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深夜,離除夕僅剩兩日,榮王府上下早已張燈結彩,八歲的小世子迫不及待在後院一塊空地玩起了炮竹,聲聲脆響驚了遠近的鄰坊。
安興坊這一帶非富即貴,有人聽著王府開始放炮竹,各府小孩均按捺不住,接二連三,空中出片片脆聲,年味正濃。
喧囂裏,一匹快馬如離箭奔至王府大門,那黑侍衛來不及勒馬,徑直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差點撞上門口的石獅子,他顧不上渾汙,幾乎是連滾帶爬衝王府正門,
“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
榮王正在書房與長史李兆確定最後一批年禮的禮單,每年進臘月,封地各員或與榮王來往的富商貴賈皆有年禮門,榮王雖是高居王叔之位,卻也有不得不打點的人和事,先前已經送了幾批,如今這是最後一批,正打算在除夕前送往各府,其中那居首的便是慕府。
李兆正須說著什麽,瞧見管家領著一蓬頭垢麵的侍衛進來,一時愣在當場。
“怎麽回事?”
那侍衛朝著案後神高深莫測的榮王,撲通一聲跪下去,
“王爺,大事不好,泉州希家出事了,半月前大理寺派人南下,悄悄去希家拿人,小的這一路奔回京,給您報信,卻遭遇暗中阻擊,現如今,大理寺的人將希家大老爺,二老爺並兩位爺,老太太等十來人押送京,現在囚車已經了大理寺的大門!”
咣鐺一聲!
榮王手中的青瓷茶杯頃刻墜地,滾燙的茶水澆落在他腳背,他疼痛而不自知。
“你說什麽?希嘯天和老太太被押送了大理寺?”
饒是一貫鎮定的榮王,此刻也不變了,額頭青筋暴起如虯結,麵猙獰可怖。
那侍衛哭喪著道,“是,大理寺神不知鬼不覺拿了人,這一路速度齊快,屬下曾數次飛鴿傳書京城,王爺您沒收到嗎?”
榮王與李兆相視一眼,均是駭然無比。
這是有人算到了榮王與希家的關係,故意切斷雙方的聯絡,便是有意打榮王一個措手不及。
“這是誰在跟本王作對?”榮王眼底紅暴起,角牽扯幾分冷。
李兆卻顧不上這頭,而是先問道,“可知希家是因何罪名被下獄?”
黑侍衛搖頭,“屬下不知,這次大理寺的人如鐵桶一塊,屬下一路跟蹤,愣是沒打聽出半點消息來”
“肯定不是小事,否則也不會弄到京城來,也犯不著大理寺親自手”李兆心頭海浪滾滾,凝榮王道,“殿下,來者不善啊,若對方隻是針對希家,或許還好,若是牽連王府,那便是風雨城”
榮王沉沉吸著氣,腦筋竟是一團麻。
一月前希家才派人來過京城,送了幾車子厚禮京,他幫著打點朝中權貴,意在拿下漕運總督之位,來的還是希家三老爺,說是順帶尋他那不的兒子,從當時形來看,並沒有半點征兆,怎的突然間便被下了獄,還被直接押送京城?
“王爺,人是大理寺拿的,想必幕後人也是刻意避著咱們,不如下這就去一趟刑部尚書府,拜見陳閣老,讓他想辦法探聽消息。”
榮王默了默,答道,“我親自去!”
榮王理了理袖大步往外走,步書房想起什麽扭頭吩咐管家道,“封鎖消息,不要王妃知曉。”
“遵命!”
榮王顧不上寒風凜冽,棄車騎馬,帶著李兆並數名侍衛直奔陳瑜府中。
彼時陳瑜正在書房翻看折子,再過兩日衙門便要封印,他麵前便擱著一大摞文書需要批閱,陳瑜已過而立之年,數年前發妻病逝,府上如今隻有幾個姨娘伺候,並嫡出的一兒一。
常年有人來府上說,意在讓他續弦。陳瑜因疼一雙兒,加之後宅還有老母持,此事便擱置不提。
即便是三十三的年紀,陳瑜卻顯得尤為年輕,眉目深長,麵容朗潤,隻偶爾抬眸時,能瞧見那眉眼暗的深沉。
管家帶著榮王匆匆叩門,陳瑜微訝異,親自開門見榮王一臉寒冽便知是出了事。
“王爺請進!”
