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的驗房已經停放著兩骸骨,再抬一口棺材,空間就顯得有些狹窄。
仵作一白,浸手祭香后便開始驗,小曲的脖頸有幾圈青紫勒痕,彷彿懸樑自盡般,是窒息而亡。
「但絕對不是懸樑自盡的。」仵作一邊查驗,一邊剖析,死者腳上穿著一雙舊鞋,鞋底均有污跡和磨損,但鞋後跟,有極為明顯的,好比如被人從背後勒住脖子,想要反抗,會不由自主的狠狠蹬,鞋跟就會出現明顯的磨損。
仵作再翻過,發現死者半以下的沾滿泥土,擺甚至因磨損嚴重而破了幾條口子。
褪去服發現,死者後背以下都有大大小小的青紫與破皮,這種傷勢顯然是經過長時間的拖拽造。
梁捕頭道:「你是說,小曲是被人勒死後,拖到山上的?」
仵作道:「脖子上的勒痕不均勻,頻死前有過巨大的掙扎,也可能是被勒著脖子活活拖死的。」
梁捕頭的眸子一沉,仵作補充:「我只是推測,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會是誰呢?」梁捕頭了下上的鬍渣,視線轉到謝老太爺那骨上,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今日貞白髮表的那一番言論,不得不懷疑,小曲的死與謝老太爺有所關聯,否則不可能這麼巧,兇手謀害了小曲把埋在了謝老太爺的空棺里。
可是關聯在哪裏?該從哪裏手?
如果當年是王六聽信了妖道的蠱,挖了謝老太爺的骨埋在自家院裏救兒,那麼目前能將二者聯繫起來的關聯就是王六。
可王六已經死了,棺材還設在自家堂屋沒來得及下葬,就因為一個無知的小孩闖進去撿到一截指骨,何大爺撞見后前來報,將王氏逮捕歸案了。
梁捕頭猛地想起來,這兩日圍著謝老太爺的骨轉,把另一骨都給忽略了,昨天他去抓樵夫,讓屬下找曹寡婦前來認一認另一骨是否是丈夫張的,結果如何,到現在都還沒出時間了解一下。
他扶了扶頭上的紗布,覺得傷口作痛,糾結是先換藥呢,還是先了解案,最後決定同時進行,一邊拆紗布,一邊聽屬下彙報:「誒,那曹寡婦一見到骨就開始哭,結果直接暈過去了,給我們嚇得把扛到保和堂,還以為是認出了這骨是丈夫呢,在跟前兒守了半天,醒過來,居然說是自己膽兒小,嚇著了,死活都不肯再看一眼。」
額角的鮮凝固后粘在了一塊兒,揭掉最後那層紗布就扯到了傷口,梁捕頭嘶地一聲,把紗布仍在桌案上,對屬下招了招手:「來給我上藥,然後呢?」
衙役走過去,拿起桌上一個小瓷瓶,拔掉塞子往他腦門上倒:「咱也不能強押著來認是吧,正沒轍呢,就說,他們親前,他丈夫是個賭徒,小指頭被賭坊斬過半截兒,後來就改邪歸正自己做點生意,才攢了積蓄娶了過門。」
梁捕頭皺了皺眉:「可那骸骨的十指並沒有殘缺。」
衙役上完葯,開始給他纏紗布:「對,所以那骸骨不是丈夫張。」
本以為會是張,結果線索嘎嘣一聲中斷了,梁捕頭煩躁不安的偏過頭,衙役給紗布打結的手因他這一偏沒把握好力道,直接將傷口纏了,梁捕頭痛嘶一聲訓人:「綁鞋帶兒呢,手上還有沒有輕重了。」
衙役冤屈:「頭兒,你先別,我再幫你松一松。」
「行了,就這麼著吧。」他揮開衙役的爪子,問:「那玩人手指的小丫頭找到了嗎?」
「之前去尋過沒找到,這丫頭也不知道鑽哪兒去了,我們從昨晚到現在不一直不開嗎,一會兒再去找找。」
「我說,也別盯著那丫頭,還有帶來報的那誰,就那老大爺,也帶回衙門審一審。」
「啊?」
「啊個釧釧。」
「我知道了頭兒,我馬上就去。」
衙役一溜煙兒就要躥,被梁捕頭喊住:「回來。」
衙役又躥回去:「還有什麼指示?」
梁捕頭就問:「你知道什麼了?」
「把那大爺帶回來。」
「為什麼帶他回來?」
衙役一臉茫然:「你讓帶回來肯定有你的理由啊。」
好一把狗啊!
