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如綢，棕黃的樹葉兒鋪了滿塘，兩片亮的角正在層疊的樹叢之間翻飛。

一個丫鬟打扮的正在追另一個跑在前面的人。

“縣主，我們還是別去了，天氣涼了，荷塘危險，萬一落水，萬一讓王爺……”

“不許烏！我好不容易才支開那個冰塊臉，你敢打退堂鼓？”

青擺飄飄，霍栩擼了一把袖子，杏眼圓瞪，怒視向自己后一褂的小丫鬟。

“玉兒不敢。”小丫鬟了手里的小魚網，有些張。

還未歸家的王爺和近在咫尺的縣主，還是先選近在咫尺的縣主吧，玉兒想。

畢竟縣主雖然頑皮，脾氣也不好，一上頭就喜歡砸東西，可對于聽話的下人還是很寬容的，哪怕老爺怪罪下來，縣主也會替們說話。

當然，這只是對于聽話的下人而言，至于不聽話的……

那可就自求多福了。

不知是不是說曹曹到，玉兒突然聽到后的草叢里有腳步聲飛快接近。這腳步聲并不急促，可似乎度很大，幾個落腳那人影便從樹木掩映中鉆了出來。

“嚴侍衛！”玉兒停下腳步，眸子里出幾分欣喜。

冤大頭來了！

有嚴韜阻攔，縣主鐵定去不荷塘，這樣一來，老爺不會怪自己沒看好縣主，縣主也只會把氣撒在嚴韜上，自己則完躲過一劫。

玉兒在心中暗暗想道，頗為贊賞自己的聰明。

“縣主，”嚴韜冷著一張臉，腳下幾次踏越，便攔在了試圖逃跑的霍栩前，“縣主，請回。”

那嚴肅的神，那僵的語調，簡直氣得霍栩一個倒仰，險些將手中的小魚缸砸在地上。

“嚴韜！你不過是我的侍衛，侍衛就該聽主子的話！識相就快給我讓開！”霍栩惡狠狠地盯著面前同一般年紀的年，表兇惡的像是在下一秒就要生吃了他。

照理說一般的下人被主子這麼斥責，饒是再有天大的膽子，也是不敢去阻攔主子半分的。

可嚴韜不一樣，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依舊擋著路不讓霍栩過去。

氣氛一即發，眼看就要手了，可一旁的玉兒卻是心下大定——據說嚴侍衛自五歲起便跟著縣主做侍衛，如今已有十年，這樣的戲碼每隔幾天便要上演。

然而縣主沒一次能順利達自己的目的。有嚴韜在，縣主甚至連東西都摔不，不過取而代之的是，縣主會想方設法揍嚴韜一頓，或者給嚴韜找一通麻煩。

比如……

“嚴韜，你不讓我去荷塘也可以，”霍栩一雙眸子滴溜溜轉了轉，“我呢，是聽說家中荷塘，生長有番邦進貢的蓮蓬，結出的蓮子在清熱去火方面有奇效。”

“我最近上火了，又不想喝藥，所以才想采蓮子來熬羹湯。”霍栩雙臂抱，沖不遠的荷塘抬了下下：“既然你不讓我去，那你替我去？”

年聞言，瞟了一眼玉兒手中的漁網，又瞧了瞧霍栩手中致的小魚缸，薄輕抿。

眼下已是九月下旬，京都又地北方，此時的蓮子早就老得不能吃了，霍栩這分明是要去魚，卻明正大說是去摘蓮子。

然而嚴韜什麼都沒說，直接應了下來。

“好，我去，”年話罷，卻依舊沒有讓開道路，“不過，若縣主趁我摘蓮子，便跑去別玩鬧，又當如何？”

“嗤，還真是我爹的一條好狗，”霍栩翻了個極其明顯的白眼，“我就在荷塘邊的涼亭里，監督你摘，可好？”

嚴韜這次沒再反對，前頭開路，一起向荷塘走去。他背對著霍栩二人，也沒注意到后二人換了幾個眼后，玉兒便悄悄跑走了。

清平王是當今圣上最得寵的親弟弟，所占的府邸自然也是一等一的豪華。后院的一個荷塘，便足有兩百平米，其上零零散散地栽了幾大片荷花，塘邊十米設了亭子供人賞花。

嚴韜送霍栩上了亭子，便往湖邊走去，可環顧四周，卻微蹙了眉頭。

塘邊竟然沒船？

他似是想到什麼，扭頭朝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個玉兒的丫鬟小跑著回來了。

接著，霍栩出一得意的神，朝他這邊了一眼，還揮手示意他快點干活。

們把船都弄走了。

嚴韜明白了霍栩的意思，于是只在塘邊站了一息，便不再猶豫，卸下佩刀準備下水，卻又聽后人喊道：

“別摘佩刀啊！要是丟了，嚴侍衛你賠得起嗎？”

王府是大戶人家，當然不會有人刀，可霍栩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嚴韜將刀放在岸上，哪怕沒人，也會讓這刀“被”。