陳瑜親自將榮王請書房,著人奉茶遞上手爐,又揮手示意下人出去。
“王爺深夜至此,可是有要事?”陳瑜斂眉在榮王側邊落座。
榮王不及喝茶,起朝他拱手,神凝重道,“有一事,拜托陳閣老周旋!”
陳瑜微微錯愕,忙起還禮,“王爺這是做什麽,陳某當年差點不能進士,得王爺在先帝麵前說上好話,才能及第,否則哪有今日閣之風,王爺有事吩咐陳某便是。”
榮王看了一眼李兆,李兆在一旁躬開口,
“陳閣老,大理寺在兩刻鍾前將泉州希氏闔家捉拿下獄,那希家便是我們王爺的嶽家,榮王妃娘娘的母族,我們王府是一點風聲都沒收到,不知希家因何事下獄,也不知是擋了哪路神仙的道,還請閣老幫我們探聽一二!”
李兆懷疑希家是在爭取漕運總督一事上得罪了人。
陳瑜也算是經曆宦海沉浮的老狐貍,從李兆這隻言片語就嗅到了暗中風湧,他並無廢話,隻側頭榮王道,
“王爺在此歇息片刻,在下這就去一趟大理寺!”
榮王麵驚喜,“如此,皆仰仗鬆陵!”鬆陵乃陳瑜的字。
陳瑜慨然一笑,朝他躬回禮,即刻推門而出。
窗外夜空璀璨,炮竹聲歲歲迎年,王府稚兒的歡聲笑語仿佛隔著幾條街送榮王的耳郭,他布滿壑的老臉,倏忽了幾下,藏暗的危機如毒蛇在伺機而,令他整個人惴惴不安。
他這輩子本是霽月風,擔著賢王之名,唯獨在那件事上昧了些良心,希家及希玉靈是他唯一的肋。
榮王沉沉閉上眼,書房落針可聞,唯有茶水煙氣嫋嫋,飄搖而不自知。
半個時辰後,陳瑜披霜而歸,他推門的瞬間,臉幾乎是難看至極,就連步伐也不那般穩當。
榮王見他如此臉,心涼了半截,忙傾相迎,“怎麽回事?”
陳瑜眸眼艱,語氣低沉,“王爺,您得罪了慕月笙嗎?”
榮王幾乎是一愣,旋即後知後覺地瞪大眼眸,麵驚駭乃至不容置信。
陳瑜從榮王的臉便知,他與慕月笙必定有糾葛,一時顧不上禮節,右手重重扣在桌案上,聲響沉重,
“大理寺卿陳鎮是慕月笙的一條狗,這件事必定是慕月笙一手炮製,些許是早就防著你我,慕月笙與陳鎮做的滴水不,便是我剛剛去大理寺,那陳鎮也隻字未提,說是明日朝堂見分曉,我知此事非同小可,愣是廢了一顆棋子方得探聽一些隻言片語,才知希家犯了大罪,控了市舶司,吞了朝廷不稅賦。”
“那慕月笙便領著戶部尚書,這事可不是栽到了他手上麽?”
陳瑜麵不快看向榮王,“王爺,下勸您棄車保帥,慕月笙敢這麽做,必定是證據確鑿,此事鬧去陛下跟前,也無濟於事,您一直有賢王之稱,也從不幹涉朝政,莫要因為希家汙了自個兒的名聲,牽連了王府。”
陳瑜是一名政客,他並不懂得榮王與榮王妃之間的事,隻當榮王也曾算是梟雄之輩,應該不會婦人之仁。
不料他說完這話,榮王竟是悲從中來,苦笑連連。
“多謝鬆陵幫忙,隻是有些事可以退,有些事卻不能,無論如何,本王這次怕是得跟慕月笙掰掰手腕。”
“還請鬆陵明日朝堂為我遊說一二。”
陳瑜頷首,“這是自然,我也不會坐實大理寺無法無天,我會讓陛下把這樁案子三司會審,屆時我們才有手的餘地,隻是您得做好心理準備,即便能挽回一二,怕也罪責難逃。”
陳瑜之所以會幫忙,不僅僅是給榮王麵子,更是想借此機會打擊大理寺並慕月笙,朝堂總不能慕月笙一人說的算,他相信皇帝肯定會站在他這一邊。
榮王頭疼道,“我隻想留希家一族命,至於其他的,不再強求。”
市舶司有他的人,希家就算有所貪婪,數額應當不大,慕月笙無非是給崔沁出氣,才做此文章,榮王心裏想,此案關鍵還在皇帝那頭。
“本王這就進宮麵聖!”
