瓊娘可不想這麼生分下去,所以今晨,在崔氏夫妻忙著燒火蒸糕時,主提著水桶出門打水。只是小姑娘個子小了些,雖然水桶是空的,可是拎到水井旁依然累得手腕子泛酸。
也許是前世最后一刻跌落井底的記憶太不堪,看著深深的井口有些躊躇不前。
就在這時,有人湊將過來:“崔家小娘可拎不要不要旺哥哥我幫扶一二”
回頭一看是個形容猥瑣的年輕男子,依稀記得劉氏曾經說過,這人張旺,是前街豬鋪老板的獨子。他仗著家里殷實,整日游手好閑,最跟街坊里倚在門戶做鞋樣兒的寡婦小媳調笑。
看樣子他是夜飲歸來,清晨未及還家,布帽歪帶,帶松垮,滿的酒氣。
而張旺也識得瓊娘,畢竟賣糕餅的崔家與某個富貴人家抱錯孩子的事傳得滿街都是。
那新換回來的崔家小娘也不知是不是從小錦玉食的緣故,竟然生得異常,著崔家夫妻二人的容貌長,湊了個國天香的人兒。平日里只能在高車華蓋下才能一見的仙骨姿,如今跌到了這市井街角里,滿街的浪子可算是有了一親芳澤的福氣呢
張旺晨時從暗娼門子里出來,溜達到了崔家附近,突然想起崔家新來的小娘,便存了心停駐片刻,沒想到還真是撞見了這位蒙塵的妙人兒。當下湊將過去,準備撥下這小娘。
那崔家先前的崔萍兒也是朵花,加之眼皮子略淺,他隔三差五的弄些頭花盒,就逗引得崔萍兒對他另眼相待。若不是崔家那兇婆子劉氏盯得,那崔萍兒不費功夫就能被他騙巷子里解了。
只不過,最近半年,那小浪蹄子倒端起架子,不大樂意跟自己調笑親近。他本來有些惱意,沒想到更好的還在后頭呢那拿腔作調的崔萍兒走了,卻換回了個更的崔家瓊娘。張旺自從墊著石頭翹著腳兒,隔著院墻見了瓊娘一眼后,骨頭都了,覺得天仙下凡也不過如此。只等這小娘及笄,便自己的娘親請婆上門提親。
乖乖,到底是金水里養大的水仙花看著纖細的腰條,若纖柳一般顰眉而立時,張旺只覺得昨日在暗娼上瀉下的邪火竟然騰得一下撥得更旺,要燒焦了
看張旺一臉饞涎地湊了過來。瓊娘直覺往后一躲,當下連桶都不想要了,轉就想往回走。奈何張旺堵個正著,撤不開。
在夢般的上一世里,雖習得功夫,也不過是較一般子強健些,如今年紀尚小,氣力不足,更不是眼前這浪子的對手,
眼見著他要上前手腳,瓊娘微微提起擺,準備趁著他不提防,沖著部來一腳飛蛋打。那張旺后突然傳來一聲猛喝:“離我妹妹遠些仔細斷了你的”
張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短襟青褂子的年正提著一個水桶和一扁擔立在自己的后。
來者正是瓊娘真正一母同胞的兄長崔傳寶。他與瓊娘是雙胞胎,也是十五歲的年紀,但是傳了父親崔忠高大的形,壯碩得如小牛一樣,正瞪著一雙圓眼狠狠盯著張旺。大有他一,便沖上來揮舞扁擔之勢。
張旺見自己此時討不得好,悻悻地側過子道:“不過是街坊間,想幫你家妹子提水行個便利,怎的你這小子還沖著我嚷嚷,好心當做驢肝肺”一邊說,一邊甩著袖恨恨離去。
崔傳寶懶得聽他的嘀咕,只走過去來到水井旁,提起瓊娘先前丟下的水桶,系好繩子順到井下,再將自己帶的水桶也打滿水,然后用扁擔穿好,自己一人挑起了兩擔水,頭也不會的大步往家返去。
瓊娘踏著小碎步,一路疾走地跟在兄長的后,一前一后往家中走去。
回來的這些時日,崔傳寶不怎麼搭理。瓊娘猜測,大約是沒重生前返回崔家的那個自己哭鬧得太厲害,說了許多嫌棄崔家的話,不但傷了父母的心,也自己的雙胞胎哥哥心生了埋怨。
前世夢境里,瓊娘因為恩柳家的養父母將自己繼續留下,所以刻意疏遠崔家,不曾主與他們聯系。
只是后來出嫁為人母后,漸也懂得了人世故的更深層,心里后悔對待親生父母太過刻薄,這才遣人輾轉打聽了崔家的境遇,想要暗地里幫襯些。可是打探來的消息卻人擔憂不已,大抵是這個同胞的哥哥不爭氣,因為崔忠后來生了一場重病急需銀子,他便為了撈取快手的銀子偏走了歪門邪道,去賭場做了看場子的打手,更是娶了相酒朋友的姐姐。
那子乃是暗娼門子里出來的,嫁人后積習不改,仗著自己賣笑積攢的皮錢,在婆家里耀武揚威,更談不上孝敬公婆了。
至于后來崔傳寶為何會打死自己的小舅子惹上司,也應該跟那位未來的大嫂有關吧
瓊娘想到這,眉頭微微打結兒。前世一味糾結于自己的出,妄想著本不該屬于的一切,最后落得丈夫變心,兒疏遠的下場。
上天待不薄,讓重活一次,這一次,不會好高騖遠,去追求什麼賢婦名,將兒扔甩給娘丫鬟,最后鬧得孤家寡人的下場。在這人間煙火味十足的市井里,要踏踏實實地做個商門小婦,孝敬自己的父母,嫁個品行端正如一的丈夫,更要親自養自己的孩子
想到這,著前面倔強年的背影,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開口喚道:“哥哥,等等我 ”
瓊娘天生音質清婉,加之妙齡,這一一聲“哥哥”宛若黃鶯。饒是崔傳寶心對存有不滿,也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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