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啥事給我寫信，有急事就去鎮上郵局給我發電報。地址……哎我到了學校就先給你來封信。」

一邊收拾行李,姚志華一邊囑咐江滿。江滿抬抬眼皮子：「給你寫信？就我這小學沒畢業的文化,以前你不從來沒給我寫過信嗎。」

「……」姚志華噎了半天，還是決定把信的事說出來。

江滿才知道,合著姚香香還干過這事啊。

頓時有點同姚志華了,怎麼就攤上這麼倒霉催的爹娘和妹妹，這麼一對比,還不如上輩子當個孤兒呢。

「那你早怎麼不說？」

「我那時候……」姚志華說，「一回來沒顧上不是嗎。」

江滿笑了下,心說你以前不說,自己憋屈著，恐怕不是沒顧上吧,明明是還心存幻想,還幻想修復所謂的婆媳關係，指著我跟你爹娘妹妹哪天能和好吧，現在大概是自己都傷心拔涼了。

「嗯。」江滿點點頭，「那你就寫,家裡有啥事我也告訴你。」

「等我走了,我爹娘那邊……」

「這你放心。」江滿一擺手，「大家相安無事也好,我肯定不會先找他們的的茬兒。」

姚志華想說我是怕我一走,他們找你的茬兒,張張,咽了回去,心累。

想想這人現在的脾氣估計也吃不了虧，於是決定臨走前去老宅一趟。

「忙不過來了，你就把穀雨過來幾天。」

「嗯，忙不過來我也只能穀雨。」

「老隊長那邊我跟他說過了，不你去上工，你別的啥也別管，就只管專心帶孩子，孩子小不能放下不管吧，反正基本口糧他得分給你們。你手裡還有多錢？」

集主義好，頂多不掙工分，當超支戶。

「還有個一百來塊吧，反正夠我們娘兒倆花一陣子的。」就時下的價，青菜糧食基本自給自足，有這些錢，一年半載應該生活不愁了。想了一下，「花完了再說唄。那你呢？」

「我在學校也用不著什麼錢，我們這樣重點學校，學生都發糧票和生活補。我上還有點錢，前幾天馬剛他們給孩子的紅包也在我這兒呢，回去買車票和日常零用夠一陣子了，學校也有些勤工儉學的機會。」姚志華說，「家裡要是缺錢了，你寫信說一聲，會有法子的。」

小孩醒了，姚志華看著江滿換好尿布，小心抱了起來，打著響逗了逗，小嬰兒黑白分明的眼睛便轉向。

「我跟你說，真的知道看我了。」姚志華抱著兒說，「你說這麼大小孩是不是應該會笑了？」

「才多大啊，笑也是夢笑，懂什麼呀。」江滿想了想，「要是自己知道笑，總得兩三個月吧？」

「也快兩個月了。哎，等我再放假回來，都五六個月大了。」想想要四五個月看不到小孩，都不知道能學會什麼，姚志華還真有點憾，也沒有相機，想給孩子照個相還得抱去鎮上，公社裡唯一一家國營照相館。想想大熱天再抱著孩子跑到鎮上，算了吧。

臨走前的那天傍晚，姚志華吃過晚飯回了一趟老宅，巧他大哥二哥也在，正在說事。

原來姚志國想把買江滿的那兩間西屋建一道圍牆隔開，收拾一個獨立的小院子，好預備給大兒子說媳婦。姚老頭和姚老太有點不樂意，就說大孫子才十四，一時半會也娶不了媳婦，西邊的院子還養著種著菜呢，圈也在那邊，砌了圍牆還養個屁呀。

姚志國就把姚志軍拉來說事兒，說你看老二家建起圍牆可以，咋到我就不許建了？橫豎現在是我買來的房子。

這個時候姚志華來了，姚老太一看見他就恨鐵不鋼的，嘆氣跺腳抹眼淚：「老三啊老三，我一天天給你數著呢，你放了四十多天假，統共沒回來幾回，你心裡還有親爹親娘啊？你不管娘，娘心裡還念叨你呢。我可憐呀，養大兒子還真忘了娘了……」

「娘，你怎麼一看見我就這樣，是不是我就不該來？」姚志華在堂屋門口站住，一腳門裡一腳門外，頓時一臉無奈，「一個村住著，你明知道我家裡大人小孩的忙死了，你念叨我咋就不能去看看，才幾步路啊？」

