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月打死都沒想到,因誤傷人命而負重罪的王知敬竟會在謝珽的書房裡,藏得無聲無息。 他上盔甲嚴整,不見半點傷痕,分明不是被羈押問罪的模樣。
而方才那些話,顯然已被他聽去。
意識到背後的蹊蹺,秦念月腦袋裡轟然作響。 甚至忘了哭,下意識退了兩步,強自鎮定道:“敬叔,你、你怎麼在這裡。 “
”請罪!” 王知敬咬牙,滿目痛惜。
親耳聽聞、親眼所見,他就算再怎麼莽,都看得出此刻秦念月的驚慌失措,足可印證那些話的真假。
先前的誤會、錯怪乃至由此而生的嫌隙、不滿,在此刻已盡數消解。
他的視線從秦念月挪向謝珽,跪地抱拳。
“是末將糊塗,請王爺責罰!”
“你先去澄清事實。” 謝珽瞥了眼秦念月,將一張紙條遞給他,“這些人與你相似,都遭了謊言欺瞞。 “
王知敬接了細瞧,面微變。
上面都是武將的名字,且無一例外,都曾追隨靖寧縣主征戰,至今都對舊主懷有敬仰。 若真如他一樣,信了那些顛倒黑白的鬼話,哪怕不至於魯莽闖禍,卻也會對謝珽心生芥,離心離德。 照此形下去,秦念月這個縣主孤,恐怕會軍中之源。
他心頭驟跳,抬頭道:「王爺都已查清楚了? “
謝珽肅容頷首。
先前春波苑捕小錦的時候,謝瑁就在暗裡拜訪籠絡縣主舊部,小作不斷。 這回王知敬人蒙蔽做出那樣魯莽的事,謝珽不必細問,便知是謝瑁先前刻意歪曲,挑唆了軍中武將。
背後居心已然分明。
謝珽與他雖同父異母,卻是脈相連的兄弟。 年不懂事的時候,他也嘗試著與長兄好,換來的都是疏冷,後來試著和解也無甚收效。 如今早已明白,當對方執意疏遠隔閡時,所有的嘗試都是徒勞。
不管謝瑁對武氏和他的芥究竟源於何,他這位長兄心裡的暗刺,顯然已從宅蔓延到了軍中。
這種事,絕不可容忍。
謝珽注視著王知敬,神鄭重,“禍起蕭牆,務必防微杜漸。 將軍是姑姑的親信,素來耿直剛正,由你去澄清事實,能事半功倍。 也須讓人看清他的居心,以免再生事端。 “
”末將明白!” 王知敬當即應諾。
臨走前,他在秦念月跟前駐足。
多年看護的分依然,但秦念月的心卻已初端倪。 王知敬縱然仍對京城懷有憎怨,卻也不願看著舊主的骨長歪,方才的驚怒消去后,又誠懇勸說了幾句,才匆匆離去。
旁的武將得知此事,各自詫異。
不過王知敬是縣主的副將,昔日舊部多知道他的脾氣秉,訝異之餘,覺出謝瑁挑撥離間的居心,各自暗驚。
傍晚,王知敬掛印而去。
他年近不,又未家立業,孑然一無牽掛,這些年征戰殺伐換來的功名銀錢,於他而言亦輕如鴻。 此次輕信冒進於他而言實如警鐘,王知敬盡數拋下,只帶著一把傍多年的寶刀,一糙結實的裳,孤騎馬遠赴邊塞,從軍漢重新做起。
駿馬飛馳出城時,一張折在信封里的紙條送到了謝瑁案頭。
上面字跡潦草,卻清晰可辨——
好自為之。
底下署名是“王知敬及諸將”。
彼時謝瑁正在屋裡教小謝奕讀書寫字,見狀微微變,立時命親信長隨去尋王知敬。 很快,消息報回來,說王知敬掛印而去,臨走之前還拜訪過幾位好的同袍——都是謝瑁曾蠱籠絡過的。
謝瑁聽罷,氣得砸了茶盞。
他跟王知敬的牽連就只有秦念月的事,如今那位掛印而去,還送來這麼張紙條,勢已然分明。 先前的籠絡與欺瞞都已被破,以王知敬的,既選了掛印而走,想必是已被謝珽收服,不會再生搖。 連同旁的郡主舊部,或許都已歸心,很難再去籠絡。
他戰角才起便已落敗,往後只會更難。
而經此一事,謝珽必會生出戒心。
銅牆鐵壁漸漸豎起,徐徐圖之怕是已行不通了。
謝瑁燒了紙條,神漸漸鷙。
......
