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趙君當家時的嚴苛，侯府下人們無疑更擁護手段相對溫和但又不失威嚴的慕輕晚。

眼看時間一天天走向年尾，臘月二十三祭了灶之後，慕輕晚便給府裏所有的下人們發了過年的賞錢和新，還特意給那些在湖州有親人的下人放了幾天假。

雖然隻是幾個小小的舉，卻無疑讓這些下人們在這寒冷的冬日裏暖了心。

臘月二十九，許多有家可回的仆婦們都回了家去探親，整個威遠侯府也因此較往日顯然冷清了些。

就在這冷清裏，幾乎閉了半年的澄明堂，終於再次院門大開。

當初止歌說過的，隻關趙君和鳴舞半年。

如今，便是半年期滿之時。

半年下來，慕輕晚的原本溫婉的麵上因為掌家而多出幾分威儀，靜立於澄明堂院門之外，旁有丫鬟撐著一把油紙傘，為擋去撲麵而來的風雪。

“止歌，”慕輕晚攏了攏上的大氅，偏過頭看向站在一側的兒，“為什麽關們半年？”

不是一年，也不是兩年三年，而是半年。

這個問題，慕輕晚這半年來都不曾猜，始終堅信，若是止歌想要將趙君母多關些時日，那們便走不出這院門。

半年過去了，止歌量拔高了些，穿著一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慕輕晚專門替做的雪白狐貍皮披風，頭上則挽了個簡單的雙髻，上麵綴著兩隻做披風剩下的邊角料做的雪白絨球。

隨著的走，頭上絨球輕輕搖晃。雪白的披皮微，間或出裏的亮麗紅，就如在這雪地裏開了一枝豔的紅梅。

聽到慕輕晚的疑問，止歌微微一笑，直讓見者覺這寒冷的冬日突然便多了幾分靈。

“娘，我們馬上就要去京城了。”止歌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且。就算我們不放那對母出來。不出半月，們同樣也要出來。”

慕輕晚沒聽清楚止歌後麵說的什麽，的心神全都停在了止歌那句“我們要去京城了”。

慕輕晚自小在京城長大。那是的故鄉，離開了二十年，怎麽可能不思念故鄉。

而且，的大哥三哥如今都在京城。上一次與兄長們通信時，大哥還提到。興許二哥來年也會回京任職。

之前慕秉鴻離開湖州時，慕輕晚就聽止歌說過也許很快就會去京城，可這半年來止歌一直沒提過這件事，慕輕晚也就沒有問。這時驟然聽止歌說起要去京城。慕輕晚一時之間又是驚又是喜，激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就連即將走出澄明堂的趙君母都被拋到了腦後。

就在這時。在澄明堂裏呆了半年的趙君母自裏麵走了出來。

若有半年前悉趙君的人看了此刻的，定然認不出來眼前之人會是湖州城裏貴婦之首的威遠侯夫人。

從前的趙君時刻都是高貴明豔的。可此時，頭發散不見釵環，一張臉上不知在哪抹了灰塵，顯得灰頭土臉的，上則胡穿了一冬，因為寒冷，雙手簌簌地抱一團，無論怎麽看都隻是個生活落魄的婦人，如何與原先的威遠侯夫人搭得上邊。

鳴舞的況與趙君相去不遠。

們是聽到院門的聲音出來的，目的是為了讓每天送飯的聾啞婆子替們給炭盆生火。

這個冬天格外的冷，慕輕晚並不曾短缺澄明堂的用度，上好的銀霜炭自有人按著們的份例送過來。

不過，炭是有了，可誰讓這對母都不會生火呢，到頭到冷得直跳腳，卻仍隻能圍著冰冷的炭盆打轉。

於是鳴舞出了個主意，讓每天送飯那個婆子給們生火，這才有了雙方在院子裏迎麵相遇的這一幕。

看著半年不見的慕輕晚與止歌，趙君母一時之間有些發愣，隨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兩人不敢置信地對視了好幾眼，然後在這雪地裏抱一團，又哭又笑。