梁捕頭只覺腦袋上套了一個箍咒,屬下一開口,就是念的一句咒,他痛苦的按住額頭。
衙役見狀,張道:「頭兒,怎麼了頭兒。」
瞧這念著咒的一臉關切樣兒,梁捕頭不忍直視,痛心疾首的揮揮手:「沒事,腦殼痛,你去吧。」
衙役不放心:「可是你臉很難看啊,要不去讓大夫瞧瞧?」
梁捕頭咬牙切齒:「別管我。」
衙役愈發擔憂:「好像很嚴重啊頭兒,去……」
梁捕頭忍無可忍:「別跟這兒礙眼了,趕滾,老子就是被你給蠢的!瓜貨!」
見屬下躥得比兔子還快,梁捕頭遂放低了聲音嘀咕:「非要著臉來挨罵,心想氣死我。」
隨後,他又了幾名下屬前往王六家,也許能在小曲的房中尋到些蛛馬跡呢?
一撥人剛進宅院,就看見趙九蹲在一個被挖開的大坑前,手肘擱在膝頭,支著腮喋喋不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我還是有點接不了,我再緩緩吧,我還得再緩緩,道長啊……」
說著一抬頭,正對上樑捕頭的目,兇神惡煞地對他一聲吼:「你在這兒幹啥?!」
把趙九嚇得一撅而起,差點一跟頭栽進坑裏,險險站穩了:「我,我,我……我跟……」結了半天說不出話,他指了指靈堂,貞白正好走出來。
梁捕頭立即又飆一嗓子:「你們在這兒幹啥?!」
貞白淡定道:「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這裏是民宅,你當逛集呢想來就來。」
這梁捕頭的脾氣是真不好,不就跟人喊,中氣十足,特能唬人,也許是在衙門當差這些年,制刁民不容易。
貞白子淡,別人的喜怒哀樂對影響並不大,除了偶爾慨,很多時候都有種事不關己的漠然,似乎一直都這樣,不跟人計較,所以梁捕頭氣勢洶洶也罷,譏笑嘲諷也罷,都沒所謂。
但曾經有個人說:「這是因為你不在乎。」
不在乎嗎?
不知道。
可那人還問:「你有把誰放在過心上嗎?」
放誰在心上呢,一直都是一個人,獨居深山,一年到頭或許會遇上一兩個借宿的過客,打攪一宿,翌日便謝過離開。
一直以為,會在那個深山老林的不知觀中渡完一生,與世隔絕。卻不料,懵懵懂懂地,就闖了塵世之中。還沒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自己就被在了葬崗的大陣里,長達十年,再睜眼,就看見了兩個手執長劍的狼狽年。
見貞白沒敢頂,梁捕頭邁進堂屋,沒好氣道:「看看這靈堂,烏煙瘴氣的,你們來搗什麼。」
貞白:「……」
趙九:「……」
究竟是誰搗的?你心裏沒點數嗎!
心裏沒數的梁捕頭理直氣壯地瞪了二人一眼,最後把目鎖在貞白上:「說吧,你又發現了什麼?」
「我們才剛到。」
趙九趕點頭迎合:「嗯嗯,剛到,你們後腳就進來了。」
梁捕頭將信將疑,拿刀鞘在門板上拍了拍,大喊:「孫排。」
負責跟蹤貞白的那名衙役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湊到梁捕頭跟前:「頭兒,的確是前後腳的事兒,我盯著呢。」
趙九很是吃驚,心道:你搞跟蹤的,現在這麼明目張膽了嗎?
