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來京師,不過煉了兩爐丹,一路遇著有緣人與道友,已散出去大半。過些日子進京了,還待再煉丹,需得向道友借些水火。」莊道長對掛單道觀的觀主說道。
觀主忙道:「道兄只管吩咐便是。」
莊道長從壺盧里倒出三粒紅丹,「這三粒回春丹贈予道兄罷。」
觀主捧了丹藥一嗅,面喜,「激不盡!」
兩人又閑話幾句,觀主便退出房外,莊道長站在門口相送,待他走出院子,便回關門,房門剛要關上,一隻穿著皂靴的腳踩在門上,抵著不闔上。
莊道長抬眼看去,原是一個俊朗青年,旁還有個戴著帷帽的人,那垂布長至膝蓋,下頭挽起擺,只出腳與靴子,也辨不清男。
莊道長端著架子,沉聲道:「二位……」
只說了兩個字,那戴帷帽的人一腳踹在他下腹,他倒頭栽在地上一滾,髮髻都散了,神驚恐。
莊道長絕非手無縛之力,相反,他劍極好,因此對剛才那一腳更深,這力道、著都刁鑽無比,挑著他最,一腳踩上來,他渾無力,都白了幾分。
也因此,以莊道長的江湖經驗,敢篤定帷帽下應當是個男子,而且要麼是經年的街頭無賴,要麼就是刑獄老吏,他的劍毫無揮灑餘地。
趁著莊道長一點氣力也沒有,溫瀾將門關上,搶過莊道長的壺盧,倒出丹藥來聞聞,又刮下一點末嘗罷,「倒還有幾分能耐。」
莊道長雖然是個「裝神仙」,但丹方倒研習得不錯,醫大約也可以,這回春丹煉得很有火候,量服用可強。
溫瀾把壺盧里的丹藥全都磕出來,拿布一包便捲走了。
葉青霄:「……」
他言又止的模樣被溫瀾看到,便從里數出幾顆給他,漫不經心地道:「回去七日服一粒,小兒減半,補得很。」
葉青霄:「…………」
莊道長掙扎著坐起來,「兩位,兩位施主——」
他聽著這戴帷帽之人聲音清越,作利落,愣是沒往娘想。
溫瀾將一手指豎起來,隔著帷帽放在前,「還未到你說話的時候。」
莊道長面青白,含屈辱,他走到哪裏都是神仙人,縱有慢待,也絕無這樣莽毒之人,連給他開口或出手的機會也沒有,一下將他打落在塵土裏,灰撲撲的一點兒神仙樣子也沒有。
——這麼說吧,就連先前還對臉有一點顧忌的葉青霄,這會兒也毫無覺了。這若是真的神仙人,能引得仙人下凡,那為何還不用他的仙?
溫瀾將床幔扯下來,絞了幾下從莊道長的手纏到脖頸,一下提起來,「四哥……」
葉青霄只見溫瀾一下閃,拖著莊道長讓出去幾步,出後頭竟有一名提著劍的道,他沒想到房還有人藏著,還待襲,連忙合撲向前,提起竹凳架住劍,轉腕把劍連同竹凳跑開,又提著道的髮髻錘了他幾下。
道功夫本就不高,立時了下去,被葉青霄提溜在手中。
溫瀾摁著莊道長,捂住狠狠揍了幾下,也不打臉,專挑暗,把個神仙打得涕淚橫流。
莊道長到這裏哪還能不明白自己得罪人了,只是被捂住掙扎不開,只能淚眼蒙蒙地對道示意。
誰知原本獃獃驚看的道一個激靈,忽而拔就往外跑。
莊道長:「……」
葉青霄和溫瀾也不攔,道一開門外頭就有隻素手抓住了他的髮髻,就手往門板上一磕,立時鮮長流,再往裏一扔,闔上門。
從頭到尾,也只出來過一隻手,頂多再加一截手腕。
道頭暈眼花,把臉上的一,好歹還有幾分機靈,立刻跪下來道:「兩位爺爺,我們初到京師,還未來得及拜訪各位同道,若有得罪之,願意賠禮,只盼示下個章程!敢問兩位是哪門哪派!」
他們只當京師水深,來的是同道。
溫瀾卻又加了三分力道,莊道長的慘被堵在間,只有一張臉紫脹了。
葉青霄不忍側目,「夠,夠了吧……」
「我說過了吧,還未到你們說話的時候。」溫瀾冷冷道,將如同一灘泥的莊道長丟在地上,這才道,「我說,你們聽著。」
莊道長和小道都忙不迭地點頭。
「我不管你們想走哪條通天道,現在都死了這條心,自回南方去。」溫瀾漠然道,「也勸你千萬別把辯解的話說出口,你既在人前說九天玄唯有道緣深厚之人,或人間天子才可一敘,打的不就是到前的主意。」
莊道長額上冒出了冷汗,儘是被揣度清楚的心虛。
葉青霄倒沒想到這麼多,他只以為莊道長是來京師佈道,攏些錢財的。
不過一想倒也是這形,往年陛下絕不會接見僧道之流,近年倒是鬆了,偶有僧道在宮中出沒,雖沒什麼大名聲,但好歹是混到前去了。
想來各三教九流之人,都了鑽營之心,還有特意上京來的。
溫瀾眼神閃爍,方才,言有未盡之意。
莊道長只是許多前來京師謀算的三教九流之一,並不認為這些僧道是單單的聞風而來,畢竟沒有路子,來了也不過和京師從前那百上千的僧道一般混跡市井。
這般樣子,倒更像是了有心人的煽,妄圖蠱君心,也與溫瀾夢中陛下臨終前那段日子,京師妖風四起、謠言紛紛的景相應呢。
溫瀾正暗忖之時,只聽葉青霄好奇地道:「那九天玄到底怎麼回事?」
「九天玄,不就在你手中?」溫瀾回神,隨口說道。
葉青霄看了看那小道,還真是眉清目秀,形小,他反應了一會兒,驚呼道:「是他假扮的?」
