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后,冬季來臨。
天氣越來越冷,路上來來往往的穿著厚重服的行人,也算是冬季里獨有的一種名為“臃腫”的風。
正如對于夏天而言,“清涼”便又是它的獨特景。
南市屬于南方,初雪來得比北方要晚一些。
但謝桃那麼盼著的第一場雪,它終究還是來了。
就在星期天。
早晨起床的時候,謝桃拉開窗簾的時候,就發現了著玻璃窗的淺薄冰花,外面紛紛揚揚落下的,是寸寸細雪。
應該是夜里就下了雪,此刻已經在窗臺,屋檐,甚至是路燈上……都已經鋪就了薄薄的一層。
謝桃打開窗,頓時就被一陣刺骨的風迎面襲來,甚至令在一瞬之間就打了個噴嚏。
可了鼻子,卻彎起角,那雙眼睛里盛滿驚喜。
彼時,正站在廊下的一錦,披著大氅的衛韞抬眼見漫天如細碎的鹽一般紛紛灑下的雪,他那雙冷淡的眸子里似乎有什麼微微閃。
“第一場雪來的時候,我能和你一起看雪嗎?”
小姑娘的嗓音幾分溫,幾分怯,似乎滿懷著殷殷期盼。
恍惚間,他仿佛又聽到了的聲音。
繚繞回響。
就在耳畔。
淺淡的天與屋檐上的寸寸白雪,好似汩汩流,流轉相融,了一幅意韻濃厚的水墨畫作。
一片天帶著風雪墜再了這座四四方方的深院里,衛韞瞧著半刻,忽然喚了一聲:“衛敬。”
一直站在衛韞后不遠的衛敬聽了,當即抱著劍走上來,躬道:“大人。”
“備馬,去蒼鶴山。”衛韞偏頭看向他,道。
“大人為何……”
衛敬一時疑,但當他開口方才出聲,卻又住了口,當即拱手道,“是。”
這是衛韞來郢都兩年之后唯一一次策馬出行。
在這樣寒冷的一天里,長街之上行人甚,于是陣陣的馬蹄聲在這街角巷陌,便顯得尤為清晰可聞。
偶爾有小樓上的尋常婦人打著哈欠推開了窗,便會在聲聲的馬蹄聲中,瞧見一抹玄影,掠影而過。
即便只是匆匆一道背影,只能匆匆一眼瞥見他被風吹起的烏濃長發,還有隨之而飄的墜玉發帶,也引得許多人偏探看。
而此刻的謝桃也已經坐上了公車。
穿著厚厚的,外面搭著一件長款的呢外套,還戴著紅的線圍巾。
那麼厚厚的一圈紅圍巾圍著的脖頸,更襯得皮白皙,一張明凈秀氣的面龐也小小的。
在南市的城區之外,有一座硯山,那里是南市有名的絕佳的觀地點。
上面有農莊,有釀酒的酒莊。
那里一年四季都有極好的風,云山霧靄,煙波翠,一片旖旎好景,總是吸引著許多游客上山游玩。
只是在冬天時節,那里是沒多人的。
坐車的時候,謝桃接到了謝瀾的電話,電話那端的年顯得有點煩躁。
“桃桃妹你哪兒呢?你瀾哥在你家門口敲了半天門你都沒應!”
謝桃不知道謝瀾竟然去家找了。
連忙回:“對不起啊謝瀾,我有點事,出來了……”
謝瀾納悶:“搞什麼搞?我是來你吃牛火鍋的!錯過了可就沒有了啊!難得老奚大發慈悲,讓我來請你去吃飯。”
謝桃連忙又道歉,“對不起……我今天真的有事。”
謝瀾快哭了,“你知道嗎你這一拒絕就又害我失去了一個吃的機會!!”
“……下次我給你補上。”謝桃小聲說。
“最好是!”
謝瀾哼了一聲,不大高興地掛了電話。
謝桃到站后,循著鋪好的石階,謝桃背著雙肩包,一步步地往山上走。
以前和蘇玲華來過這里。
就在們剛到南市的那兩天。
媽媽牽著的手,帶著一步步地往上走,石階漫長,仿佛沒有盡頭。
那個時候的謝桃很小,拉著媽媽的手,看著媽媽那張沒有多表的面容,看著那雙灰暗死寂的眼睛,什麼話也不敢說。
那個時候,媽媽總會在面前重復著那樣的一句話:
“桃桃,從今以后,你就沒有爸爸了,你只有我,你只有我了你知道嗎?”
