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崎嶇山道間馬蹄奔騰, 令容大半個子都被韓蟄的披風包住, 塵土飛揚之間，又將斗篷的帽兜戴著, 將頭了，索閉上眼睛。

山風呼嘯, 蹄聲如雷, 遠長孫敬的馬一聲長嘶，旋即想起金戈鳴之聲。

韓蟄并未參戰，策馬拐到背風僻靜，雙臂撐著令容凌空轉，改為相對騎坐的姿勢。

的滿頭青只拿金環束起, 黑緞般披散在肩頭, 平常神采奕奕的臉龐微微泛白, 些。微蹙的黛眉下, 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水氤氳, 里頭夾雜驚恐歡喜，貝齒輕咬瓣, 委屈可憐。

積攢數日的擔憂鋪天蓋地, 韓蟄將進懷里, 在膛。

凌而有力的心跳, 清晰分明地落耳中, 令容手環在他腰間。

“夫君, 你可算來了。”委屈噠噠的, 在韓蟄前蹭了蹭。這一路擔驚怕，上委屈難，心里更驚恐煎熬，在長孫敬跟前必須強裝鎮定，到了韓蟄懷里，繃的弦終于松懈，滿腹委屈便霎時涌了上來。埋首在韓蟄懷里，不自覺地泣。

韓蟄抱著軀，慣常冷的心幾乎揪一團。

“是我來晚了。”他握的拳頭輕拍令容后背，聲音也微微抖，“他有沒有傷你”

“沒有。”令容吸了吸鼻子，聲音的。

“我看看。”他的聲音近乎溫，見令容抬頭時淚眼朦朧，捧著臉，拿指腹輕輕掉眼淚。帶著薄繭的指腹過，眼淚熱，臉頰。他眼底墨更濃，拿起手腕，便見白的上留了兩道紅痕，格外醒目，顯然是被繩子勒的。

“還疼嗎”

“疼。不過夫君來了，就不用再苦。”令容哭了會兒，又覺得不好意思，咬著笑了笑，如初夏芙蓉含。

闔目時，一滴眼淚又滾下來，向邊。

韓蟄拿指腹沾掉眼睫淚珠，又將抱在懷里，“別哭了。”

數年行走刀尖，鮮濺開、鐵漢喪命時，他連眉頭都沒皺過。負傷中毒、瀕臨喪命的時候，渾疼得搐，心里卻空的。這會兒將弱的抱在懷里，看淚珠兒掉下來，他卻覺心被無形的手狠狠，疼得厲害。

山間風大，韓蟄解下披風罩在令容上，見不哭了，才催馬轉出。

長孫敬遭前后夾擊，那匹馬已滾落荒坡，他難敵圍攻，染了半污，被樊衡制住，屈膝跪在地上。脊背卻還得筆直，目如刀砍向韓蟄，滿心憋屈化為憤怒，斥道：“呸只會任昏君擺布的鷹犬”

韓蟄目更沉，催馬近前，劍尖抵在他間，“挾持弱子，這就是你的本事”

長孫敬冷哼，抬頭就見令容撲在韓蟄懷里，看都沒看他。

鋒銳的劍抵在嚨，他臉上殊無懼，只朝著韓蟄冷笑了一聲。

韓蟄神幾番變幻，抬腳重重踢在他肩上，“帶回去，別死了。”

“呵拿我去狗昏君跟前邀功嗎”

韓蟄作微頓，回冷然道：“先清算私怨。”

令容被長孫敬挾持了十來日，終于逃出魔爪，伏在韓蟄懷里的時候，只覺累極了。

一行人騎馬回秭歸縣城，抱著韓蟄的腰昏昏睡去。

再睜眼，已是縣城行人熙攘的街市。

樊衡挑了客棧安排住，令容見對面有鋪，便去里頭挑了整套裳，進客房后，頭一件事就是讓店家送來兩桶熱水，洗洗風塵晦氣，泡水里舒活筋骨養神。

最初得救的歡喜褪去，見韓蟄還跟在旁，盈盈一笑，“夫君，我想去里頭洗洗。”

“好。”韓蟄沒。

令容著頭皮，“夫君出去的時候記得帶上門。”

韓蟄角微，“好。不用幫手”

“不用。”令容對上他的目，覺出些許調侃意味，臉微紅，催促道：“夫君快去吧。”

韓蟄沒再逗留，出去后帶上門鎖。

客棧周遭有錦司的人盯著，安危無虞，他在門口站了片刻，沒聽見里頭有旁的靜，臉漸沉，來樊衡，“長孫敬關在哪里”

“在樓下。”

韓蟄頷首，自往樓下找長孫敬，讓樊衡先去歇著。

樊衡卻面愧，“屬下失職，守著這里。”

韓蟄也沒再多說錦司雖掌控在他手里，樊衡等人也悉數聽他調遣，但在外而言，樊衡領的卻仍是朝廷的職俸祿。倘若韓家勢弱，樊衡若心不正，會取他而代之也說不定。如今長孫敬已落網，樊衡罪責已清，愿在外值守，就是為心中愧疚不安，聊作彌補了。

他沒必要攔著。

沉著臉走下樓，客棧的偏僻角落，兩名錦司的人守在門口，不許旁人靠近。

韓蟄過去，人開了門，進屋后就見屋里打著通鋪，長孫敬被錦司的鐵鏈鎖著，旁邊兩人看守。他上半雖染污，神氣卻沒半點影響，顯然是看清形勢，自知逃不出去，未做多余掙扎，暫時存著實力，伺機再逃。