他只想著所謂九天玄下凡,裏頭有些障眼法,卻不知道里的技法。
「有些手藝,用得好,就是神仙中人,行走宮闕,用得不好,就是市井之娛,聊以餬口。」溫瀾施施然道,「不過這費用的其實頂要不是手藝,而是口舌,是投其所好的眼力。一些障眼法,加上踩繩的伎倆,就能招來神仙下凡,唬住那樣多王公貴族。」
莊道長聽溫瀾說破自己的法,神極為窘迫,況且溫瀾言辭極為犀利,把他們和瓦舍中的雜耍藝人相提並論。
有些東西一點就通,葉青霄聽罷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神仙下凡只是如此而已。只需要踩繩技藝高超的一個小道,扮仙娥,再用些障眼法遮擋,遠遠看去,尤其是他祖父年老眼花,遠看時可不就是九天玄。
他有些可笑又覺得可悲,有時他們仰鼻息於貴人,貴人們卻追捧這樣的人。就連曾經一字一句教他讀史的祖父,也不能避免。
葉青霄又在箱籠里翻找了一下,果然還找出來一些紙人、胭脂、宮裝、火藥之類用,另還有許多他一時說不上用法的,想必也都是莊道長賴以名的法用。
莊道長藉此愚弄了不知多民眾,甚至貴人,萬沒想到自己的法有人都看穿了,京師果然臥虎藏龍,不是他能闖的地方,不得不低聲下氣地道:「不知閣下究竟是何方高人?小道心服口服,只是也想輸個明白。」
溫瀾一翻手腕,曲起兩指對他比了個手勢。
莊道長一個瑟,這才知道對方並非同道,而是惹到專治他們這些牛鬼蛇神的人了,還未正式進京,就被人攆住。
莊道長低聲道:「郎君,我有銀錢萬貫,甘願奉上,讓后即刻離京。」
溫瀾冷不丁一抬,膝蓋頂在莊道長小腹上。
「啊!」莊道長痛一聲,吐出來一口帶著的黃。
溫瀾自間輕笑了兩聲,彷彿夾雜著寒冰冷的涼氣,刺進莊道長骨子裏,「萬貫,只夠買你在皇城司獄中的鋪蓋。」
莊道長了口氣,狼狽地伏在地上,出些萬念俱灰的勁頭,葉青霄看了雖不可惜,卻莫名同。
溫瀾想到什麼,又輕輕一笑道,「退你五十貫,托你辦件事。」
.
葉老爺子領著家小等待莊道長出來,卻不見葉青霄,問了一句:「青霄呢?」
老夫人小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四不樂意看這些,找個借口走了。」
「真是糊塗。」葉老爺子失地道,「難道這就是沒有道緣麼?」
正在此時,莊道長手裏捧個壺盧,仙風道骨地出來,是這個飄飄仙的勁兒,便讓闔家眷心中暗道。倒真像個高人呢。
葉老爺子連忙迎上去幾步,「天師,不知這引仙之今日還可再用麼?」
莊道長一整神,說道:「方才我定時得了一夢,白祖師託夢告誡我,需得快快回海州,不可在京師久留,否則恐有大患。」
葉老爺子驚道:「怎會如此?」
「時也,命也,京師龍虎盤踞,我乃月蟾命,流年不利於此。」莊道長搖頭道,「看來說再過五十年方可上京……葉相公,你也是福緣深厚的人,我既不在京師,你要布捐的錢還是算了,留著日後賑濟百姓。我這裏也有一些積蓄,聽聞今年京師糧價貴,請葉相公替我布施了吧,但勿要提我姓名。另外,我這裏還有一壺盧的回春丹,都送給你。」
葉老爺子又驚又喜,還有一糊塗,因為半天前,這個回春丹還是有緣人才能得贈一顆的。
「福緣深厚啊。」莊道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葉老爺子。
葉老爺子立時有了神,珍惜地捧過壺盧,「多謝天師。」
莊道長又拿出子,極為緩慢地到葉老爺子手中,眼中依稀可見淚。
葉老爺子也鄭重地接過,「我替京師百姓謝過天師高義!」
眾眷見此形,哪裏還有不服的。老太太心中更想,該青霄來看看,這年頭騙子雖多,但莊道長總不是濁流,即便今日看不到他的仙,單憑這份高義,不圖名不圖利,也堪為天師。
待與莊道長道別,葉老爺子將那壺盧里的回春丹倒出來一數,一共有四十九粒,他極為珍惜地數出幾粒,要分些給兒孫輩。
白氏親看到葉老爺子先前服丹后神大好,眼地道:「爹,這可不能按房分發,我們二房人多,青雲還在進學,正是要進補的時候。」
「唔。」葉老爺子淡淡瞥一眼,倒也真按人頭分給各房。莊道長那筆錢,則徐菁收起來,回去后依莊道長的意思,匿名布施了。
……
獨之際,徐菁又點了一遍手裏那幾粒丹藥,對溫瀾道:「看來莊道長的確是得道高人啊,視名利為浮雲。老太爺說這是漢時傳下來的丹方,我這份便切開,給和之與你用了,可惜咱們房中人……」
徐菁話音未落,就見溫瀾手一抬,與自己手中一模一樣的紅丹如圓珠傾瀉,噠噠落在瓷碗中,一數也有幾十顆。
徐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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