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軍隊駐扎在新亭，與建鄴城隔秦淮河水而。新亭乃建鄴西南要沖，元澈命魏軍主力由北面的白石壘主攻，自己則帥兩萬奇兵由白鷺洲繞過石頭城天險，南下直驅，新亭守軍寥寥無幾，奪取不費吹灰之力。

為柱國將軍、持節、假黃鉞的六軍統帥，元澈本不必帶著兩萬軍隊深建鄴城南。

然而父皇乾綱獨斷，另命蔣弘濟為建軍將軍督豫州軍事，周鳴鋒為武將軍督兗州軍事，蘇瀛為龍驤將軍督荊州軍事。豫州與兗州是大州，兵多將眾，蔣弘濟與周鳴鋒又都是父皇邊的老將。唯一與自己有過深的蘇瀛，所掌的荊州也不過一郡四縣之地。

如此傾斜的軍權分割，讓一路南下的元澈倍抑。

元澈于臺上著朱雀橋的戰事，面愈發的郁。

原想吳國不曾在城南朱雀門鋪設過多守備，由吳王嫡長子陸歸堅守的石頭城才是重兵所在，自己可速攻南門，直取建鄴。卻不料南門守軍雖不多，但盡是銳，幾強攻，仍是不下，對方顯然有所準備。如今己方雖人數占優，但士兵疲憊，士氣漸漸低迷。再拖下去，石頭城陸歸的援軍怕是要到了，屆時出城反攻，自己必敗無疑。

真是寸。元澈收起千里鏡，心中不乏憤懣，大手一揮，下令收兵。

寸的不止這一件事。

元澈回到營帳，繼續研究起案上兩張布防圖來。這兩張畫的都是石頭城的布防圖，雖然細節上標畫得截然不同，但是字跡卻十分相像。

石頭城位于建鄴之西北，隔江水與魏軍相對而，乃建鄴西北防第一堅。

元澈戰前的確從繡屬得到一份石頭城布防圖，而決戰前夕，又有城細作獻圖，獻上的則是有燒毀痕跡的這一份。兩份布防圖截然不同，而且若用繡屬所獻的圖，那麼元澈主力則必然陷另一份布防圖所設的圈套之中。若用后者，則必為前者所陷。

費了多人力力才獲得的布防圖，如今卻無法使用。最終，元澈不得不選擇最保守的辦法，避其鋒芒，南下新亭，另辟戰機。

而現在他奪取了新亭，但對方在朱雀橋的防守也并不薄弱。秦淮河口的要道上皆樹柵壘石，查浦、藥園、廷尉三壘修治完備，以兵守之。可見幕后的縱者也是考慮到了這一環，以逸待勞，等著在這給他收尸呢。

如今，他帶著兩萬軍隊孤軍深建鄴之南，江水流皆由陸歸石頭城控扼，與北面幾乎喪失聯系，頭不著腚，局面不可謂不兇險。

元澈于案前靜坐，面容上出一分意味不明的笑容。畫出這張布防圖的人實在用計深嚴。當時兩軍的相互滲的程度，吳國已無軍事。而當得知自己境況之后，當事者竟能拋出這樣的手筆，讓主帥即便已經得知布防況，卻也不敢下手肋。不得不說此等計謀深而不險，既點到了要害，更有詭之，引敵人遐思踟躕。且后續布置更是縝萬分，直到最后關頭，殺意俱現。

此時副將馮讓通報，見元澈還在對著已經看了幾日的兩張圖沉思，小心翼翼道：“殿下，軍隊已悉數歸營，此次傷亡一千三百余人，余下已安頓休整。”說完頓了頓，見元澈并無慍意，方繼續道，“已到晌午了，殿下是否要傳膳？”

“那便傳。”此時，元澈的笑意逐漸去，換尋常神。

馮讓布置好用膳事宜后，元澈忽然問了一句：“繡屬的人獻圖前后，可曾有任何言語？”

“不曾。”馮讓搖搖頭，“他們一向上，半句也不肯多說。殿下可是想到了些什麼？”

元澈角微微一揚，“繡屬都是父皇的人，報是一頂一的準。既不肯說明來，便是怕說了，孤不會用罷了。那圖八是五弟那里來的，保太后怕孤擋了他立功，去父皇那走人。”

說完，元澈復仔細端詳那副城細作所獻的圖紙。

兩幅圖紙都是用的裴秀六法所繪，其分率、準、道里、高下俱佳。不同于繡屬所獻，這副圖紙于巖傾斜角度，乃至于河道曲直，描繪更為合理生。能接到這種程度輿圖的人，只可能是陸家嫡系，而能畫出這種輿圖的人，則必在府任職數年，或是對六制圖極為通。

再看字標注，兩者皆為館閣。這種字方正勻直，如同桎梏一般束縛書者的才。之所以被廣泛運用在方文書上，主要仰賴于書寫這種字時，不易暴書者本筆法的缺陷。繡屬所獻圖，書寫者在極力藏拙，但城細作所獻的那副，卻是在極力藏鋒，為的是更近于原圖。而能達到這樣的水準，至隸楷絕佳，行書應該也很漂亮。

元澈半睜開眼，目神往，仿若欣賞名家畫作一般。

“馮讓。”修長的指節扣了扣圖紙，語調悠揚而懶散：“等建鄴之后，咱們找個人。這個人要是陸氏皇室嫡系，有在府任職的履歷，或知六制圖法的亦可。最重要的是隸書楷書均要好。且這個人從咱們渡江之后，就一直在臺城總覽全局，并無外任駐防。”

馮讓一邊點頭一邊附和：“吳王一脈子眾多，如今兩國戰，嫡系多守各個險要，若按照殿下所言，范圍定會小許多。只是如今咱們與北邊斷了聯系。方才建鄴城方向似有火，要是蘇將軍那邊攻破了臺城就好了，咱們就不會被困在這鬼地方了。”

元澈淡淡一笑：“攻破臺城是好，也不好。若臺城破，你我自然解出困境。但這滅國之戰，都城臨門一腳，孤一個統帥坐在這荒郊野嶺，眼地看別人踢，只怕父皇知道也會不滿。”

此次征伐吳國皆是他父皇舊邸老將，戰績卓卓不說，還有著當年易儲立下的從龍首功。若再有滅吳頭功錦上添花，于今上，于自己，皆是難以承的力。

朱雀橋還是要打。

此時，元澈侍周恢捧著食盒通報。見此景，便迫不及待地將剛得的消息告予主人開解：“殿下，吳地的幾個大族私下派了人，給殿下送了書信，還有些珠寶玩。其中吳興沈氏還奉上舞姬二十人，另有三名廚子。”

說完周恢將飯菜布置妥當，之后又將一碗盞進上，碗盞盛的東西類似粥羹，白如雪，上有一朵糖漬紅梅，如同人冰上點綴的艷麗花鈿。

軍中飲食獷，多以極易儲存的黍米干為主，像這種細羹，顯然出自沈家進獻的廚子之手。

吳地大族此時下了本與魏國主將暗通款曲，多有些為自己找后路的意思，這也基本確定北邊戰局格外順利，吳國破滅在旦夕之間。

“他們的消息倒比孤來的快。”元澈角牽了一笑意，旋即指了指不遠的碗盞問，“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