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很爛, 馬車又顛簸。

　減震措施只有坐墊，將彈簧安裝在車上的壯舉不知道為什麼迄今還沒有人發明出來，尹新舟懷疑這是因為金屬造價不菲，而能夠經久耐用的彈簧本就需要一定的加工工藝作為基礎。

　等這次任務結束之后, 說不定還能再開拓一點新的商業途徑, 尹新舟想。

　當然，這兒在當地人眼中算得上是不錯的路況, 尹新舟們租了輛車, 李婉和跟江之月兩人流在前面趕車，時刻保持車廂里有兩個人并且還有一個駕駛員。

　唯一四不勤的家伙沒有換乘的機會。

　“我是真不明白, 你怎麼連馬車都不會趕。”

　江之月忍不住挑著眉開玩笑：“一開始聽說你不會服就已經讓我夠驚訝的了，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

　“我現在已經會了！”

　尹新舟爭辯：“而且也不是大戶人家，就是普通工薪家庭。”

　“不過若是真有你那法寶……”

　李婉和遲疑了一下，迅速瞥了一眼在前方趕車的江之月, 小聲嘀咕：“沒有馬車倒也問題不大，我們二人還能坐在那前方的鏟斗里。”

　“無妨, 我和阿月也很, 本命法寶的事無需避著。”

　尹新舟回想了一下們二人一同坐在鏟斗當中的場景，被這個稽場面逗得有些想笑：“只是現在還不能用，只能當個大塊石頭。”

　“那也太可惜了。”

　李婉和評價道：“看著多氣派, 又好用。”

　是啊，尹新舟十分贊同地跟著嘆氣，又想起一開始門時在水占前聽到的說法——拔山舉鼎, 翥龍翔。

　雖然有著言辭夸大的分在其中，但若是真能如此便太好了。

　——可惜沒有柴油。

　*

　江之月在前面趕車。

　馬車駕駛技雖然不說人人都會, 但至也像后世的駕照那般普及。車廂里的二人仍舊捧著那一碗水, 松針在水中搖晃著, 偶爾會據其中的指示調整一下車子的行進方向。

　天上不會掉餡餅。

　可惜從娘胎里帶來的東西不算餡餅。

　比如天賦，比如修仙的才能。

　世界是公平的，但又好像沒有那麼公平。

　“新舟，按你估的距離來看還有多遠？”

　“走了一多半，來說，約三分之二。”

　尹新舟用一手指頭來比劃，按在了自己第一個指關節的位置：“據之前的角度推演出來的距離，如果目標方位沒有移的話，全程直線行程大約十幾公里。”

　這個距離對于力遠超凡人的修士來說屬于半長不短，真走過去倒也不是走不得，但確實夠麻煩，于是們最后還是租了輛車。兩條直線可以確定一個目標點，而據勾定理和夾角角度又能夠略計算出目標點到他們當下的距離，考慮到他們已經失蹤了幾天，跑出了十幾公里也并不算太遙遠。

　“那很近了，你還真是擅算學。”

　江之月說：“而且好像很習慣遇到什麼事都算一算。”

　“劍法都已經那樣了，若是再沒點什麼長，霞山招我進來豈不是很虧。”

　尹新舟聳聳肩，在車里調整了一下坐姿，防止自己還沒到現場就被顛得渾散架：“路上有痕跡了嗎？”

　“有車轍，但不是新的，這條路和商道重疊，單憑車轍看不出什麼。”

　江之月雖然這麼說，但仍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不然換我來趕車？”

　李婉和問：“你二人仔細些看著周遭，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我反擊起來總歸要容易點。”

　是

　在場所有人里修為最高的一個，江之月并沒有托大，平穩地和換了前后位置，手挑開一點馬車的車簾看向外面。

　“張嗎？我看你心不太好。”

　尹新舟側著臉去瞧：“也不用太擔心，李師姐手很好，而且真出什麼意外的話咱們也還留著后手。”

　“不是張。”

　江之月說：“只是不太喜歡這種行騙的家伙。”

　“……看來三十靈石一顆的米團子讓你印象很深刻啊。”

　尹新舟嘆。

　“來這兒之前，我見過有人因為吃了假的丹藥而七竅流。”

