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醒來時,床榻空空。
夢里的溫暖火爐消失, 小腹似又作痛起來, 懵了片刻,還疑心是哪里吃錯了東西, 猛然又想起件極要的事來,不由神微變。剛爬起, 就見里面小小的門扇推開, 韓蟄衫嚴整地走了出來,忙擁著被子坐回去。
“醒啦。”韓蟄走至桌邊,神有些古怪,“昨晚的風寒好些了”
“好多了,多謝夫君。”令容沒敢, 只小聲道:“夫君能否個伙計過來”
韓蟄仿佛心不在焉, “待會伙計會送來熱粥, 先墊墊, 咱們回了府, 我再請郎中給你瞧瞧。”說完見令容仍舊悶悶的坐在榻上,似有些難為的樣子, 忽然反應過來, 忙出門, 不多時來了伙計。見還吞吞吐吐地瞧著他, 猜得其意, 自出了門, 在外頭活筋骨。
盛夏清晨濃風輕, 客棧面朝道,后面是一帶翠林,清晨薄霧如紗。
他極目遠眺,山巒含翠,奇峰如簇,照亮半邊郊野,清新明朗。
他深吸口氣,驀然想起清晨相擁醒來的一幕,覺得還愉快。
客房,令容就不怎麼愉快了
小腹痛的覺一陣一陣,暌違已久。重活了一年不曾經歷過月事,險些忘了,掀開被子一瞧,見底下干干凈凈,才松了口氣。雖說曾經歷過,但如今孤在外,昨晚又是力騎馬,又是吹風寒,此刻腦袋昏沉,腹中痛,諸般癥狀一齊發作,只覺子虛弱,渾沒力氣似的。
等那伙計來了,令容便請去買了潔凈的月事帶,自往里頭去換了,見干凈,暫時沒事,總算松了口氣。
但這般狀,顯然已不能騎馬回府。
令容洗,頭發雖梳整齊了,卻不會盤發髻,也沒有像樣的金環帶束發,索原樣披著,拿斗篷上的帽兜遮住。
走出門,見韓蟄在欄桿旁負手站著,背影拔,襯在青山薄霧的背景上。
“夫君。”走到跟前,聲音都著虛弱,“我沒法騎馬,找輛馬車好不好”
“子不舒服”韓蟄側頭,就見無打采,眼神都不似平常明亮。遂讓伙計去找舒適的馬車,帶回到客房,心里覺得歉疚,卻又說不出來,親自去將熱粥取了,給令容盛上。等吃完了,扶著令容下了樓梯,乘車回府。
令容子很不舒服,進了車廂就靠在角落里,眼睛都懶得睜。
夏日雖暖,清晨的風依舊寒涼,韓蟄見神懨懨的,也沒打攪,將方才隨手買來的毯蓋在上。見在角落里坐著委屈,又攬過來,讓枕在他膝上側躺著。
這姿勢比坐著舒服,令容蜷子,見韓蟄還握著手,恨恨回。
這個可恨的罪魁禍首
回到府里,日頭已頗高了。
昨晚令容追出去后就沒回來,姜姑去書房打探,才知道令容追著韓蟄出府,著實懸心了一夜。楊氏不知是從何聽得消息,清早就派人來問,得知兩人整夜沒回,也十分擔心,正在銀院里問緣由。
聽說兩人回府,忙趕出來。
韓蟄扶著令容進來,見了,微覺詫異,“母親怎麼來了”
“來看你們鬧什麼”楊氏皺眉,見令容腳步虛浮,臉頗差,便過來搭把手。
令容趁勢丟開韓蟄,瞧見楊氏眼里滿滿的擔憂,不知怎的,滿腹委屈涌上來,眼圈立時紅了,聲道:“母親擔心了,是令容不對。”
“不怪你。”楊氏溫聲安,“子不舒服嗎”
“嗯。昨晚了點風寒,還”令容垂著頭,手按小腹低聲道:“這兒疼。”
楊氏會意,忙姜姑去請郎中,又讓宋姑去熬姜湯,回頭見了韓蟄,皺眉道:“子不適,哪能走這樣遠的路,你這夫君怎麼當的,半點也不知道昨晚的事我待會跟你算賬,若沒要的事,先別走了,等我找你”
韓蟄應了,跟著走進屋,等郎中過來,把脈后開了藥,才算放心。
仆婦丫鬟都被屏退,楊氏讓令容臥在被中,給懷里塞了個資金暖手小爐,看臉上不似最初那樣難,這才坐在榻旁,韓蟄過來。
“昨晚怎麼回事”楊氏握著令容的手,是安撐腰的意思,“你在外能耐大,怎麼辦事我都不管,令容是你的妻子,既然了夫妻,有事不能好好商議,非要虎著臉嚇唬書房的事我也聽沈姑說了,幾句話的事,能耽誤你多功夫這病是怎麼來的,還不是你那又倔又臭的脾氣嚇著,忙著趕過去,才會被風吹了”
這一番斥責不提,只說韓蟄事的態度不對,沒半點偏袒。
令容滿腹的委屈像是被溫水化開,咬了咬,覷向韓蟄。
韓蟄平常的冷厲鋒芒盡數收斂,站在楊氏跟前,像是被縛住的虎豹。
他躬沉默,接斥責。
昨晚的事,他確實有錯在先,且百口莫辯。
在浴房里的莫名煩躁無從解釋,跟唐敦趕著出府雖是公務的由頭,冷靜后回想,未必沒有借以逃避的意思那跟他素日果斷爽利的行事截然不同,當時的煩躁和無端猜疑更是異乎尋常。
