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云凝滯之端，飛鳥絕跡之，尚存留著一方蒼碧，仿佛一抹蝦青的薄釉，那是天際的盡頭。此時若極目遠眺，尚可看到重巒疊嶂，玉嶺孱，那便是東山了。

陸昭收回湛湛目，披上斗篷，利落地在頸盤好了結，在一名戍衛和一名侍的隨行下，默默向吳宮舊苑走去。

后的臺城，炎吞天噬地，殿宇焚爍燼燃。頭頂的天界，風雨如晦如磐，鼓角如霆如鈞。屹立百年的宮墻，在天雨業火的雙重洗禮下，褪去殘紅，化為滿地的腥。而上玄的袍溶于黑暗，亦溶于腥。

三人行至玄武門下，方才有羽林衛迎面而來：“人已經抓到了。”說完，便將一個著殘甲，半死不活的人推扔在了地上。傷痕累累的頭盔從那人頭上一松，滾到了陸昭的腳邊，青的纓紱淌在泥濘之中，毫無生氣可言。

是個職位不高的魏國軍。

陸昭皺了皺眉，難掩厭惡之。“什麼名字？”

“袁措。”跪地者雙了。

“陸衍——是怎麼死的？”的音原本清越無匹，卻因小小的頓挫，流出人的寒峭。

“中、中流矢而死。”袁措的每一寸仿佛都在抖，吐到最后一字已近乎失聲。

“是麼？”玄斗篷的兜帽慢慢褪去，遮蔽于其下略微蒼白的容，一如深淵之中托出的清冶蓮花，在這座人間地獄中盛放。

咣當一聲，頭盔被踢開數丈遠。滿臉泡的軍還未來得及瑟一下，脖頸便被旁邊的侍衛一腳扼住。

“貴、貴人。”結抑制不住地，在用盡力道的腳下愈發疼痛，“人真不是我殺的。”

貴人依舊站在原地，不分毫，眉眼低垂，一如生菩薩般容貌，卻沒有一憐憫。“重新說。”

到脖頸上腳掌的力道稍稍松弛了些，袁措的呼吸反而更加局促：“貴人，軍、軍中夜驚，是虞衡開的城門。在下見到的時候，將軍已中數箭而亡。皆是背部中箭啊貴人。”

長睫微微抬起，在愈發沉重的水汽中，閃過一慟意，隨后是一聲輕笑：“素聞大魏太子麾下軍法隊嚴明，陸衍是中箭而死。讓你以陣斬記功？他們不敢。”

锃亮新的軍功牌低垂在袁措眼前，上面刻著的正是他的名字，晃得刺眼。順著吊牌的方向看去，同樣炫目的是子與那位死者太過肖像的面容。

素聞吳主夫人曾產下一對龍胎，其中一個就是陸衍。那麼眼前這位玉面修羅的份，亦可想而知了。

可他真的冤枉。其實吳魏兩位國主曾指淮水盟誓，若來日兩國開戰，禍不及皇族。可是開戰前大都督又說了，太子有令，斬敵將首者，賞金百鎰。他看到了倒在泊之中陸衍，即便盔甲已被踐踏的殘破不堪，亦能便認出盔甲邊緣包裹的上好皮革。還有那把百辟刀，鑲金嵌寶，真是致。然而連出鞘的機會都沒有，它就被埋在了主人的下。

袁措也沒有多想，只覺得眼前的人應當是士族家的孩子，于是撲上前去一刀便往脖子上掄。他的刀尚還鋒利，但戰數次已有了缺口，砍了一下，頭顱竟沒有斷。于是他閉著眼睛，連補了數刀。即便如此，他依然忘不了死者的面容。那是俊秀白皙的貴胄面龐，而且，他還那麼年輕。

不過，既然被捉住，對方又是那樣的份，袁措也知道，自己的命八是留不得了。他不懂得，亦不清楚，自己是否早已被當某個上位者用過的骯臟手套，在完殺戮吳國皇室這個壯舉之后，被推到了對方的眼前。若沒有那個命令，他是否會對那個尚未弱冠已死的年，再補上許多刀？如果他不要那黃金百鎰，是否就可以在明年開春回到家鄉，看看他的妻、慈母和兒？

想到這里，盡管是猜測，袁措忽然掙扎起，跪地嘶喊：“不、不是我……是他們！”咽涌出的腥膻仿佛蛇膽，將他的聲音灼得沙啞，灼得格外怨毒，“是太子下的令，是太子！他自己跑去攻朱雀橋了，倒把嫌疑撇得一干二凈。”

天際之，一道巨大的電撕裂濃云，猶如異兆。雨水如天一般自穹頂而落，冰冷地劃過陸昭的額頭、鼻峰乃至下頷，其容較之先前，似乎清暉更勝，亦如異兆。

玄的袂下，被雨水浸的袖口，合著子清瘦的腕骨，生生托出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失去所有澤的百辟長刀，在子的素手荑之下，竟似憤怒低吼的巨。

“回。”聲音清冷空明，態度亦清冷空明。

刀鋒的銀瀾逐漸拉長，綿長悠遠的雷聲終至顱頂。

“打開朱雀門，升起降幡，一旦看見太子的節杖，就炸了朱雀橋。”不容置疑的命令留給了前來的羽林衛，而那抹涅槃的袍，裹挾著半病軀、半業，消失在更加黑暗的甬道盡頭。

一個時辰之后，另一雙黑暗如深淵的雙眼向東方朱雀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