倒是小瞧了他

韓蟄俯視，長孫敬抬頭，兩人目對峙，像是利刃鋒。

看守的人奉命退出，韓蟄臉冷凝，將長孫敬上鐵索解了，“起來。”

“怎麼”長孫敬稍覺意外，“不怕我跑了”

韓蟄不作聲，將腰間佩劍反手丟在門口，拳頭握，卯足力氣便砸向長孫敬。他出手向來又準又狠，長孫敬躲到一半，臉上如挨鐵拳，立時有腥味蔓延。

長孫敬無束縛，當即拳腳相迎。

兩人手幾乎不相上下，韓蟄的怒氣攢了數日無發作，沉的眼底泛出，每一拳都挾風帶雷，重錘般砸在長孫敬上。長孫敬也拼盡全力跟他對抗，拳腳相擊，發出聲聲悶響。

屋除了通鋪床褥，再無他，韓蟄沒打算用刀劍占便宜，勢如怒虎，狂追打。

錦司中數年歷練，生死關頭走了無數回，早已練就渾鐵膽。韓蟄招招搶攻，加之盛怒之下出手格外迅捷，鐵了心要狠揍一頓給令容出氣，沒幾招就占了上風，隨后招招，不求傷他命要害，只求狠狠出氣。

長孫敬氣勢一弱，更無力招架。

屋兩道影糾纏，韓蟄滿腔怒氣發泄一半，瞅準時機，用力將長孫敬踢倒在地，隨后飛撲上，鎖住他手腳。

長孫敬總算看出韓蟄是在給令容報仇泄憤，并沒反抗，只將口中污唾出。

韓蟄猶不解恨，膝蓋抵著他腹部，狠狠又是一拳。

長孫敬了，手掉角污，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爽快是條漢子”他猙目大笑，“沒想到冷厲無的錦司使，也有為人沖冠一怒的時候。還打嗎奉陪到底”

“打”韓蟄雙目含怒，放開他，又一番搶攻后，將長孫敬打倒在地。

兩人手旗鼓相當，長孫敬上有點傷，韓蟄又滿腔怒氣，連著三回猛攻，長孫敬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不彈。韓蟄的力氣也用了大半，著氣走到門邊，拾起扔在地上的長劍，走至長孫敬跟前。

冰冷的劍尖抵在嚨，長孫敬面不改。

韓蟄怒氣漸消，恢復了慣常的冷厲之態，“哪只手過”

“兩只都是。”長孫敬盯著他，出手臂。

韓蟄揮劍，鋒刃掃過，將他左手尾指第一截齊齊削斷。鮮涌出，十指連心，長孫敬咬牙忍痛不語，片刻后才道：“我沒對失禮過。”

“你若欺一星半點，我立刻殺了你”韓蟄居高臨下。

他對長孫敬的秉知道得不算深，千里同行，孤男寡，他最擔心的是令容吃苦欺負。今日令容哭得委屈傷心，他雖沒說半個字，心里卻恨了自己的疏忽大意。那晚令容被噩夢驚醒時，他曾許諾過的，要護著。誰知不到數月，竟遭此劫難。

為夫君，倘若連都護不住，將來又如何護天下人

韓蟄面冷沉，心里恨得發狂。

長孫敬癱躺在地，冷笑，“我雖亡命天涯，卻非輕薄之徒，不屑辱。何況容貌出眾，心聰慧，像是上等珍寶，無緣無故，何必傷。”

韓蟄盯著他，片刻后才挪開目。

錦司里練出的鷹鷲雙目，能分辨出這話真假。

他歸劍鞘，理了理裳，才揚聲人進來，將長孫敬重新鎖住。

再回到客房時，令容沐浴已畢，換了嶄新的裳，因不會梳發髻，仍舊拿金環束發。

夜已深了，客房中燭臺明亮，坐在桌邊，正對著一壺清茶吃糕點。沒有首飾胭脂裝點，青散落在肩，襯得白細膩，被燈燭蒙了暈，抬眸瞧過來時，眉目致，婉轉旖，添些許嫵味道。

韓蟄踱步進去，“了嗎”

“嗯。夫君沒回來，樊大人先找了些糕點給我。”

“樊衡安排了晚飯，我人送來。”

“夫君”令容住他，“客棧里的飯食千篇一律，不如我們去外面方才我問過伙計，出了這條街，左拐走一陣是個巷子，有許多當地有名的吃食，到亥時才打烊。咱們去那邊好不好不會耽擱太久。”

“好，來過秭歸數次，倒沒嘗過當地食。”

“多謝夫君”令容歡喜。數日委屈苦累，這會兒恐怕也就食能讓心緒好轉。遂去榻邊取了披風罩著，將前帶系做蝴蝶，因怕夜風寒涼，順道連帽兜也戴著。

韓蟄也隨手罩了披風，跟樊衡代了幾句。

兩人出得客棧，外頭華燈初上，人語歡笑窗而出。

“走吧。”韓蟄站在門口，遞出右手。

令容怔了下，將手遞給他。

韓蟄握住，只覺掌心暖，那幾纖秀的玉指若無骨。慣常沉冷郁的眼底浮起些許溫笑意，他牽著令容出了街，往那香氣撲鼻的食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