他瞧一眼皺眉不悅的楊氏,再看向令容,就見眼圈紅紅的在錦被里,滿頭青仍舊散著,臉頰白膩弱,貝齒輕咬瓣,正頗為委屈地瞧他,平白讓他想起廂房里養著的那只紅耳朵,瞧著乖巧可憐,不高興的時候也會咬咬人。
韓蟄低頭,躬認錯,“是兒子不對。”
楊氏瞪了他一眼,微覺意外。
養了這兒子二十年,他是怎樣脾氣,做母親的一清二楚。自他從軍歸來,除了脾氣越來越冷,行事都很有分寸,極數的幾次因他氣哭韓瑤,看不過眼責備時,韓蟄雖稍稍改了病,卻從沒服認錯過。
錯認得太快,反倒將責備訓斥的話噎了回去。
楊氏哼了聲,“昨晚究竟是為何事爭執”
這算是切正題了,韓蟄神稍肅,道:“是有人栽贓令容,兒子誤會后一時沖,才會委屈。”暫將唐敦人圖的事去,只將回屋看到桃花箋的事說了,又取了袖中那信箋遞給楊氏,面微沉,“兒子心,見是令容的筆跡,氣怒之下未能深查。而今誤會已解釋清楚,定需查明實”
楊氏接過那信箋,乍一眼瞧過去,也沒能看出端倪。
不過韓蟄既已確信,想來這是仿冒栽贓無疑了。
侯府千金出,能在相府持宅事務多年,楊氏自然不是和子,將容瞧罷,臉便冷了下去,“這府里能仿冒令容筆跡的能有幾人平常便罷,如今竟將手到銀院里,又存了這般毒心思,豈能姑息”
“信箋是那丫鬟抖出,兒子召來問,必能查明。”
韓蟄仍是躬的姿態,神卻漸添冷厲。
錦司里心狠手辣的煞神,多漢都栽到他手里,宅這點瑣事,自然無需費力。
楊氏卻擺了擺手,“這事還是我來查問。屆時問明,我去跟老太爺稟報,請他置。宅的事你也別手,一切有我。只是你記著,令容是你三六娉娶來的妻子,伯府里千萬寵的姑娘,也是爹娘的心頭。年紀還小,又懂事,在這院里,你那臭脾氣該收斂些。”
韓蟄頷首應是,沒再爭辯。
宅瑣事,楊氏既然要出手,自然能查明。他若摻和,反倒會令老太爺不悅,存心遷怒。且桃花箋之前還有那副人圖,原本不算什麼,但唐敦先了圖,又急請他出京,當時滿心煩躁,加之牽涉要案,未曾多想,而今看來,其中未必沒有蹊蹺。
在宅使手段事小,但倘若沾惹錦司的人,外合謀,這賊膽也未免太大
韓蟄眸一冷,就見楊氏拍了拍令容的手,已站起來,聲安道:“這事母親會查,你無需擔憂,安心養子就好。你且睡會兒,我去備些吃食。”
“我去吧。”韓蟄忽然道。
“你”楊氏詫異。
韓蟄頷首,“我去。”說罷,瞧了令容一眼,沒再多說,自往廚房去了。
銀院里,楊氏和韓蟄一走,姜姑暫被帶去問話,宋姑和枇杷、紅菱進來,又給令容喂了些姜湯,給暖手爐里添許銀炭。外頭正好熬了藥送來,服侍著令容喝罷,進室換了套里,見果然是來了初,便取了宋姑備的月事帶換上,才算安頓下來。
令容腦袋微覺昏沉,吃了兩粒餞去苦味,而后躺在榻上,閉目養神。
昨晚的心驚膽戰和委屈不豫漸漸消去,小腹手爐暖熱,痛甚微,心里頭卻暖暖的,像是有熱流在涌
以為孤出嫁,等待的只有冷厲克妻的韓蟄和深藏龍潭虎的相府,卻沒想到,竟然能到楊氏這麼好的婆母。
前世嫁給宋重,雖有宋建春極力護持,到底他主政一方,宅的瑣事難以周全。阮氏從前待好,自打靖寧伯府傾塌便轉了態度,背著宋建春冷言冷語,在和宋重之間挑撥離間,婆媳之間頗多矛盾,只能獨自撐著。
楊氏卻截然不同。
相府雖險,老太爺和太夫人也不滿這樁婚事,楊氏卻竭力照拂,待跟韓瑤沒兩樣。方才忍痛回府,那滿眼的擔憂關懷跟娘親無異,讓恍然覺得仿佛回了蕉園,險些鼻酸哭泣。昨晚的事,楊氏雖不知,卻沒因行事冒撞而責備半個字。連那栽贓的事,無需訴苦想轍,楊氏就自覺要做主。還說在家也是爹娘的心頭,讓韓蟄好生待。
這樣心的話,天底下能有幾個婆母能說出來
初夾雜風寒,心里仿佛更脆弱了,眼眶酸脹溫熱,淚水自眼角落,滲繡枕。
令容抱手爐,將腦袋半到錦被里,吸了吸鼻子,漸漸睡去。
待韓蟄拎著食盒進來時,就見屈側臥,在錦被下睡得安安靜靜。
走近一瞧,鵝黃輕繡的枕頭有些許水漬,妙目闔著,眼角殘留淚痕。
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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