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太何嘗不想為兒尋個出路,可家里剛出了這檔子事，哪個好人家的兒郎會在這會子上門求娶？倒有些破皮無賴寒門戶，妄想吃了梁家的天鵝。過往嘉遠侯那樣的男人才算老太太看得上眼的貴婿,再不濟也得二品以上員家中的公子，遇上這些門第不佳的,又怎忍心屈就,把千萬慣養大的兒送出去？

老太太聞言落了淚：“閨，但凡娘有些法子，都不至你白白耽在家,你再靜待些時日，等你大姐央人替你些好的。”

梁芷薇哭道：“大姐尋來的人再好，豈好的過嘉遠侯麼？娘，您幫我跟大姐說說，月中綰心月苑的荷花宴，帶著我一塊兒去吧。”

老太太沒想到打的是這個主意,一時有些猶豫,大兒梁芷縈嫁的是禮部侍郎家的公子,若是托些關系想走太后的路子,未見得不,只是家里出了事后，大兒在夫家的日子也并不好過,何況太后未必愿意見著芷薇,屆時責怪下來,對方要跟著過，如此強人所難，怎麼好開口與人去說？

梁芷薇重重叩首，撞的那地磚發出砰砰響,老太太慌得忙人將扶著，“傻孩子，你這是做什麼？仔細傷了面，往后還怎麼嫁人？”

梁芷薇倒在侍婢上，閉眼痛哭道：“娘，兒心里有嘉遠侯，怎麼也要試一回……最后一回。若是不，只好死心，絕不會再提此事……”

母倆哭一團，等終于勸回了梁芷薇，老太太命人備車，親自去了大兒的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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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心月苑的宴日很快就到了。

明箏和明菀來時，花園里已經坐了不人，和離后甚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因為份不便，好在眾人如今出現在人前，也算是一種試探。試探各家對的態度，是否因份的改變有所有改變。

令明箏意外的是，場上氣氛極好，原先跟相的人依舊是熱親切的樣子，便是并不悉的人家，在被介紹了姓名份后，也沒有出輕視疏離的表。

明箏心中稍定。倒不怕自己有什麼損失，只怕連累家中未嫁的姑娘們。

夫人們正說著話時，遠傳來了鼓樂聲。

遠遠幾抬儀仗從不同方向而來，正中簇擁著太后的駕，其上太后強打神，為了瞧上去氣好些，用了較濃的妝彩。

兩旁宮嬪相護，從服上瞧，位份相差不多。左邊肩輿上的年長些，是早年就伴駕宮中，育有子的佳嬪。右邊的年輕，至多十七八歲，穿雪月籠紗繡牡丹圖樣的宮裝，手里著把團扇，正是如今最得寵的麗嬪。……眾人跪地拜下，齊刷刷行了禮。

太后命平，與宮嬪們分座上首，寒暄數句，便正式開宴。

明箏坐在麗嬪下首第三張席上，低聲囑咐了明菀幾句，不一會兒，便聽一把細的嗓音傳來，“今兒隨母親來拜見太后、娘娘們，乃是曦晴三生之幸，趁此花好景明佳時，曦晴斗膽，愿為娘娘們歌上一曲，忝以助興。”

眾人含笑去，見是鄭國公府五小姐，傳聞歌還勝鶯啼，有余音繞梁之譽。原是太后為陸筠相看的第一個姑娘，樣貌更是一等一的出眾，加上顯赫的出，和父兄與虢國公府的，實為陸筠最合適的妻子人選。

太后靠坐在榻上，瞇眼笑道：“難得鄭小姐有心……”

在眾人的贊譽聲中，鄭五小姐離席，側旁孫家小姐也站起來，端持禮儀姿態優地上前伏拜道：“臣愿為鄭小姐伴琴。”

一時之間，場面彩起來，眾人門第相近，多是知道的，為了在與嘉遠侯的婚事上拔得頭籌，各家各顯其能，推閨出來獻藝，名為選侍伴讀，實則要在太后面前掙好，贏臉面。

明菀沒想到還要獻藝，原以為伴讀最要是會讀書，明禮義，書畫一道有研究，說到歌舞琴棋，雖也會，可人前演示，總難免有些張，為難地向明箏，怕自己萬一出錯，丟了明家的臉，明箏含笑給拈了塊兒櫻桃，低聲道：“不必參與……”

