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 春。

　今日寶貝勒府賓客盈門，乃是府上小阿哥的洗三禮。

　著肚子的錢姓管家在門口迎客，上不停招呼, “張大人來了。”“喲，王老板！”

　忽地，錢管家視線落在不遠, 主小跑迎上, “統領大人, 公主, 您二位可算來了。”

　回京婚四年，袞扎布格外高大的蒙族形貌無人不曉，加之兩年前奉圣命代行九門提督之職至今，正式授指日可待, 論名頭，毫不弱于幾位皇子。

　錢管家遠遠地看見他騎馬而來，就知道自家爺最親近的純安公主到了。

　袞扎布扶烏希哈下車, 道：“本尚有軍務, 就不進去了，晚些時候再來接公主。”

　烏希哈問：“可是本宮來晚了？大姐姐他們呢？”

　“回公主，五福晉到得早些, 懷恪公主和三福晉剛到, 二福晉今日子不適, 就不來了。”

　烏希哈讓綠翹將賀禮送上，踏大門。

　這府邸的主人，是雍正五年婚的弘歷。

　他娶了太子妃的族妹小富察氏, 弘晝則是去年底娶了吳扎庫氏。

　他們的婚事, 雖不像前面哥哥姐姐一樣“兩相悅”在先, 但四爺在下旨賜婚前，也讓他們互相見面了解過，充分征求了兒子們的意愿。

　有烏希哈自教導，還有弘昀弘時和姐夫們的親示范，弘歷弘晝都沒有花心的苗頭，待福晉專一。

　烏希哈被丫頭引到眷席，弘歷知道們姐妹姑嫂喜歡聊天，單獨安排了張小桌。

　到時，玉錄玳和安德莉亞已經磕完了半盤瓜子。

　新婚不久的吳扎庫氏稍顯拘謹，見烏希哈出現，忙起問安。

　烏希哈確實到得晚了些，坐下沒聊幾句，洗三宴就開始了。

　嬤嬤將小阿哥抱出來，收生姥姥端著個大號鍍金盆，在幾桌貴賓面前轉了一圈。

　大家很懂弘歷的喜好，拿來添盆的最都是金元寶，烏希哈扔了個赤金長命鎖。

　看弘歷在邊上笑得見牙不見眼，烏希哈一半打趣一半勸告，“寶貝勒友廣闊，連外國使臣都來捧場，當心史彈劾你結黨賄。”

　弘歷揣著手，“姐姐放心吧，我這都是做生意需要際，這些禮，回頭我就公。”

　他才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和九爺搭伙做生意，到現在多年積累，在兄弟姐妹中私房家底最厚。

　特別是這幾年，因為安德莉亞嫁給弘時，四爺派人查探三兒媳份來歷，后促使大清和大不列顛正式建通商，連帶沿途部分國家也打通商路，弘歷事業心再上一層樓。

　當然弘歷也不至于財迷心竅。

　到后來，錢對他來說就是個數字，比起賺到的錢，他更喜歡賺錢的過程。

　為了讓四爺和弘暉更放心，弘歷主從“資本家”轉換為“打工人”，收回本錢后，只象征地一利，其余都充盈國庫。

　如今他跟弘晝都在新設的外事部當差，專心拓展國外市場，在洋人上薅羊，從不摻和政，讓某些等著康熙朝“九龍奪嫡”再現的人不知第幾次失。

　收生姥姥將小阿哥放進盆中，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水給他洗澡，又拿大蔥在他上輕拍三下。

　許是被盆底金銀給硌著了，小阿哥洗完便大哭不止，嬤嬤怎麼哄也不行，邊上弘歷喊了一聲“給爺”，從嬤嬤手中接過兒子。

　賓客們正等著看寶貝勒要如何“父子深”，就見他腳下一轉，小跑回烏希哈邊，雙手奉上自家崽，“靠你了姐姐。”