「我，我去你門上？我是你娘，我去你門上跟你們低頭討好？我看見你那個作妖作死的人來氣，你滿村裡去瞅瞅，誰家人跟一樣啊，整天跟個太上皇似的還得人伺候，這都滿月了也不下田幹活，不幹活不掙工分，等著吃.屎呢？」

「娘，那不是孩子小嗎。」

「呸！誰家還沒養過孩子？誰家孩子滿月了，人還啥活不幹的？偏你家的孩子貴了？就一個丫頭片子，還當個皇姑養了，啊呸，老三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你一個大學生，家裡好不容易供你上了大學……」

「娘！當著大哥二哥話說清楚，我上大學花誰的錢了，怎麼好不容易供我上大學？」姚志華堵了一句，看看姚老頭和姚志國、姚志軍，「要說是一家子供我上大學，那我明天就要開學了，你們各家一家給我拿點學費花銷來？」

「老三，你，你們大學不是不學費嗎。」姚志國馬上皺眉。

「不學費，還發糧票和生活補呢。」姚志華說，「那怎麼一家子供我上大學？我之前在家也沒吃過閑飯，掙工分、拿工資，也都給家裡了。我現在跟我媳婦沒法幹活缺錢用，我也沒找你們借吧，畢竟我們都分家了。」

姚老太張張，被問得沒了話說，姚香香從裡屋出來，撅著說：「三哥，你看看你，咱娘就是隨口那麼一句，養大你容易嗎，你就不依不饒了，爹娘親妹你都翻臉，你可真是讓那個人教壞了。」

「有事說事，你扯江滿做什麼？」話不投機半句多，姚志華皺皺眉，也沒坐下，就站在屋裡說，「爹娘，大哥二哥，我明天開學走了，今晚就是來說一聲，我學習忙，沒事也就不往家裡寫信了。」

「你，你要開學了？」姚志國說，「那，那我知道了，你放心，家裡有啥事我會幫你照應的。」

這話是他大哥說的，這要是他二哥說的，他興許還真信了。

姚志華笑笑說：「我家裡其實也沒啥事，小孩小，我跟生產隊說過了，眼下也不上工幹活，專心帶好孩子。村民鄰居得都不錯，應該也不至於有誰存心欺負們。我不在家，真要誰心欺負們娘兒倆，橫豎我還沒死呢，我總有一天還得回來。」

他揮揮手，也不管大哥和爹娘那些爭執不完的家務事，也不管姚老太在後委屈抱怨，便自顧自離開了姚家老宅。

路上遇到村裡民兵聯防隊的兩個小青年，笑嘻嘻跟他打招呼：「三哥，聽說你要開學啦？」

「對，開學了。」姚志華也笑著說，「過年再回來找你們玩。」

「明天上午走啊？三哥我明天早晨拉驢車送你行不？」

「明天下午走，我得先到縣城，天黑前趕到永城，後天一早五點多的火車。」

「那你來回一趟不得好幾天嗎？」小青年大概對全村第一個本科大學生崇拜的，殷勤地囑咐道：「三哥那你路上咋吃啊，那火車上能做飯不？還是有賣吃的？」

「放心吧，火車上的飯不好吃，我你三嫂給我多煮幾個蛋，做幾個發麵餅子，多帶幾個香瓜小蘿蔔的，一路夠吃了。」

「三哥，火車很長了吧？我聽說二三十節那麼長，我都沒見過呢。哎三哥，你給我們講講大城市的事兒唄？」

「你行了吧。」另一個小青年他，「三哥明天就走了，你先讓他回家摟三嫂去吧。三哥，明天下午我們拉驢車送你，正好幫家裡去供銷社賣蛋。」

「哎，好，那就明天吃過午飯，涼快一會兒咱們就出發。」姚志華笑揮揮手，心裡卻埋怨著，別說摟你三嫂了，我閨都不想讓我多抱一會兒，嫌我抱的不好。

回到家還是忍不住跑去抱閨，要多抱抱，一走小半年呢。

頭天晚上發了面，江滿第二天一早起來，就烙了一摞碗口大的發麵餅，特意燒的麥草，面弄得一些，餅子在鐵鍋里小火慢慢炕，炕得干噴香、表皮焦脆，有點像新疆的饢，夏天存放幾天也壞不了。