榮王出陳府大門時,王府已經送來了一輛馬車,榮王上了馬車便靠在車壁上出神,臉上更是出幾分不可思議。
慕月笙不是跟崔沁和離了麽?
怎麽還會想著給撐腰?
榮王馬車行至宮門,卻被告知皇帝正與慕月笙及另外一位範閣老在議事,榮王便知自己失了先機。
這慕月笙一旦狠起來,便是不給人半點機會!
回到王府,不知是何人了風聲,希玉靈已知自己的母親並大哥等數人皆下獄,一時哭鬧不止,榮王再三哄勸並保證會救出希家,希玉靈才停止哭泣。
弱無骨倚靠在床榻一側,幾乎是瑟在牆角裏,淒楚的麵容出幾分猙獰的寒笑,
“報應啊,肯定是報應來了”
次日清晨,泉州希家獄一事掀起了滿城風雨。
榮王這一晚上不曾合眼,愣是拉下老臉,走了數家權臣府邸,說各位僚在廷議上幫著希家說話,太極殿正殿,以陳瑜為首的一派員要求大理寺迅速公布案,提供證據。陳瑜更是要求三司會審,意圖將斷案權拿出來,以防大理寺卿陳鎮攜私斷案。
整個朝堂幾乎是爭論不休,隻是讓人疑的是,慕月笙這一派的人,除了陳鎮據理力爭,其他人皆是一副看熱鬧甚至是不可思議的表。
便是慕月笙本人,更是置若罔聞,反而跟禮部尚書範玉清商議起了開春科考一事。
陳瑜也算是爾虞我詐多年的老手,敏銳地嗅出了不對勁,最後拂袖製止底下的人爭論,瞇著眼質問陳鎮道,
“陳大人,本隻問你一句話,你們說希家貪汙賦稅,數額多,證據何在?”
陳鎮聞言慢悠悠捋了捋胡須,氣定神閑道,
“陳閣老,您這話下便不懂了,您這是打哪聽說希家是因貪汙賦稅而的獄?”
陳瑜聞言臉頓時千變萬化,差點往後踉蹌而退,他沉著臉,從牙裏出一行字,
“你什麽意思?”
陳鎮頷首一笑,“您昨夜派人私探大理寺,今日朝堂公然汙蔑本,陳大人,您不過剛剛閣,便是想將大理寺和刑部都拿在手中,今後好這個朝堂讓你做主是嗎?”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便是陳瑜貴為閣老也承不住!
慕月笙這哪裏是在對付榮王和希家,這是想順帶托他下水!
好他個慕月笙!
陳瑜臉急轉直下,片刻寒氣滲人,他瞇著眼遠遠覷了慕月笙一眼,暗道自己馬前失蹄,因著昨夜被榮王所急,一時了陣腳。
原來慕月笙早就算到了他會借此事做文章,假意放出消息,誤導他和榮王,以至今日鬧出這麽大烏龍,他臉麵無不說,榮王接下來也斷不能再幫著希家說話。皇帝更不可能讓他參與斷案。
慕月笙這是要把這樁案子辦鐵案!
然而這還沒完,接著陳鎮說出的話才更駭人。
“諸位大人,榮王殿下,陳閣老,希家所犯不僅僅是縱市舶司,竊取朝堂利稅之罪,更是膽大包天,有謀反之嫌”陳鎮列出一連串聳人聽聞的證據後,目幽幽瞥向榮王,
“說來榮王殿下為何一直慫恿著自家大舅子當漕運總督,您以為漕運總督是什麽人都能做的嗎?”
漕運轄著朝廷命脈,一個王爺要管漕運,意何為?
陳瑜和榮王已是心神俱碎,冷汗涔涔,不等二人反應,隻見陳鎮緩緩踱步至殿中,朝天子而跪,聲音慷慨激昂,
“陛下,臣此次派人去泉州查案,還聽到當地百姓流傳一句話,說什麽泉州天高皇帝遠,不聞天子,隻聞榮王”
榮王曾先帝囑托,前往南境肅清海患,開拓海貿,是以榮王在泉州和番禺這一帶皆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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