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趕到外書房的時候，王知敬已經到了。

他這幾日都在軍中，是穿著鎧甲來的，盔帽遮住了腦袋脖頸，也就看不出司裕留下的那道重創。 看到阿嫣之後，他仍是那副兇的樣子，擰著腰桿脖子不肯行禮。

謝珽經過邊，抬腳踹他腘窩。

王知敬被踹得猝不及防，繃著的膝蓋一彎，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震得鎧甲輕響。

阿嫣驚而駐足，詫然垂眸。

“將軍何必行此大禮？” 沒瞧見謝珽的小作，還以為是王知敬自己給跪下的，對比那日的蠻橫態度，差點目瞪口呆。

畢竟以王知敬的軍職，拱手為禮即可。

書房裡靜了一瞬。

謝珽不聲地走到阿嫣畔，那雙冷沉如深潭的眸子居高臨下俯視過去，藏了暗怒，亦不掩威脅迫。

王知敬到底不敢悖主。

他垂首咬了咬牙，抬臂拱手向阿嫣道：「末將拜見王妃。 “

”免禮。” 阿嫣淡聲，約莫猜出了謝珽讓來外書房的用意，清澈的眸子向他時，恰與謝珽的視線個正著。

春初生，時氣漸暖。

上裹了件霞繡折枝的披風，裳比深冬時單薄了些許，加之雲鬢高堆，脖頸如玉，一眼過去倒覺量又長開了不。 書房的窗扇開，微風徐徐拂檻而，鬢邊碎髮，日漸明的照在膩白的臉頰，只覺旖婉轉。

謝珽覺得他已很久沒看到了。

除了短暫夢中。

他隨手拉了把圈椅過來，讓阿嫣坐著，兩道目便刀刃般盯向了王知敬，“初十那日，你曾擅闖院？ “

”末將確實去過，還出言威脅王妃。”

王知敬對此供認不諱，卻半點沒悔改的意思，只拱手道：「今日王爺既問起來，末將也不必瞞。 秦姑娘是縣主的骨，自失父喪母，世十分可憐。 縣主戰死時，末將沒能救護周全，如今既留著這條狗命苟且生，就絕不會任的骨遭人欺辱！ “

”欺辱？”

“王爺偏聽一家之言，屢屢冤枉秦姑娘，甚至將遷去偏僻之地居住，更不許旁人親近，這難道不是欺辱！”

紅蘆館也算偏僻之地？” 謝珽反詰。

王知敬聞言愣住。

他雖是外人，卻也知道紅蘆館是靖寧縣主從前住的地方，當年隨縣主征戰時，曾聽念叨過好幾回。 這種院落對秦念月而言，必定有非同尋常的意味。 他想起先前聽到的偏僻之語，有點詫異，遲疑著道：「王爺是讓搬到了紅蘆館？ “

謝珽頷首，召了許嬤嬤進來。

這位常年在外書房伺候，因是武氏邊撥來的，對王府外的事都十分清楚。 得了謝珽示意后，便朝王知敬屈膝為禮，恭敬道：“秦姑娘是縣主留下的孩子，府裡一向視為骨，放在老太妃跟前教養。 但畢竟是孩子，若犯了錯，將軍覺得該不該管？ “

”自然該教導糾正。”

“那好，奴婢便說說秦姑娘這半年的所作所為，將軍姑且聽聽。”

許嬤嬤神稍肅，將經過盡數道明。

王知敬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說得都是差不多的事，但好像與他聽說的又有所不同，很多細節都對不上。

他原就不是有城府的人，非關機的心事和脾氣幾乎都寫在臉上，此刻聽著許嬤嬤細說，神漸疑不解。 到得末尾，不免看向謝珽，兩道眉幾乎擰在一，“這當中莫不是有誤會？ “

”各執一詞的事，原就憑各自論斷。”

謝珽已然料到這般反應，朝里間指了指道：“待會就到，孰真孰假，聽過便知。 “

王知敬猶豫了下，卻還是應命行事。

阿嫣跟謝珽換了個眼神，也自尋了個蔽的地方坐好。

......

頃，秦念月由許嬤嬤領書房。

進屋後見裡頭只站著謝珽，明顯愣住了。 畢竟，自打搬去紅蘆館後，表兄妹就沒見幾次面。 哪怕偶爾在照月堂到了，謝珽旁邊也陪著阿嫣，別提說話，就連眼神都沒分來多。

希冀已然幻滅，唯餘失落。

高聳的木書架與斷劍冷鞘營出殺伐氛圍，令人暗生敬懼，垂著頭端莊作禮，道：“表哥我過來是有什麼吩咐嗎？ “

”王知敬殺了人。”

謝珽站在書案後面，聲音沉冷。

秦念月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有些懷疑是聽錯了，蹙眉道：“表哥說什麼？ ”

“初十那日，他在家廟私闖王妃住，爭執時重傷了隨行的侍衛，致使侍衛不治而死。” 謝珽的臉籠在窗後影里，神滿含不豫，“當時法會在即，此事並未聲張，今日我提審王知敬，才知他犯事前曾去過你的住。 “