年輕孩子不知底細，見明箏如此說，也便放下心來，認真瞧著場上的競技。

鄭小姐歌罷，果然得了個滿堂彩，相比之下孫小姐的琴藝就顯得有些普通，太后命人看了賞，一剛過，又有個姑娘站出來，說要給太后演奏一曲琵琶。

幾表演結束，只余明菀和梅二小姐沒有上臺。麗嬪捧著果子酒給太后敬了一盞，轉過臉來笑道：“明姑娘秀外慧中，知書達理，于琴棋書畫上頭，想必也有番造詣，既然今兒這麼高興，何不一塊兒下場？茵茵，你去邀上明姑娘一塊兒，給太后娘娘助助興去。”

名“茵茵”的姑娘正是麗嬪的娘家妹子，梅二姑娘，從江南而來，生得與姐姐麗嬪十分肖似，是個極為艷的姑娘。聞言走上前，含笑握住明菀的手，“菀妹妹，我今兒一見你就歡喜，覺著咱們十分投緣，咱們一塊兒給太后娘娘獻一曲，何如？”

點點頭，側旁宮人就抬了箜篌上來，明菀擺擺手道：“明菀才疏學淺，琴藝不佳，不敢獻丑，梅姑娘您請。”

梅茵挽著手臂笑道：“妹妹快別謙虛，太后娘娘等著咱們呢，你要是不喜歡彈箜篌，不若我奏曲樂，你跳個舞吧？”

明菀臉上一紅，待要說不擅舞蹈，就聽明箏的聲音在旁，“菀兒不用拘謹，不若，你便為娘娘、夫人們半闕詞來。”

明菀點點頭，按住心的張。詩唱詞，是自小就會的，年時父親將抱在膝頭，一句句親自教授。明家的兒也許不懂那些獻娛賓的手段，在詩詞歌賦一道，卻絕不會給詩禮傳家幾字蒙。

站在臺中央的明菀一改適才的拘謹膽怯，負手直立臺前，自信地直腰背，伴著箜篌流暢的曲樂，頓挫地誦出一曲“滿江紅”。

樂聲稍嫌綺麗，浪漫而繾綣。可那把清潤聲誦出的詞句，是那樣鏗鏘有力，把眾人帶往數千里外的西北去。大漠狼煙滾滾，尸山海滿目。總有護國壯士，不破樓蘭不還。

曲聲也好似被充沛的所染，陡然直下，變得深沉而緩慢。明箏打量太后神，見蹙眉哀目，似乎正沉浸在那詞的意境當中。明菀這首詞選的很冒險，語氣稍過一分，就容易給扣上“掃興”“惹太后娘娘傷心”的帽子。可緒稍減一分，就本沒有這樣打人心的效用。

曲聲終了，明菀回頭走向梅茵，“梅姑娘，你彈的太好了，我被你的琴聲所，差點眼淚都掉下來了。”

梅茵沒有說話，明菀表現出眾，單憑一闕詞就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這是絕沒想到過的。太后明顯是容了，比座上任何人都明白，明菀贊頌的是誰，歌詠的是誰。

“敬瑤，看賞。”太后坐直了子，抬手把梅茵和明菀招到邊兒，“好孩子，你們都是好的，早聽說麗嬪有個妹妹國天香，琴畫雙絕，今兒算是見識了一半兒，不用說，丹青定然也是萬里挑一的了，本宮很喜歡，麗嬪，你有個好妹子。”

太后一連贊了數句，明顯今日的頭籌是給梅家姑娘占去了。明菀也并不失，得了賞賜后，就規規矩矩行禮退下，走到席上，明箏在案下了手背。

坐了許久，太后早已出疲態來，起更，命宮嬪、夫人們自行活，眾人恭送坐上玉輅走遠。片刻敬嬤嬤人來知會明箏，說太后有些私話代。

席上眾人三三兩兩各自談論著，明箏跟明菀代幾聲，暫時離席前往太后的行館。

上首麗嬪目微閃，朝宮人打個眼，后者點了點頭很快也消失在花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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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玉閣窗下，太后重重咳了幾聲，敬嬤嬤端藥過來，明箏在旁照拂著，將手絹掖在太后頸中，不時替角。

太后握住明箏的手，苦笑道：“本宮這子，終是不中用了。”

明箏寬了幾句，太后蹙眉瞧向窗外，還能聽到花園里傳來的竹聲，“明箏，今兒的勢，你瞧出來了嗎？”