王府侍衛的佩刀都是上等鐵，連刀帶鞘有三斤重。別看這點重量在岸上不算什麼，一到了水里，尤其是在力不支的時候，堪比千斤重。

但嚴韜沒有反駁的余地，他將刀重新掛在腰間，一步步踏塘中。他的水只能算是一般，是到王府后，府里給他找的習武師父教的，夠帶著主子保命的程度。

水位從年腳脖子淹到膝蓋，再到腰際，到前，嚴韜放棄在水中行走，雙腳離地游向最近的一片蓮蓬。

平靜的湖面上，年出的腦袋小小的，帶起一片片漣漪。

“嗤，真無趣。”霍栩盯著看了一會兒，便打算起離開，誰知那人在水里竟也不忘盯著，剛離開亭子，便聽到湖中喊聲。

該死的，憑什麼要在這里陪他吹冷風？

霍栩終于發現這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可也沒辦法，跑不過嚴韜的。

猶豫許久，霍栩干脆差玉兒找人，給搬了躺椅、暖爐和幾條暖融融的皮草來，舒舒服服窩在椅子上看戲。

看著，看著，上下眼皮開始開始打架。

霍栩睡著了。

做了個夢，夢見金鑾殿，夢見書房，夢見高貴的清平王跪在階下面無人，口中無聲地嚷著什麼，然后被侍衛生生拖了出去。

還夢見皇帝死了又換，夢見新皇帝邊立了一人。

那人手中執筆，竟直接就著皇帝的紙硯案臺筆走龍蛇，那紙金燦燦的，由卷軸拉扯著，右上角繡著“奉天誥命”三個篆大字。

似乎飄去了空中，目直直落在那一個個傾墨而出的小楷上。

[為結兩族萬年和平安定，特以清平王嫡，長榮縣主，霍栩，和親出使。]

長榮縣主霍栩？和親出使？！

夢里的霍栩驚呆了。

和親意味著什麼？遠離故土，再無歸期，人生地不的異國他鄉，任人辱擺弄，就像……

就像嚴韜一樣。

霍栩突然想到這個名字，而就在這時，夢里那個立在皇帝的影終于轉過了來，晨熹微中，霍栩終于一點點看清了他的臉。

劍眉，星目，寬肩，窄腰，一雙眸子微瞇，出凌厲的神，薄輕抿，面無表。

霍栩不認識這個人，但認得這個表。

沒有人能將“面無表”這個表做得比嚴韜更有嘲諷。

“攝政王決定了？”那著龍袍的天子竟以如此口氣問自己的臣子。

而那臣子竟然也敢欣然回答：“是，決定了。”

決定了，霍栩要去和親。

霍栩被嚴韜送去和親！

“啊！”霍栩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縣主，縣主您沒事吧？”玉兒的聲音傳來，一方被暖爐烘得熱乎乎的手帕輕遞去了霍栩的額頭上。

霍栩呆了半晌，晃晃腦袋，木木地向旁的玉兒，然后抬手，了下自己的臉。

疼的，不是夢，方才那個才是夢。

醒過神來了，霍栩長出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可笑。

清平王府權勢滔天，貴氣人，又是皇帝的親弟弟，除非清平王意圖謀反，否則皇帝再怎麼惱火，也要顧及孝悌禮儀，不可能那麼對清平王。

而嚴韜，不過是清平王府撿來的小乞丐，不過是空有一武力的莽夫走狗，有什麼本事能站在皇帝旁邊，讓皇帝畢恭畢敬地稱他為攝政王？

“縣主，究竟怎麼了？”玉兒端了茶水來，見自家縣主不過是休息了一會兒，竟然變得有些失神起來，擔心是被什麼東西給魘住了，一下子張道。

“無妨，”霍栩愜意地抿了一口茶，向不遠的湖心，那個小黑點仍在水中掙扎著摘蓮子，“只是做了個荒唐的夢而已。”

嚴韜永遠是的侍衛，氣包，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那種。

“哦對了，我睡了多久？”

“回縣主，有將近半個時辰了。”玉兒小心了下自己快要凍僵的手指，不由想到還泡在冰冷湖水里的年，只是本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準則，當然不會開口。

霍栩瞇著眼睛，打量著湖心的年。他已然沒了氣力，撲騰兩下便要抓著蓮蓬桿幾口，然而蓮蓬桿到了這個季節也是疲無力，撐不住他的時候，他便會短暫地沉水中，隔幾秒再掙扎著冒出頭來。

然而即使這樣，他依舊面無表。

不知怎麼地，夢里的嚴韜，攝政王嚴韜的臉突然出現在腦海里，面無表地瞥了一眼。

霍栩打了個寒。

一遍遍告訴自己那是夢，可夢里的人臉太真了，霍栩甚至相信，那大約就是嚴韜長后的模樣。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霍栩手心微微浸出了汗。

不然就這樣吧，時節已然了秋，若是真凍壞了他，回頭爹可能會派個更麻煩的侍衛來看管。

霍栩才不會承認有些怕了。

“走吧，”傲地起，從暖和的皮草里鉆出來，懷里仍抱著小手爐，邊走邊代道：“我看蓮子也差不多夠了，讓人洗干凈剝好，老蓮子雖不能生吃，藥或者煮粥卻是好的。”

霍栩自顧自地走了，而這次，后終于沒再傳來讓人厭煩的阻攔聲。

玉兒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心打量著自家主子的臉，確認主子已經翻篇了，方準備轉，給后的小廝使了個眼，可以結束這場折磨了。

誰知一扭頭，卻瞧見那魂不散的年已然游回了岸上，凍得青紫，卻是慘白，正踉踉蹌蹌地踩著水朝這邊來，里還無聲念叨著什麼。

好像畫本子里的僵尸！

“縣主……”瞧著他這副模樣，玉兒驚駭絕，住了霍栩。

誰知下一秒，便見嚴韜晃了兩晃，一頭栽倒在青石板磚上。

霍栩猝然回頭，就見一個影倒在地上，耳邊是玉兒抑的驚呼——

“嚴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