最初被關進澄明堂時，趙君母倆隻覺這般被放逐，不得不親自麵對所有生活的瑣碎，簡直是人世間最嚴酷的刑罰，們甚至都認為自己撐不了多久就會崩潰。

事實上，趙君和鳴舞真的隻差一點就崩潰了。

隻是，人的潛力是無窮的，當熬過最初那段痛苦的日子，母倆居然神奇的適應了下來。

甚至，若是們是那話本裏的主角，人們還會給們這段經曆加上些諸如蛻變、凰涅磐等等形容詞。

半年時間就在趙君母日日的苦熬與期盼下走過，在們看來，這半年大概比們之前走過的人生還要長，長到們都已經快忘了，有一天們還能再走出這澄明堂。

慕輕晚與止歌靜靜看著趙君母激忘的表現，待許久之後，們終於平靜了下來，慕輕晚才輕聲吩咐道：“從今天起，你們就在這澄明堂裏當差了，可一定要侍候好二姑娘和母親。”

這話當然不是對趙君母說的，而是對後那一大群仆婦。

“是，夫人。”仆婦們恭聲應是，麵上滿是敬服。

正於興與激之中的趙君母這才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如今的局麵。

那些仆婦之中，們找不到任何一個麵孔，想必這些人也不會如從前澄明堂裏的下人一般對們言聽計從。

雖然們不用再過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可是如今的威遠侯府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這半年來慕輕晚早就已經將威遠侯府經營得宛如鐵桶，換句話說，威遠侯府的院，早就已經變了一番天地。就算們從澄明堂裏出來了，想要從慕輕晚手裏重新奪回管家權，可能嗎？

但，即使知道這件事做起來會極為困難，趙君仍然沒有放棄。

這座侯府，以及侯府的那個男人，是當年放棄了最寶貴的東西才換來的。如何能看著這些都落最痛恨的人手中？

慕輕晚與止歌相攜離去。

被安排到澄明堂侍候的仆婦們也都立刻履行自己的職責。打掃院子，收拾屋子，燒水的。準備炭盆手爐的……

半年來毫無生氣的澄明堂便似瞬間活過來了一般。

立於風雪之中，用這樣的熱鬧景象當著背景，無論是趙君還是鳴舞，都扭曲了一張臉。在們眼中跳不休的，是恨意。

許久之後。半年來首次舒舒服服地梳洗完畢，趙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磨墨寫了一封信。

那封信寄往京城，裏麵承載了趙君這半年來積攢下來的所有怨恨。也飽含了對京城的所有期盼。

可惜，趙君不知道的是，親手放飛的信鴿還沒飛出威遠侯府。就被人一箭了下來。

扶風手中提著那隻染且變得僵的信鴿，將爪下竹筒裏的信箋小心的取出。送到止歌麵前，然後看了看手中的鴿子。

“今天倒是可以嚐嚐烤鴿的滋味。”扶風道。

止歌看都沒看手中的信箋，直接將之扔進一旁的炭盆裏，看著那信箋化作一小團飛灰。

即使不用看，止歌也大概能想到趙君在信中到底說了些什麽，無非就是向京城訴苦，借人手，借勢之類的。

趙君很快就會等來京城的消息，不過，想必不會為此而高興的。

想到這裏，止歌微微一笑。

……

威遠侯府的這個年過得很熱鬧。

二十年來第一次，慕輕晚與趙君坐到了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就如有某種默契般，兩人絕口不提過去的那些針鋒相對，都表現出一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在澄明堂的這半年，趙君有了那段差點瘋了的經曆，總算有了些長進。