梁捕頭揮了揮手,衙役立即加了搜查列隊,對每間大小屋子進行翻查,特別是小曲的閨房,梁捕頭親自上陣,連針或刺繡上的線頭都要仔細的瞧上半天,也不知這紅究竟有什麼好琢磨的。
趙九瞧著里裏外外的捕快,嘆了口氣。
一個衙役突然高喊了聲「頭兒」,就提著一雙布鞋和布從王六夫妻倆的房間走了出來,布鞋很舊,看起來穿了有些年頭,鞋面已經泛白,鞋底也隨著腳程磨薄了,但是針腳集,鞋墊打底很厚,面料且結實,所以及其耐穿,看得出做它的人費了些心思。
布鞋上沾滿了泥,好像田老漢穿去耕了地,沾著新刨出來的土。
因為擱在床底,秋冬的氣溫低,泥沒有干,還帶著些潤。而這種度有一定黏,梁捕頭把鞋翻了個面,鞋底黏著片綠葉。這個時節除了四季常青的綠植,樹葉枝丫全都枯敗了,所以梁捕頭對謝老爺子墳頭的那顆枯木逢春的樹印象及其深刻,當然還有貞白那翻玄學謬論的加持,令他印象深刻到只看一眼,就立刻辨認出鞋底這片綠葉跟那棵樹的葉子是一個品種,不出意外應是出於同了,畢竟這滿山荒蕪的,也就那一抹翠綠了。
為謹慎起見,他還得再跑一趟謝遠的墓地,對比泥土和樹葉。
梁捕頭抖開那套靛青布,一眼看見擺下角有塊扯破的缺口,他掏出從小曲手中摳出來的那一角,正好能夠拼湊起來。
之前他們懷疑小曲遇害時扯下了兇手一片角,那麼這套服怎麼會從王六的房間里找到?仟韆仦哾
梁捕頭衝進屋,打開櫃,翻出裏面男的所有服,還有布鞋,一一對比尺寸,眾人難以置信的發現,尺寸全都一致。
梁捕頭心猛地一沉:這是王六的服?
貞白道:「腰帶呢?」
「嗯?」梁捕頭愣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這件靛青開衫布沒有腰帶,他們又把王家裏裏外外翻了個遍,也沒找到那靛青腰帶。
那腰帶會是兇嗎,小曲被勒著脖子拖上山,埋進了謝老太爺的墳地里?
這個發現在梁捕頭的心翻起滔天巨浪,視線從上轉移到靈堂,盯著王六的棺槨久久出神。
一個父親,怎麼可能活活勒死自己的兒?
一定有別的原因,或者是——嫁禍?
他定了定神,命人去謝遠墓地,在山中進行地毯式搜索,在不放過任何蛛馬跡的況下,尋找那靛青腰帶,然後對比泥土和樹葉,而他得帶著布鞋與回衙門提審王氏。
安排完這一切,梁捕頭回轉向貞白,言又止道:「你……」
貞白:「我回客棧。」
梁捕頭頷首,剛邁出去一步,又扭頭警告:「不許妖言眾!」
見貞白沒給回應,梁捕頭道:「不然你就跟我回衙門。」
貞白有些莫名其妙,正要應聲,一個衙役衝進宅院,喊:「頭兒,找到了,那小丫頭。」
梁捕頭兩步上前:「在哪裏?」
「祥雲客棧。」衙役有些:「我剛追進去,就不見人影兒了,但是掌柜的說,那丫頭住那。」
原本要回衙門提審王氏的梁捕頭又改道去了祥雲客棧,以免又讓人溜了。
一個小丫頭,居然跟只泥鰍似的,讓府找了兩天。他怕再晚一步,這泥鰍又不知道到那個旮沓里,以免夜長夢多,他得先去抓回來。
可能是運氣好,一行人剛到祥雲客棧,就上那小姑娘邁出門檻,蹦下石階,往另一拐。
貞白一眼見那天青衫就認出了這小孩,何況一蹦一跳的上叮噹作響。
「誒,丫頭。」梁捕頭住。
小孩聞聲扭頭,立刻警惕的站在原地,目卻是盯著貞白的。
梁捕頭並未注意到這個細節,三步並作兩步過去:「讓咱們好找啊,你,什麼名字?」
小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貞白一眼,才咬了咬回答:「一早。」
「一早。」梁捕頭點點頭,微微躬下,一臉慈笑道:「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一早不適應跟人這麼近距離挨著,往後退了一步,看在眾人眼裏,似乎有些怕生,搖搖頭,沒吱聲。
「因為你不乖。」梁捕頭說,假裝訓小孩:「小孩子要聽話,要誠實,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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