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著大象的汽車一路顛簸地前行。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擋板下進的變得暗淡而灰白,旋即朝著更加黑沉的方向轉去。雨點敲在貨廂頂上,發出一聲金屬質地的脆響。打擊音在短短半分鐘時間里就變得連綿不絕, 高高低低地環繞著, 可以輕易擾一頭野的心神。
安瀾靜靜地把腦袋在了籠子底部。
長夢百年,聽過雨點打在草地上的沙沙聲,聽過雨點打在樹葉上的噼啪聲,聽過雨點打在河面上的咕咚聲,卻沒有聽過這樣質地的鼓點。
恍惚間能被想起的只有一段已經褪了的回憶——瓢潑大雨沖刷著窗外的遮棚, 即使屋子里的人急匆匆趕去拉上了玻璃窗, 那鼓點仍然有余力從每一道隙里穿老墻, 悶悶作響。
......這不是自然界會有的聲音。
而萊婭就是在這種不自然的聲音里蘇醒的。
集的金屬敲擊音,加上悉的腥味,再加上陌生的、幽暗的、震著的環境, 還不知道今夕何夕的小象頃刻間就被嚇得魂飛魄散, 下意識地掙扎起來,想從籠子里撞出一條生路。
如果是年非洲象,就連片的鐵柵欄都會在它不可匹敵的巨力之下扭曲;但萊婭只是一頭不到三個月大的小象,無論撞得再怎麼用力, 被摧毀的也不可能是面前這個堅固的牢籠, 只有它和金屬相比稍顯脆弱的皮和骨骼。
安瀾不得不想辦法介。
先是試著推欄桿,發現貨廂里安裝了足夠多的道和搭扣,就算以兩歲齡小象的力氣猛推也紋不, 便把主意打在了自己長長的鼻子上。
象鼻......很靈活,可再靈活的象鼻也沒法真的跟貓咪一樣變,從過于狹窄的拉桿間隙里整穿出,當勉強到萊婭在籠子邊上的腦袋, 鼻子中段已經是鉆心的疼,本來用于提高象鼻敏度的神經每一都在囂著反噬。
萊婭哆哆嗦嗦地倚向了的。
眼看這種安有效,安瀾也只好祈禱鼻子不會被夾傷,維持住了高難度的傾斜站姿,但同時也分心關注著汽車前方的靜,希能通過蛛馬跡判斷出盜獵分子的向。
汽車頂著暴雨前行,可能是因為大水封路,速度在逐漸變慢,轉彎的次數在逐漸增加,到最后,干脆緩緩地停了下來。車門被打開,旋即關上,車隨著這個作輕微搖晃。
有什麼人念叨著“麻煩”之類的話,在雨點的敲擊中不甚分明,沉沉的隨著貨廂廂門的開啟流淌進來,照亮了貨廂后段的形,也照亮了一個將會被安瀾永遠記住的影。
那是一個穿著土黃夾克的男人,皮黝黑,蓄著絡腮胡,左眼皮有些無力,兩個眼睛因此看著不是一樣大小。他先是觀察了一會兒,然后爬上貨廂,腋下夾著手電,左手抓著個臟兮兮的塑料瓶,里面的白不斷搖晃,但就算是腥味都不住上駁雜的屬于同類的氣味。
毫無疑問——這個團伙不是第一次捕捉小象。
安瀾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穿夾克的男人瞥了一眼兩頭小象的古怪造型,本來打算往籠子中間走的腳步一頓,繞向了籠子的側面,顯然對兩歲非洲象的力氣有所忌憚,不愿意進象鼻的襲擊范圍。
可笑的是,安瀾本來也沒打算襲擊這個男人——盡管心里恨不得把他劈兩半,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讓萊婭接投喂——但看到他這樣的行為,至得出了這伙人惜命如金的結論。
事實也的確如此。
五分鐘后,穿夾克的男人離開或貨廂,又喊來一個同伙,才敢靠近的籠子,在整個投喂的過程中還都抓著武。估計是擔心藥過量,他們沒有攜帶麻/醉/槍,而是換了電/擊/槍。
雨聲震耳聾,胃袋里搖晃著,藥還有些殘存影響,在兩個人類離開后,安瀾很快就變得有些意識朦朧,眼睛也在緩緩地閉上,連汽車什麼時候又再次發起來都不知道。
再次醒來,天已經完全黑了。
汽車似乎是開過了某個關卡,外面有急促的談聲,有嚴厲的質問聲,還有手掌拍打貨廂側面的“咚咚”聲,但不管怎樣盤問,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真正打開廂門,讓安瀾因為激被提到嚨口的心又沉沉地墜回了肚子里。
他們到底花了多錢去打點?
被打點通的關系到底牽扯有多深?