至，的耐比之從前要好太多了。

若不是鳴舞偶爾看向慕輕晚與止歌時那狠的眼神，也許還真有人會相信之前什麽也沒發生過。

就比如，桌上唯二的男人，麟與鳴祥。

當初將趙君與鳴舞關進澄明堂，麟是點過頭的，趙君讓慕輕晚幽居那麽多年，鳴舞年紀尚便如此子，所以麟並不認為慕輕晚對們的置有多重。

這半年來，澄明堂裏是什麽況，麟也一直都人關注著，每聽到趙君母在澄明堂過得有多艱辛，他心裏複雜的同時，更會想到，們才在澄明堂呆了幾個月都已是如此，那當年阿晚獨自一人在水軒裏那麽多年，又是如何過來的？

每每想到這些，對慕輕晚越發愧疚的同時，麟的那顆心就又變了幾分。

也所以，這半年來，麟從未踏進過澄明堂一步，更沒看過趙君母一眼。

而鳴祥的心就更複雜了。

一個是他的生母，一個是他的親妹，卻被他最為重視的止歌一手關進了澄明堂，鳴祥的心之複雜可想而知，甚至能與他當時看著止歌拿著那隻斷臂走向趙君時相比。

在鳴祥心裏，與“妹妹”這個詞掛上等號的止歌無疑是最特別的存在，而在止歌眼裏的鳴祥，亦與旁人有幾分不同。

所以，這半年來，除了那個給澄明堂送飯的聾啞老婆子，就隻有鳴祥踏過澄明堂。

鳴祥當然是去探趙君和鳴舞的，澄明堂裏每次迎接他的，都是趙君母與慕輕晚與止歌極盡惡毒的咒罵，以及對麟和鳴祥的指責，到最後又總會變哀求，哀求鳴祥帶們出去。

看著母親與妹妹變這個樣子，鳴祥心裏要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可是將趙君與慕輕晚這二十年的糾葛了解清楚之後，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認同母親的做法。

如今趙君與鳴舞終於走出了澄明堂，看著趙君那變得沉晦暗了許多的眼神，鳴祥並未有多欣喜。更多的，卻是淡淡的不安。

鳴祥的覺當然沒有錯，趙君沒有作並不代表就偃旗息鼓了。

是在等，等京城的回信。

然而，沒等到京城的回信，卻等到了從京城遠道而來的聖旨。

……

年還未過完，整個湖州城裏一片熱鬧。鞭炮的轟響。孩的笑語，門上張的門神，還有帶著好祝願的紅春聯。這一切都彰顯著獨屬於新年的氣息。

然後，這天一大早，幾乎是湖州城門剛剛找開，便自外駛來一列莊重嚴肅的車駕。

莊重嚴肅一般是用來形容人的。可放在這裏卻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

隻因，那車駕及跟隨的人。都有著與這熱鬧的新年格格不的冷肅。

仿佛被某種東西所震懾，打從這車駕了城，所經之便立時由熱鬧歡騰變一片靜寂，那靜寂從城門往城漫延。一直來到湖州城最中心的地方。

在很多人的矚目之下，那車駕停在了威遠侯府大門正中間。

然後，車簾掀開。從馬車上走下一個人來。

來人穿著葵花背團領衫，頭上戴著裝飾著犀角帶的烏紗帽。他的材高大，卻麵白無須，總讓人看了覺別扭。

這人下得馬車，先神肅穆地整理了一下冠，又自後的隨從手中接過一樣東西，然後那隨從張，稍顯尖利的聲音傳出老遠。

“聖旨到……”

“威遠侯麟接旨……”

隻有兩句話，卻無疑震了很多圍觀人的心。

到這時，人們對為首那人的怪異之才算是找著了出，原來，竟是來自京城宮裏的公公。

熱鬧的年節裏，突然有聖旨自京城而來，除了止歌等有限幾人，威遠侯府其他人顯然是沒想到會有這一出的。

接旨？

威遠侯府的大部分人都懵了。

遠離京城那個權利中心二十年，就連麟都已經忘了上回接旨是在什麽時候，更別說這些到了湖州之後才買來的仆婢們了。

好在，慕輕晚當年好歹做過一段時間的正牌威遠侯夫人，隻略失神，便不慌不地指揮起下人們做好接旨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