車上三天時間，煮了十個蛋，一邊擔心會不會臭了，一邊跟餅子包在一起。

姚志華則自己洗了幾黃瓜、香瓜，幾個小蘿蔔，麥江滿喝完了一瓶，他就把玻璃瓶拿來，裝了一瓶自家腌的酸辣豆角，用了多年的軍用水壺也裝滿涼開水。

「家裡還有沒有空罐頭瓶？我裝點兒豆醬帶著。」

「你帶這個醬怎麼吃啊。」江滿去找罐頭瓶，「這個醬都是用來做菜的，花椒多得麻，齁死人。」

「夾饅頭夾餅子，好吃著呢。」姚志華說，「你可不知道，滬城那邊口味太清淡了，學校食堂的飯菜我吃著沒味道。」

「可以做個辣豆醬啊，你去弄點辣椒面，家裡不是有豬油嗎，我記得還有小半碗豬油渣，都放進去，熱油煉一煉，肯定更好吃，也沒那麼咸了。」

「還有這吃法？聽你說的就好吃。」姚志華一聽就來勁兒了，趕就跑去拿辣椒面。江滿心說，這要用牛更好吃，可這年月誰家吃得起牛啊。

姚志華半瓢紅辣椒面都端來了：「多放多放，辣椒面不怕多，我還能拌到菜里吃。還能不能放別的？」

「放點蒜蓉和鮮辣椒更好吃，可是放鮮的東西容易變質。」江滿說，「蔥姜蒜油鍋里炸炸還得撈出來，不然你吃不了幾天就壞了。」

「嘖，你以為我帶去還能吃多時間呢，一個宿舍六個人，幾天就吃了。一開學，大家都帶各種特產，全都一起吃。」

又做了一大碗加了豬油渣的辣豆醬。姚志華幫燒火，笑嘻嘻說：「真香，聞著就好吃。我媳婦還賢惠的啊。」

江滿：「我是怕你霍霍我的醬。」

辣豆醬放涼裝進罐頭瓶，姚志華來時背著個大行李包，服鞋書，走時基本還得帶上，再加上一大包吃的喝的，就多出來一個大編織袋，還死沉死沉的。

「怎麼跟搬家逃荒似的？」他叉腰看著笑。

「你得了吧，誰逃荒帶這麼多吃的喝的？」

「哎，扛上火車就行了，下了火車公車到學校門口。」姚志華看了看，一樣也捨不得拿出來，都帶上吧，橫豎他個子高力氣大。

中午包了韭菜蛋餃子，姚志華吃完就趴在床上跟睡覺的閨說話：「暢暢，我走了啊，爸爸走了，去上學去了，等過年的時候再回來抱你。」

又說：「你在家好好聽媽媽的話，可不許氣人。」

「呵。」江滿哧笑，「要能聽懂你說話，我倒還省心了。」

「長大也快，你看，我寒假回來就該會坐會笑了，再等到明年暑假，差不多都會走路了。」

等小孩醒了，他剛抱了一會兒，外頭昨晚那倆小青年拉著驢車在門口喊他：「三哥，走啊？」

「這就走？」

「對啊，這不是怕你誤了車嗎。」

「行，就來。」姚志華放下孩子，用兩手指比劃著了孩子的小腮幫子，「江滿，那我走了啊？你看著孩子，就別出去了。我走了。」

「我抱著呢，我不出去送你。」江滿笑了下，「指不定有人送你吧。」

「你，你這人……」姚志華剛想拎起大行李包，聽這話索又放下，「我說你這人，真沒意思。」說著走過來，手在臉上了一下，「你還不得我走是吧，哼，看我走了誰管你們兩個。」

江滿往後仰頭躲開，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人家外邊等著你呢。」

姚志華背起大行李包，費勁地拎起編織袋，出門走了，走到院子里，一個小青年跑進來幫他拎著編織袋：「嗬，這麼沉？三哥你都帶些啥呢。」

「好吃的好喝的。」姚志華樂呵呵地，「你三嫂專門給我做的。」

「嘖，三嫂真疼你。」

姚志華笑，回頭揮揮手，爬上驢車走了。江滿抱著孩子，慢慢走到大門口，便只看到路口驢車一拐彎，看不見了。

下午四點半左右，客車經過鎮上，到縣城再轉車，姚志華下了車就扛著大包小包去購票，在購票看到了趙明歌。

不知為什麼，他真沒怎麼意外。

上次馬剛他們來，就問過他開學返校的日期了。姚志華看了一眼購票掛著的大鐘，縣城去永城的車多，時間耽誤不了。

其實如果趙明歌不來，他倒還打算去找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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