　烏希哈無奈接過襁褓，微微搖晃輕拍，小阿哥很快就安靜下來。

　玉錄玳玩笑道：“小時候哄你，現在還要給你哄兒子，你拿你二姐姐當嬤嬤使呢？”

　弘歷嬉笑，“說不準我以后有了孫子，還得二姐姐幫忙哄呢。”

　烏希哈白眼天，“我可真謝謝你啊。”

　吳扎庫氏不由羨慕道：“四嫂婚一年一舉得男，真是好福氣，我若也能這般就好了。”

　剛說完，想到什麼，臉稍變，小心地看烏希哈表，“妾失言，公主莫怪。”

　烏希哈莫名，“五弟妹怎麼了？”

　“沒、沒什麼。”

　吳扎庫氏是怕自己的話惹烏希哈不快。

　桌上這幾位，玉錄玳已有二子一，安德莉亞前年生下弘時長子，沒來的二福晉耶布淳格，正是因為剛懷胎不滿三月才子不適。

　只有烏希哈，出嫁四年沒傳過喜信兒，還被弘歷后來居上。

　吳扎庫氏被家中額娘和弘晝都叮囑過，烏希哈宮中寵，又從小照顧弘晝長大，待務必要敬重周到。吳扎庫氏推己及人，故而擔憂自己方才那句話會中烏希哈痛點。

　哪個人不在乎子嗣呢？

　烏希哈完全沒意識到吳扎庫氏為何道歉，倒是玉錄玳有過多年不孕的經歷，對這個話題敏些。

　對吳扎庫氏笑道：“五弟妹別多想，有些人是還沒長大，自己不想當額娘呢！”

　烏希哈反應過來，惱道：“大姐姐你說什麼，我那是忙！”

　跟袞扎布到現在還沒孩子，確實是他們有意而為。

　烏希哈覺得自己出嫁時還沒到二十歲，放在上輩子剛上大學呢，沒必要早早就當娘，也想多過幾年二人世界。

　而且確實也有許多事要忙。

　要跟玉錄玳做生意、做慈善，還要指點三四小蛋搞發明。

　什麼玻璃水泥，曬鹽育種，四年下來果頗，弘歷那邊起碼有三分之一的出口收來自這些新鮮玩意兒。

　謝年氏，謝蛋蛋們！讓腦子里那半桶水也能翻出些小浪花來。

　袞扎布無條件地縱容和支持。

　且他想著烏希哈生得這麼小，怕是難以承擔生育之苦，先緩緩，讓他努力幾年，看看能不能把養得高些胖些再說。

　新婚頭一個月沒懷孕，烏希哈和袞扎布就商量好暫時不要孩子，袞扎布主找太醫開了藥。

　小夫妻的打算沒對外張揚，只有經手的太醫、四爺和宋氏知道一點。

　旁人就算擔憂，也不敢隨意在烏希哈面前提。

　玉錄玳能知曉，是因為生小兒子時有些兇險，不想再懷孕，便去找太醫打聽安全的避孕法子，意外得知袞扎布已經喝了快四年的藥。

　正好，讓星德跟袞扎布當藥兄藥弟去。

　不過這會兒，玉錄玳認真勸，“你現下年歲正好，也該要個孩子了，早些生，子也好恢復。”

　懷里抱著個香香的小嬰兒，烏希哈被說得有些心。

　本來就是個喜歡孩子的俗人，最近覺著日子越來越閑，生一個結晶，好像也不錯？

　……

　翌日，烏希哈進宮探宋氏，跟說起弘歷兒子洗三宴上的見聞和最近宮外趣事。

　“您不知道，那孩子跟弘歷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呢。”

　烏希哈見宋氏眼下有些青黑，比上回見面憔悴幾分，關心道：“額娘近日睡得可好？怎麼覺瘦了些。”

　宋氏嘆息，“可不就是有煩心事，天天睡不著。”

　烏希哈著急道，“何事額娘如此煩憂？快告訴兒，兒定幫額娘解決。”