明箏遲疑著，見太后問的直白，知道必不想有所瞞，便點了點頭。

“麗嬪正當盛寵，年輕的時候，總有幾年這樣的好景，皇上偏些，后宮里頭，包括本宮，也得給幾許薄面。”太后握著的手，輕拍了兩下，“沁和的伴讀，本宮原屬意你妹子，你妹妹跟你很像，規整端雅，是個心實和正的好姑娘。”

這幾個字形容得很重，是對一個人的為人品行最好的嘉獎。明箏忙說不敢當。

太后搖搖頭道：“可惜了，今兒梅二姑娘爭定了這鰲頭，不讓也得讓。明丫頭，你怪不怪本宮？”

明箏心起伏不定，抬眼向太后。太后這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只怕一輩子也不曾對幾人言說。世家相，都是凡事留三分，彼此防備保留著，何況這是后宮，說錯半個字，走錯半步，就可能要付出萬劫不復的代價。居上位，又豈會不懂自己言行的重量？若不是十分信任，當是自己人，太后怎可能說這些？

可……難道就憑著陸筠對那點喜歡，就心安理得承了自己原本無福消的恩？

“娘娘，臣婦惶恐。”

說的是實，相較于被偏的喜悅，被另眼相看的僥幸，心里更多的，便是惶恐。

什麼都不能做，無法答應任何事，無法給出任何承諾，甚至想逃，想遠離這個不應當踏進來的世界。

太后閉上眼，抑住心里的苦，“孩子，不用惶恐，本宮欣賞你，看重你，是因為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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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箏心沉重地朝外走。后那片窗里，太后著的背影，嘆了口氣。敬嬤嬤道：“娘娘，姑娘們今兒爭得厲害，任誰都瞧得明，爭的不止是那伴讀的位置，更是侯爺邊的那個位置啊。麗嬪都手進來了，若直接跟皇上求旨，以如今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未必不會……”

太后沒答的話，卻是自言自語起來，“……本宮在這后宮沉浮了一輩子，如花眷，傾城佳人，瞧了不知多。本宮瞧得出，明氏是個重重義，有原則也有勇氣的人。遇事不退，瞧著心如鐵，其實良善……良善又有手段，在麗嬪跟前也不落下乘……筠哥兒要的是個伴兒，不是解悶的玩意兒，他邊的人，就該是這樣的……”

明箏緩步往回走。在思索著，適才太后的提議。

“……既暫不想再婚，又防不住世俗那些偏見，何不觀？……對外只說代本宮出家一載，祈福祈愿，等風聲平靜，你多半也想通了，到時候有什麼打算，你爹娘不便出面的，盡管告訴本宮……”

太后對的這份好，太沉重太沉重了。纖弱的雙肩幾乎承不起那麼多的偏。彼此都明了，太后是為什麼對好，可對方卻從來沒要求做任何事，一味的給予，一味的照拂。

“明夫人，你在這兒，真是太好了。”迎面走來一個宮人，神慌張，明顯奔波了許久，臉上都是汗。

“適才梅姑娘、孫姑娘和明六姑娘一道去藏書樓瞧棋譜去了，這會子還沒回來，剛才麗嬪娘娘打發人去找，只見孫姑娘一個兒，說梅姑娘和明姑娘在湖邊走著，然后就都不見了！”

宮人說得慌張，明箏聽得一怔。

“明夫人，咱們一塊兒找找？麗嬪娘娘那邊兒也急瘋了，這要是真出了事，可怎麼辦啊？”

宮人急得直落淚。

不遠的海棠園外，陸筠正躑躅著該不該聽從太后所命走進去。

月門旁走來兩個宮人，急慌慌低聲音道：“怎麼辦？明夫人去尋明六姑娘的時候，好像走錯了院子，靈、靈武堂，那不是地嗎？”

另一個道：“你聽誰說的？進了靈武堂，下場只有死，難道沒人告訴？你即看見了，為何不出言提醒？”

“我哪看見呀，是聽人說的，秦姐姐和明夫人分頭去找人，眼見朝那個方向去，沒喊住，眼睜睜瞧走進去了。秦姐姐人都嚇傻了，哪敢再說話？我看，還是快點稟告麗嬪娘娘，瞧瞧有沒有什麼辦法……”

話音未落，就見陸筠大步過月門，直朝靈武堂方向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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