說著話，雙目審視般了過去。

“怎麼會這樣！” 秦念月沒想到王知敬竟真的會去楚氏那裡，還鬧出這樣的事，驚懼之下頓覺焦急，「表哥會怎麼置？ “

”行刺王妃又殺了侍衛，自須以命抵償。”

“不可以！” 秦念月驟然變。

見謝珽神沉，冷的姿態沒半點手下留的意思，忙幾步湊到謝珽跟前，懇求道：“敬叔他不是故意的！ 他原只是怕我委屈，才會想去提醒王妃幾句，並無惡意......“

話音未落，便被謝珽冷聲打斷——

”怕你委屈？”

秦念月被他質問的語氣嚇得一噎，對上謝珽察而森冷的眼睛，怕他真的將王知敬以死罪，沒敢瞞，忙道：“那日敬叔來看時，我因想著要被嫁出府裡，有些傷心，就在他跟前哭了一場。 他大抵是因此誤以為我了委屈......“

謝珽猛然拍案，怒意然，”還說謊！ “

桌案劇震，紙箋紛飛。

秦念月駭然看向他，就聽謝珽咬牙道：“你既不敢擔當，我就按律置。 “

說罷，似拂袖而走。

秦念月慌了神，忙去拽他袖，“是我！ 是我說錯了話，讓敬叔以為我在府裡了委屈，才會出這樣的事！ 表哥，敬叔對謝家忠心不二，這麼多年披肝瀝膽的，你饒他這回好不好？ “

謝珽怒而不語，將的手甩開。

秦念月慌了手腳，死死拽著不肯放。

雖心不正了些，又被寵得自以為是，卻不至於自私到視別人的命為無。 尤其王知敬看著長大，雖無緣之親，卻因滿腔護，在心裡分量不輕。 如今命攸關，謝珽又素來鐵面無私心腸如鐵，若不說實話，恐怕王知敬真的要賠上命。

片刻掙扎，秦念月終是紅了眼睛。

“我原只是心裡覺得難過，才跟他吐了許多苦水。 並非敬叔誤會，是我說在府裡了委屈，他才會在憤怒之下去尋釁。 “

”你何曾了委屈？” 謝珽見形容嗫喏，只覺失之極，“揖峰軒的事，客棧的事，冤枉你了嗎？ “

屋中忽然落沉默。

秦念月死死攥著手指，眼底驚慌未消，神卻一分分灰敗了下去。

其實清楚，謝珽並未冤枉。

不止這兩件事，就連最初去春波苑找楚氏說話，假作親近，都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換在從前，還是眾星捧月、人人誇讚的掌上明珠時，秦念月絕不會承認這些事。 但如今勢已然不同，行將外嫁，這麼多年裝乖討喜的努力盡付東流，希冀早已破滅，便無須遮掩飾。

更何況，謝珽並不好欺瞞。

雖然秦念月至今想不通楚嫣洗罪名的法子，但看謝珽這半年的行事，顯然是對楚氏深信不疑，看穿了那點伎倆。

此刻再試圖欺瞞，便如跳梁小醜。

而這些事，還牽扯到了王知敬的命。

兩害相權取其輕，到了迫不得已時，終究要做出抉擇。

秦念月咬牙，幾番掙扎後，終於開口了，“這兩件事，表哥都沒冤枉我。 那日我帶楚嫣去揖峰軒，確實存心不良，趁著不知，摔了泥塑栽贓，想讓表哥對生厭。 客棧的事也是衝著楚嫣去的，想請外祖母親自出，讓表哥撞見他們私會，冷落了。 “

”楚氏可曾故意欺你？”

“沒有。” 秦念月低聲。

謝珽皺眉，“那你為何屢屢生事。 “

”我不甘心！” 秦念月抬起頭，眼中淚水漣漣，既落到這地步，索將心事都倒了出來，「表哥當真看不出來嗎？ 這麼多年，我竭力擺出乖巧聽話的樣子，用盡心思去學花焚香、琴棋書畫，不過是想讓你將我留在邊。 我等了那麼久，卻偏上了賜婚。 “

”楚嫣算什麼東西？ 不過是京城強賽過來的，還是替嫁的貨，表哥原該厭惡才是！ “

”我做這些，不過是想留在表哥邊。”

秦念月緒翻湧，心思盡數吐后，又生出幽微的希冀，試著去牽謝珽的手，哭道：“表哥......”

謝珽甩開，拂袖回到桌案旁。

裡面“砰”的一聲響，擺在多寶閣旁的高足燈檯被踢翻，王知敬僵著雙走了出來。 黝黑的臉已如鍋底，他渾上下都像是被冷水兜頭淋過，兩道目落在秦念月上，心疼、惋惜、難以置信，種種緒雜，令聲音都沙啞了起來——

“縣主一代將，何等驕傲。”

“行事素來磊落，至死都風霽月。”

王知敬死死盯著牽掛多年的，眼中湧出陌生的責怪，“你這樣行事，跟那姓秦的狗賊有何不同！ 當初就是他滿口謊言，哄騙了縣主，蒙蔽了謝家上下，又跟不相幹的人牽扯不清，才致縣主心灰意冷，最後戰死在沙場。 你如今做出這種事，對得起誰！ “

一聲厲斥，豪漢子悄然紅了眼眶。

秦念月愕然看著他，心頭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