　“還不是你，”宋氏點點的額頭，“都二十三的人了，被額駙寵得越來越小孩子脾氣，天往外跑，弘歷都有孩子了，你還沒個定。”

　見烏希哈傻愣著，宋氏繼續嘆道，“額娘眼下最大的愿，就是能見到你的孩子出世，親手抱一抱。”

　這不是宋氏第一次“催生”，今年以來，幾乎每次烏希哈進宮都要提上一提，越來越認真。

　今天的，還讓烏希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悵然。

　“這事兒啊，小意思，”烏希哈回神，直接跟宋氏拍保證，“沒準兒明年這時候您就能抱外孫了！”

　反正現在自己也有這個念頭，宋氏的愿不過是進一步幫下定決心。

　至于袞扎布那兒，應該不會反對吧？

　烏希哈出于尊重伴的心理，回府后嚴肅地跟袞扎布提出“要個孩子”的人生議題。

　然后開心過頭的步軍統領大人，當夜把養了四年依舊小的公主妻炒了咸魚干，接下來好幾天都只能癱在床上，完全忘記自己還在“嗑藥”期，貢獻再多也不能開花結果。

　……

　在袞扎布的全力配合下，烏希哈說到做到。

　三個月后，診出喜脈。

　宮中貴主們比袞扎布這個當爹的還要高興，流水的賞賜送到公主府，指派太醫院專人負責三天請一次平安脈，接生穩婆和伺候小主子的下人早早安排好，祖宗八輩都查得清清楚楚。

　烏希哈那個超強崽親和度的金手指，仿佛也作用在了腹中胎兒上。

　整個孕期過得極為舒服，吃好睡好，除了肚子，上其他部位不見發胖，讓同樣懷過孕的長輩和嫂子們又高興又羨慕。

　……

　雍正八年，五月二十。

　烏希哈剛睡下不久，做了個夢，夢里一個滿頭炸小辮的娃娃在盯著看。

　這娃娃可得人心，烏希哈難得起了逗小孩的惡趣味，“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下一刻，被袞扎布給推醒了。

　速來沉穩的丈夫臉煞白，滿面驚慌。

　“烏希哈，你見紅了，你要生了！”

　丑時，烏希哈發。

　還沒顯懷時，長輩們就將生產所需人力力準備俱全，滿七個月起就演練過幾次，眼下足月生產，雖是半夜，一切都有條不紊。

　最礙事的袞扎布被烏希哈趕到院子里，讓他給自己畫個直徑兩尺的圈兒，不能踏出半步。

　消息傳回宮中，蘇培盛奉命送宋氏出宮陪產，并留在公主府等消息。

　從烏希哈見紅進產房到生下孩子，不過兩個半時辰，穩婆和太醫都說這是他們見過最順利的頭胎產婦。

　朝初升、日月同輝之時，青蘋在門口掛上小弓箭。

　宋氏抱著大紅襁褓出來，喜極而泣，“母子均安！”

　袞扎布已經了傻子。

　在他和烏希哈婚五周年的日子，他們擁有了兩個人共同的脈延續。

　蘇培盛對眼眶泛紅的袞扎布道了聲“額駙大喜”，又從懷中出一封明黃布卷。

　“圣上有旨，固倫純安公主之子，承兩族之華，得天所授，智勇雙全，深得朕心，特賜名博爾濟吉特·拉旺多爾濟。”

　四爺還記得當初自己為父失職，直到烏希哈五歲才給起名，所以這次早早就起好了外孫或外孫的名字，各寫了手諭給蘇培盛，孩子一落地，立刻宣旨賜名。

　袞扎布抱著孩子，領旨謝恩。

　產房里，烏希哈已耗盡力，只恍惚聽了個大概。

　……拉，拉什麼濟？

　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崽，為什麼要“垃圾”？！

　烏希哈累極昏睡之前，搶救下了兒子的小名。

　就決定是你了——

　旺仔！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