不管怎樣思索,最后都會得出一個讓人發苦的結論,而這個結論都不必是什麼猜想,是安瀾在第二天看到的一切就可以提供有力證明。
盜獵分子抵達的是一個用于倉儲的平房。
關著兩頭小象的鐵籠被從車上推下,讓安瀾在離開家鄉后第一次看到了天空,但完全沒有因為看到外面的風景或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而有什麼輕快的緒,因為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氣就已經像有毒有害氣一樣,要讓窒息了——
極其龐雜、灰塵撲撲、約帶點腐臭的氣味。
它從平房的每一道隙里溢出,將屋舍外圍浸泡森冷恐怖的海洋,幾乎沒有可能去辨別里頭究竟堆放過又還堆放著多個同類的骸,是不是堆滿了每一個隔間,是不是從地面堆到了天花板......只是一個照面,安瀾就被摁在了海底。
就在掙扎著呼吸的時候,盜獵分子已經把這一次收獲的象牙從貨廂里卸了下來,而這個場景本甚至比這恐怖的氣味還要讓人頭暈眼花。
在日下看到家族的損失是一種讓人麻木的驗,安瀾只瞥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但知道:從今往后的每一天,那掛著泥土、碎和干涸跡的森白長牙都會徘徊在最深的噩夢當中。
萊斯特,詹妮特,夏婭,安爾......從它們上取下來的部分可能會被做筷子,做珠串,做擺件鏈......但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有緣得知,這將會是他們彼此之間見的最后一面。
要怎樣理這種心碎的事實呢?
又要怎樣安陷歇斯底里之中的萊婭呢?
萊婭,完全被巨大的恐懼和朦朧的預知垮了的萊婭,正在鐵籠里絕地嚎著,紅著眼睛,舉著鼻子,瘋狂地撞擊著欄桿,直到額頭和一寸一寸地破潰,抖得像風中的一片樹葉。
安瀾以為世界上不可能有比這更讓人揪心的畫面了,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推翻了的想法,也讓更加意識到這個犯罪團伙的喪心病狂。
這天下午,兩頭小象被再次裝車。
承載著們的車輛在路途中換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換了一輛相當有規模的重型卡車,面容漸漸開始變得悉的男人,馬默雷納,仍然每天數次打開廂門,有時是為了喂食,有時是為了簡單清潔,但有時......則是為了放置“貨”。
各種各樣的、傷痕累累的、活著的貨。
送貨的人說著安瀾無法聽懂的語言,有當地居民,也有其他大陸的面龐,來時帶著不可錯認的腥味,走時則帶著一卷卷浸了汗的鈔票。
第一次被放進來的是兩個用收納箱改造的“鳥籠”,里面裝著型巨大但羽蓬的灰鸚鵡;第二次被運上來的是三只蜷在一起的獵豹崽,或許是因為害怕,或許是因為沒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它們得瘦骨嶙峋,神態也頗為神經質,只是本能地支棱著耳朵。
第三次被運上來的是三個木箱,蓋子打開著,嘶啞的鳥聲隨之而來。每一只野鳥都被裝在單獨的大塑料瓶里,三個一捆用黃膠帶捆在一起,有些瓶子里已經沒了靜,臭氣熏天。
最后被運來的是一些頂級掠食者。
兩只獅子崽還沒有小狗大,卻已經有了攻擊的本能,它們被送來時,三個男人用擋板隔著實施換籠,仍然不防被它們撲到了擋板頂部。
賽思科尖著,馬默雷納卻提起了橡皮。
在小獅子第二次發攻擊的時候,他狠狠地朝著對方的鼻子了過去,帶起破空的風聲,第一下把它打得偏過頭去,第二下把它打得翻倒在地,第三下把它打得像貓一樣嚎了起來。
這天之后,獅子學會了畏懼拿著棒的人。
安瀾把所有畫面盡收眼底,一邊吃不飽,一邊要照看萊婭,一邊被這些景象折磨,一邊擔心地獄般的未來,實在是有些疲憊。沒有余力再去關注汽車七拐八拐究竟是在往哪里開,但卻有種預——他們距離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了。
載著野的卡車最后駛了一個港口。
不需要的靈敏嗅覺,安瀾也能嗅出海風的氣息,當最后被搬運下來時,看到的是漆黑的夜空和堆滿了集裝箱的海港。燈把一些區域打得亮如白晝,但也讓其他區域顯得更加暗沉。
馬默雷納看著手下卸貨,自己走向一個矮個子的、穿著制服的人,練地為他點了一香煙,然后和他說起了諸如“大賺”之類的話。
齊達手上拿著一張被折得發爛的紙,在沿著籠子核對數量,約莫是發現又死了什麼東西,他大聲咒罵一句,但很快就在馬默雷納警告的瞪視中低聲音,不太高興地啐了一口。
安瀾掃視碼頭,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境——
卡車在索馬里卸下了鐵籠。
鐵籠正在接近一艘鳴笛的貨。
而這艘貨將會在今晚啟航,開往另一片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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