謝珽此刻倒是心緒不錯。
王知敬離開后,秦念月亦失魂落魄,大抵是真容畢無見人,都沒敢去老太妃跟前哭訴,只魂不守舍的去了紅蘆館。
謝珽則換了裳,攜阿嫣先去拜見了老太妃,而後前往碧風堂。
武氏瞧見他,自是高興。
因除夕夜未能聚首,這會兒無需興師眾的勞煩旁人,便打算留謝珽夫婦倆用飯,又派人將謝琤回來,再去十州春請人。 謝瑁自是不肯來的,好在他雖偏執,卻不至於把妻兒都搭進去,便只讓越氏抱著謝奕去了。
久別重聚,暖烘烘的頗為熱鬧。
飯畢各歸住,小夫妻回到春波苑時,裡頭燈火通明。
窗上的厚簾已然換簇新的薄紗,廊下兩盆茶梅迎風盛放,臨近元夕,院裡的燈籠也選了新式樣,細蔑新紗,高懸微晃。 廂房裡那隻兔子聽著靜跑出來,在阿嫣腳邊繞來繞去,被纏得無奈,只好抱在懷裡哄了哄,才讓玉先抱回去。
極平實的場景,看在謝珽眼裡只覺溫馨。
進了屋,長案上瓷瓶潔凈,裡頭養著特地買來的新鮮花枝,旁邊一盆水仙,安靜而清麗。
簇擁的花團之間,是位窈窕人。
謝珽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他的泥胚。 比起最初灰撲撲的樣子,此刻人錦麗飾,細描摹,眉心點染了一朵梅花,之豔而靈。 旁邊還添了旁的,憨態可掬的小老虎,雕玉琢的兔子,貪睡慵懶的小貓,離神形兼備還很遠,瞧著卻十分可,妙趣橫生。
他訝然失笑,「這是你的? “
”好看嗎?” 阿嫣笑問。
“好看,也很有趣。” 謝珽未料對泥也有興致,且剛上手就能做得活靈活現,不免取在手裡把玩,道:“回頭在屋裡添個博古架,將這些都擺上去,假以時日便可琳琅滿目。 到時候,這整面牆都擺了泥塑,屋子裡能比揖峰軒更有趣。 “
大抵是方才闔家團聚令人歡喜,他此刻邊噙著笑,向的眼神竟頗溫。
隔得那麼近,眸底也似映出的倒影。
阿嫣微微一怔。
假以時日是指多久?
要想把整面牆的博古架都填滿的話,豈不是還得留個至兩三年?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住了。
畢竟,謝珽大過年的為公事奔波忙碌,好容易回來跟家人團聚,不好在此時掃興。 遂莞爾笑道:“這主意倒不錯,從前我瞧惠之大師那些薄胎泥塑,只覺這事極考量手藝。 如今真的了,才覺得這東西妙趣無窮,就算醜了都是有趣的。 ”
說著,又將仕遞給他。
“這個也繪好了,殿下滿意么?”