　江之月面無表地描述：“一眼就知道是中了毒，那人臨死之前都以為自己捱過了這些就能仙。”

　尹新舟張了張，不說話了。

　們的計劃十分簡單暴，或者說本沒有太詳細的計劃。倘若對手只是個普通的人販子，那就痛揍一頓之后把失蹤的人帶回來；倘若對方真是有幾分道行的散修，就采用口頭涉或者理涉的辦法，最不濟也要弄明白對方為什麼需要帶走如此多的凡人。

　距離更近一些的時候，三人將馬車系在道旁，又在車上了張霞山派的鎮守符，示意這輛車和仙家有關，不怕追查報復的話大可以來看。

　松針指向一片走勢奇怪的樹林，這里從大路上看并無多奇異之，可是稍微向走一些就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估計是布下了什麼陣法。尹新舟捧著那只水碗，另外兩人拔劍警戒，大家就保持著這樣的姿態一點一點向著林地深探去。

　江之月在周圍的樹干上刻下劃痕，到目前為止由于有著松針的指引，們的方向還算準確，但回程的時候倘若沒了路引很容易迷路，最好早做打算。

　林地中有一小片空地，尹新舟出一張輕符拍在自己手臂上，像是一片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飄過路邊干枯的樹葉。

　“吃了這個就真可以仙？”

　不遠傳來將信將疑的聲。

　“ 未必，只能說有一定概率會如此。”

　隨后是男聲：“還有另一部分概率，你可能吃了之后立刻就會死，生與死的幾率基本上可以八二分。”

　“……”

　一段短暫的沉默。

　“小武哥的況怎麼樣了？”

　問。

　“不知道，現在還昏著呢，若是能醒來便可登仙，醒不來的話大羅神仙也沒辦法。”

　“……你們之前不是說吃了這藥就能仙嗎？”

　“看運氣嘍，反正咱們這些人如果沒藥吃的話沒指，有那個心勁的人還不如搏一搏，利害關系早就提前告訴你了，他也是自愿，莫要怪我們提前沒說明白。”

　已經有人吃了那種藥，尹新舟皺了皺眉，不知道對方口中的“小武哥”究竟是失蹤者當中的哪一個。

　“我們能在這兒停留的時間不長，沒有多功夫在你這里空耗，若是不能下定決心的話，建議你趁早將這丹藥還回來，省得我們還要在這里等你。”

　又是另一個陌生的男聲：“生死有命，我們是來這里找人的，又不是來做慈善。”

　找人？尹新舟和江之月藏在臨近的兩棵樹后，互相換了一下眼神。

　“等等……我吃！八二分是吧？只有二的概率會死，八能夠仙……大不了拼一把！”

　尹新舟實在按捺不住，只見那姑娘閉起眼睛將心一橫，抬手就要將手里的黑丹藥往里塞，結果從樹梢上斜削下來一樹枝，正落在邊三寸的位置，葉片帶起的風準地將手中的那枚丹藥刮到了地上。

　“且慢。”

　李婉和站在樹梢上，縱一躍輕巧落地，明明沒用輕

　符，卻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是霞山劍修李婉和，這位妹妹，來路不明的丹藥可切莫吃，你娘在家里等著你回家呢。”

　剩下的幾個人都看向。

　“霞山的？”

　其中一個人打量了一眼：“也對，這附近確實是霞山的地界——不過我們也沒干什麼啊？吃了這藥有概率會出事，但更大的概率能夠獲得仙力，個中關系我們提前一早就已經知會好了，可不能賴我們蒙騙別人。”

　說完，他又轉頭看向那姑娘，詢問道：“你說對不對？”

　“……是這樣。”

　小姑娘囁喏回答：“他們一開始便同我說過。”

　“所以說這純粹是你我愿，若是剛剛你們也都聽到了，便該知道我們也從未強求過別人，只是給指了條方便路子罷了——至于這條路愿不愿意走，還得看行路人自己的意見，就算各位是霞山的道友，也總不能要把人綁回家去對吧？”

　另一人跟著附和。

　這聽上去很有邏輯，而且確實也算你我愿，尹新舟覺得自己甚至都快要被說服了——如果不是有一點問題的話。

　“世上沒有這種走捷徑的方法。”