時常是說著說著,媽媽就開始抹眼淚。
謝桃知道,從開始被迫在出軌的爸爸和瀕臨崩潰邊緣的媽媽之間做出選擇的那時候,從的爸爸謝正源的影消失在棲鎮的那條青石板路盡頭的時候,就只有媽媽了。
當時年紀小,謝桃的天空缺了一個角。
那是父親轉時的背影模糊的一塊剪影,那是永遠都拼湊不起來的一塊拼圖。
或許是因為媽媽在的耳邊說得多了,只有幾歲的謝桃本能地抓媽媽的手,那是對媽媽本能的依賴。
但后來,的媽媽把缺掉的那一角,漸漸地撕開,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于是所有的風霜雨雪都狠狠地灌了進去。
南市曾是和母親相依為命的開始,也曾是噩夢的源頭。
一個曾那樣深過的母親,最終卻了那個將每一刀,都準確地劃在心上的人。
謝桃記得曾經的好,記得為自己吃過的所有苦,但也同樣記得對自己的傷害。
那是年深日久堆積起來的深重的絕。
于是那個除夕夜,終于恍然,在這個世上,母親可以擁有一個新的丈夫,擁有一個新的家,但那永遠都不會是謝桃的家。
謝桃……早就沒有家了。
從鄭家出來的那天夜里,就做好了決定,今后半生,再苦再難,也不會回頭。
這一天,再回到了這座硯山。
這里的一切好像什麼都沒有變過,只是比記憶里的那個夏日多添了幾分薄雪的痕跡,只是曾經蒼翠凝碧般的枝葉草,多添了幾分枯黃。
不同的是,當初是和母親一起來的這里。
而現在,卻是自己一個人。
這或許,也沒什麼不好啊。
終于爬到了半山腰,謝桃一眼就看見坐落在那兒的一座石亭。
檐上已覆著層層的薄雪,四周寥落,唯有風聲陣陣,吹過臉頰耳畔,吹紅了的鼻尖。
謝桃走過去,在石凳上坐下來。
因為要到這里來,所以穿得比平時還要厚一點。
走了這麼久,讓一時間覺得又熱又累。
坐在石凳上,歇了一會兒,然后就連忙從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機,點開了微信的視頻通話,然后用小支架支撐著手機。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的手機屏幕里就出現了衛韞的影。
“衛韞!”
謝桃正把保溫杯從書包里拿出來,剛擰開蓋子還沒來得及喝一口熱水,就看見手機屏幕里出現的那一張如玉的面龐。
衛韞此刻已在蒼鶴山的石亭里,他面前擺著的是乘著馬車趕來的衛伯替他準備好的小青爐,里頭燒著細無煙的木炭,正煨著一壺熱茶。
旁邊還擺著幾碟小巧致的糕點,有所不同,倒是這一片雪間,難得的點綴。
瞥見后的景象有些陌生,衛韞便蹙了眉,“你這是在哪兒?”
“在南市的硯山上,我專門到這里來看雪的!”謝桃喝了一口熱水,笑瞇瞇地說。
似乎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甚至還拿了手機站起來,走到路邊的護欄旁,把屏幕對準一片蜿蜒的山下,在這里,可以看見南市大半的城區。
“看見了嗎衛韞!是不是很漂亮!”
衛韞盯著銅佩上的幕,畫面里不見孩兒的影,只有一片翠擁薄雪的山,還有那底下的在一片霧中朦朧的一隅城區。
天空飄著細雪,如同紛紛揚揚的細碎花瓣散落無聲,在山間霧間,自一種浩渺無塵的景。
這時,謝桃收回了手機,一邊將手機屏幕對準自己,一邊走回了石亭里。
“你這是在哪兒呀?”看清了他后有一片出斑駁石的山崖。
衛韞只好手將銅佩對準石亭外。
“你也在外面嗎?”謝桃驚訝道。
衛韞收回手,垂眸看著幕里被凍紅了鼻尖兒的孩兒,那雙向來疏冷的眸子里總算多了幾分暖。
他說,“不是你說,要看雪?”