飾鮮麗,姿容姣的郎,捧在手心時能讓人生出小心憐惜之意。
謝珽將各看了,彩繪的筆鋒無不恰到好,像是春照深冬枯寂的山林,霎時令萬生輝。 這段與眉眼已然印刻在眼底心上,謝珽看過人沉靜的眸子,不由將視線投向阿嫣,帶了幾分貪心思,溫道:“很漂亮。 照
著的模樣,自是最出挑的絕。
無人能及。
搖曳的燭照出臉上的粲然笑意,阿嫣以為他是誇繪畫的手藝,頗為自得地道:“豈止漂亮,應該是無可挑剔! “
說話間,就見盧嬤嬤在簾外探頭。
阿嫣瞧手裡捧著裳,應是打算給謝珽換洗的,過去親自掌眼,搖曳的角如水波泠泠。
許久未見,心中甚為思念。
謝珽就著長案站在那裡,目黏住窈窕纖秀的背影,隔了珠簾,靜靜瞧翻看挑揀裳,與盧嬤嬤商量低語。 低語,嫣然巧笑,珠簾帳,嫋娜背影...... 積攢大半個月的疲憊,在此時盡數消弭。
他只等阿嫣回來,才擱下仕。
而後孤去室沐浴,洗去一路僕僕風塵。
卻在到腰間傷口的時候犯了難。
這趟離家遠行,謝珽打的是年底巡邊的旗號,實則掩人耳目,帶著數位親信去了趟隴右。
先前他與賈恂派人前往劍南,周家雖未立即應准,在謀士的遊說之下,卻也頗為意。 比起河東守著邊塞抵強敵,旁邊兩位節度使都虎視眈眈不省心的境,劍南坐擁天險,富庶一方,雖極反鄭獬的頻頻擾,對大干戈的兵爭到底存有顧忌。
即便起了戰火,怕也只會從旁協助。
這種事,謝珽也沒指太多。
——只要能說周家從攜手夾擊,分走鄭獬的兵力,令其首尾難顧,謝家舉兵徵討時便可去許多折損。
謝珽從不是窮兵黵武的人,但勢既已到了這步,朝廷和雲南那邊眼看要打起來,他既決意滅了蠢蠢的鄭獬,自須在手前,盡量多些對方的底細。
這回到隴右,他去了鄭獬的老巢。
鄭獬雖厲荏,到底坐擁一方大權,手裡銳不。 擺在明面上的事早已由眼線清楚,謝珽既親自去了,就是朝著隴右關乎要害的軍政機去的。 比起明火執仗的短兵相接,有些消息若能探到手裡善加利用,或可提早安應、掃清障礙,不戰而屈人之兵,免於將士衝鋒陷陣。
半月盤桓之間收穫頗,在龍潭虎時卻也難免磕斡旋。
這道傷就是彼時留的。
好在鄭獬並不知他潛邊的消息,只當作尋常的探來對付,得以讓謝珽盡得所需,全而退。
征伐傷,於謝珽而言是常事。
此刻傷口尚未結痂,得每日敷些藥膏,偏巧他方才讓阿嫣寬解帶換了外裳,藥膏不在邊。 若等沐浴出去后再敷葯,難免蹭在寢上,到時候讓滴滴的小姑娘瞧出端倪,難免徒生擔憂。
謝珽遲疑了下,決定喊幫忙。
至於稱呼......
婚之後,外人跟前他對的稱呼是“楚氏”,私底下多半直接說話,偶爾打趣揶揄時,一聲王妃。 但此刻,兩種稱呼顯然都不妥當,直呼姓名又太過狂妄,謝珽遲疑了下,想起母親武氏對的稱呼,便試著道:“阿嫣,阿嫣——”
門扇外,阿嫣正挑選香囊。
聽見被隔斷的男人聲音,加之謝珽從未這樣稱呼過,有點懷疑是聽錯了,問旁邊的玉,「是不是有人在我? “
話音未落,又傳來謝珽的呼聲。
趕丟下香囊,走至室的門口道:「殿下是在喊我? “
”把我今日穿的外裳拿進來。” 他說。
阿嫣應了,還以為謝珽是沐浴完畢,想起沒理完的事趕著回外書房,連忙幫他去取。
回來后推開浴房的門扇,繞過屏風一抬頭,就見謝珽坐在浴桶裡,臉龐被熱氣籠罩,莫說穿好裳,連澡浴的香都未沖洗。
浴房裡雖寬敞,因是夫妻同住,總不至於各自單用浴桶。 阿嫣量比他矮,浴桶是依著做的,雖然里頭寬大,足夠做兩三人盤膝坐著,桶沿卻不高,堪堪遮住的肩膀。
謝珽年已弱冠,量比才過及笄的阿嫣不知高了多,坐在其中是何形,可想而知。
此刻屋中熱氣氤氲,他臉上被熱氣熏得微紅,膛往上盡都在外面。 常年習武征戰、提劍挽弓的人,肩膀練得強勁有力,臉頰和髮上的水順著脖頸蜿蜒匯在肩膀和鎖骨,自膛緩緩滾落,明晃晃的燭下,能看得人呼吸微窒。
更別說,為著阿嫣方便,浴桶安放在坑池裡,比地面低了半截,站在那兒俯視過去,連浴湯掩著的腰腹都清晰可見。
婚半載,夫妻倆始終涇渭分明,這直衝眼底的景致來得猝不及防。
阿嫣臉上騰的泛起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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