　江之月看著那姑娘的眼睛，站著，一只手按在腰間的劍上，而對方坐在一節橫倒的樹墩子上，表還帶著驚愕猶疑：“但凡有人告訴你吃顆藥就有可能仙，不論對方有什麼目的，都一定是騙子。”

　“哎，這話可就過分了。”

　面前的修士兩手一攤：“多努力也沒用，你們倆天生不是一路人，仙凡有別相去甚遠，癩□□別想去擋天鵝的道——是不是這些？耳朵都聽出繭子啦！能到我們這兒來的，不都是因為聽不得這些話而沒有認命嗎？”

　“……”

　江之月雖然聰明，但顯然沒有對方這般能言善辯，一時梗在原地，只能著語氣強調道：“你娘發覺你不見了，在店里哭了許久，又求我們將你帶回去。”

　可這話卻似乎起了反效果。

　對方猛然抬頭，直盯著江之月的眼睛：“我不回去！山前鎮是距離仙門最近的鎮子，我自小在這兒長大，剛剛識字爹娘就送我去過霞山，你們霞山派幾次三番不要我，如今還說什麼要帶我回去？我自有旁的去，學本事回來，不教爹娘擔心！”

　的年齡看上去和竇句章差不多，尹新舟回憶著自己初高中時的心境，心道大概青春期的年紀多都沾點叛逆。

　可是吃毒藥質的嚴重程度與逃課看漫畫本無法相提并論，尹新舟由于門時間太短并無多對霞山的歸屬，此時只覺得自己也作為“你們霞山派”的一員被掃到，沉了一下：“那退一步講，你不愿意回家，是想要加他們嗎？”

　“沒錯！”

　對方哽著脖子，一副態度十分堅定的模樣。

　好嘛，尹新舟環顧四周，確認雙方都還暫時沒有想要打起來的打算，于是深吸一口氣，作為了自己的施法前搖：“那我就有些問題想問了。”

　“你們到底是什麼門派，維持生計的手段有哪些？門派駐地在什麼地方？統共有多人，修的都是什麼功法，弟子都是像這樣歷經一番生死才能招進去的嗎？雖然都說談錢俗，但有些事還是不得不談，不然的話別說匡扶正道，說不定連自己的晚飯錢都解決不了——你這一次出門匆忙，連換洗服都沒怎麼帶吧？”

　本以為會被質疑到“仙藥”相關，沒想到的一連串問題一個比一個實際，讓面前的這群人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道友出于大門派，可能不太懂我們這些散修的難。”

　他們強打笑容：“我門大部分人皆曾是被仙門放棄的凡人，如今世道多艱，不過是想多學點本事抱團取暖。至于營收手段，和

　你們仙門大派一樣，接一些除妖和護送商路的活計。”

　至于門派的名稱和門據點，對方只笑了笑，說是小門小派不足掛齒，他們如今連個像樣掌門都沒有，都是一群散修各自支撐著，靠修為最高的幾個人商量著一同拿主意。

　似乎聽起來也沒什麼不對，于是尹新舟的語氣化了一些，重新看向那位姑娘：“那，就算你鐵了心要走，至也向自己的家人道個別。仙途漫長，又還要斬斷塵緣，可別讓之前離家時的那一面變最后一面。”

　對方不吭聲了——自己是跑出去的，之前執意要學仙法還和自己的家里人吵過一架……難道要讓留下的最后一點印象變吵架時的記憶嗎？

　“你們該不會是為了把我騙回去才這麼說的吧。”

　最后，很警惕地看著自己面前的三個人——真正的修士，統一穿著霞山派的制式玄袍，在年的夢中拒絕過自己無數次。

　能夠踏上這條路的人萬中無一，所有人都這麼說，可還是想試一試。

　窮盡一生都見不到的景，盡全力踮起腳尖都夠不到的話，能不能從別搬個凳子過來？

　就在場面一時僵持的時候，更遠的地方傳來了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姑娘愣了一下，仔細辨別一番，隨后換上了驚喜的表：“是小武哥！他醒了！”

　——梁小武，也是失蹤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