若只是坐在府中的院子里陪看這樣的一場雪,好像總是缺了些什麼。
這一場雪。
必是要出來陪看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開始,便是這麼想的。
而謝桃在聽見他的這句話時,腔里的那顆心好像又不聽話地跳得更快了一些。
抿著,角忍還是不住上揚了一點。
此時的衛敬和衛伯已經趕著馬車退到了遠,也看不大清楚這邊的形。
“你說這大冷天的,大人怎麼忽然有閑來這兒看雪?”衛伯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
衛敬搖頭。
他曾經便看不大人的心思,如今啊,那是更看不了。
衛伯和衛敬先聊著,另一邊的謝桃也在和衛韞說著話。
大多都是謝桃在說,衛韞總是靜靜地聽了,待說完,才會開口回幾句。
“你的茶好喝嗎?”謝桃忽然問他。
“尚可。”衛韞簡短地答。
“我也想喝……”謝桃眼地著。
衛韞頓了一下,“可惜無法及時送到你眼前。”
經過上次的袍事件,謝桃本來以為也可以像衛韞一樣,不用在通過快遞柜收取東西了,哪里知道,除了那麼一次,后來還是得規規矩矩地去樓下的快遞柜里取。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謝桃始終不著頭腦。
覺得的手機可能有自己的脾氣。
兩人就那麼說著話。
衛韞飲茶,謝桃喝著保溫杯里的熱水,吃著自己從家里帶出來的零食,賞著眼前的雪景。
后來,
撐著下坐在石凳上半晌,謝桃著手機屏幕里穿著玄大氅,金冠束發,霞姿月韻的年輕公子,有一瞬,眼眶也說不清為什麼,忽然有點泛酸。
雪漸漸地大了。
數不清的雪花飄落在檐下,耳畔是陣陣的風聲。
真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嗎?
在離家鄭家的那一夜開始,就已經決定孤一人生活了。
但是這一刻,看著手機屏幕里的衛韞的面龐,又想,自己又好像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在這一年,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他。
即便是隔著兩個時空,也堅信,這就是一種萬中無一的幸運。
只是……
只是……和他之間,難道就只能這樣了嗎?
永遠走不到他的面前,就好像他永遠也沒有辦法真正的站在的面前一樣。
他們之間,隔著的,是如鴻般無可逾越的時空界限。
本不到他。
這或許算是兩個人之間的第一次約會,隔著時空的界限,在兩不同的山上,在兩個不同的石亭里。
唯一不變的,似乎就是這樣一場雪。
它始終潔白無瑕,看不出毫分別。
隔著兩個不同的時空,他們眼前看著的,或許是同一場雪也說不定。
兩人緘默不語,心中都多了幾分難言的悵惘。
他看向自己的旁的同時,也偏頭看向自己的旁,在這樣一場越發盛大的雪里,隔著一道時空的界限,他們仿佛在著彼此的存在。
就好像,他們就坐在彼此的旁一樣。
忽的,
一道幕出現在了謝桃的眼前,與此同時,也浮現在了衛韞的眼前。
此刻,
他們過那一道幕,分明看見了彼此的臉龐。
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湖面難定的波。
說不清是為了什麼,在猛然的驚愕過后,謝桃的眼眶微紅,兩顆眼淚砸了下來。
“桃桃,”
不是手機屏幕里的聲音,而是隔著那樣一道忽然顯現的幕,謝桃聽見了他那樣溫和的嗓音。
“哭什麼?”
聽見他輕輕地嘆,像是帶著幾分無奈,幾分溫。
謝桃著幕里的冷白,如緋,長發的年輕公子,的目落在他頸間被風吹得飄飛的大氅的系帶,了。
許多被刻意放下,被刻意忽略的緒在這一刻涌上來。
的聲音近乎哽咽,帶著幾分抖。
“我想見你……”
只四個字,卻讓的緒再也兜不住,的哭腔更甚,
“我真的好想見你……”
不再是隔著這樣的神幕,也不是隔著冰冷的手機屏幕,想真切地,見到他。
甚至,擁抱他。
但是,這看起來,好像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
曾經只是那樣毫無預兆地喜歡上了他,卻不知道他們之間,原來早就隔著這樣長久的距離。
這是多麼漫長久遠的距離啊。
恐怕,是用一生,都走不到終點的山高水長。
衛韞聽著的哭聲,自己心頭便也像是被細的針刺了一下。
心里翻涌的無數緒涌上來,猶如巖漿翻滾的灼浪。
衛韞著眼前的那道幕里淚水盈眶的姑娘,他心中更是百味雜陳。
忽的,他出手。
像是想幕里的的臉龐。
但當他的手指才到那道幕的時候,他的指尖便像是綻出了火苗似的,一剎那,便將那道幕生生地灼燒損毀,一瞬無痕。
他手指微僵,一時發怔。
再回頭,石桌上的銅佩上不知何時已經沒了星盤和幕的痕跡。
被寒風吹進亭的細碎雪花落在了那枚銅佩之上。
良久,他忽然輕輕地呢喃。
“我又何嘗不是呢?”
“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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