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謝安一共有五房妾室,這次一下送來了四位,其中年紀最大資歷最老的就是安年年,從前是老侯夫人邊的婢,通一些文墨,您進了謝家第二年謝安從南直隸回來要娶蘇瑤兒為妾,老侯夫人召您過去談過,回來的時候您就把安年年帶了回來。是外面採買回來的,在府里沒有基,一向老實,過了一年就生下了端哥兒。端哥兒也是謝安的長子。
「安年年雖然識字,到底比不上秦淮出的蘇瑤兒,安年年有孕之後,謝安專寵蘇瑤兒,還要帶著蘇瑤兒再去南直隸的書院,侯夫人就又抬了夏荷做給謝安做通房,夏荷是花園管草木的劉隨家的,是謝家的家生子,子又要強,和蘇瑤兒爭了有小半年。結果,蘇瑤兒懷孕了,謝安去南直隸的時候就一個也沒帶,回來的時候倒是又帶回來了幾位『紅知己』,有蘇瑤兒在前面,侯夫人早有準備,幾個人還沒進府就被打發了。
「為了讓謝安收心,侯夫人又把柳甜杏給了他,柳甜杏的爹是寧安侯府在北面莊子上的管事,的子有些憨,謝安喜歡了一年多也丟到了一邊,至今沒有生養過。
「再有一個就是崔錦娘,爹是個舉人,算是個良妾。」
說起崔錦娘,阿池的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怒意,語氣也變得越發不客氣:
「崔錦娘的爹崔舉人從前得過老爺的指點,中舉之後他屢次考進士都不中,反倒是把家裏的家業都敗得差不多了,前年科舉的時候崔舉人帶著一家進了燕京,偏偏崔舉人自己生了病,那崔錦娘藉著從前和老爺的那點牽扯求到了姑娘面前,姑娘你讓垂雲出面替爹治了病,又替他們在燕京賃了房子住下,結果那個崔錦娘借口是來探姑娘時時上門,一來二去卻與謝安勾搭,懷孕三月跪著求姑娘全……姑娘,奴婢是哪裏說錯了麼?」
阿池正在心裏罵著恩將仇報的崔錦娘和中鬼謝安,看見自家姑娘盯著自己瞧,又無措了起來。
家姑娘是個溫善的子,就算是對崔錦娘也不過說過一聲「久貧無依,到此地步猶如溺水之人抓浮葦求,著實可憐」,也是決不許自己這樣說話的。
趙肅睿正聽得興起,將屬於沈時晴的那雙眼睛瞪得渾圓,他爹也就是先帝與他娘也就是太后的甚篤,僅有的兩個兒子就是他那個先太子哥哥和他,他的太後娘當皇后時候就頗有手腕,把後宮管得如鐵桶一般,趙肅睿為中宮嫡出的皇子對人之間爭風吃醋的事兒僅有耳聞,從未親見,這樣幾個人爭風吃醋的熱鬧他還真覺得有些稀罕。
也是因為他在這莊子裏呆得無聊。
不能殺伐決斷,甚至不能踹太監屁,也只能聽著這些后宅小事兒解悶兒。
「然後呢?五個妾有四個被送出來了,被留在府里的是那個秦淮絕蘇瑤兒還是中梟雄崔錦娘?」
阿池被自家姑娘的話嚇了一跳,什麼秦淮絕、中梟雄……
「是蘇瑤兒被留在了寧安侯府。」
「哦……那還是秦淮絕略勝一籌,這謝安還真是個好之徒。」
趙肅睿隨手把玩著手裏的筆,就見阿池連連點頭。
「沒錯!姑娘,謝安就是個好之徒!」
自從知道了謝家是決意要著自家姑娘自請下堂,甚至可能害了姑娘的命,阿池就連「姑爺」都不稱呼了,對著謝家上下指名道姓,甚為不恭敬,見姑娘指名道姓說謝安好,阿池也覺得心裏出了一口惡氣。
趙肅睿卻喜歡這份兒憂主人所憂、恨主人之恨的「小氣量」,臉上多了一分笑,他有心讓阿池替張羅莊子上的事務,就問:
「那你覺得這幾個人中有沒有能得用的?」
阿池想了想,說:「安氏是老夫人邊的丫鬟,在老夫人邊有幾分面子,夏氏是謝家家生子,在下人里有些門路,柳氏的父親算得上是寧安侯的親信,至於崔氏……崔氏……」
「這些人里你最忌憚的就是那位宅斗梟雄,因為夠狠,夠豁得出去,夠沒有廉恥。」趙肅睿都不用看,就知道阿池在想什麼。
阿池沉默了片刻,小聲說:「恩將仇報背棄姑娘,只人品一條就是最下的。」
「小人有小人的用法,想要用他們,就決不能怕他們。」
滿朝文武有幾個真正的正人君子?對於那些小人不過是以權勢引之,以財帛之,以皇威懾之,一旦有一天他們對權勢財帛的大過了對皇權之威的恐懼,那就可以殺了。
想起了幾個自己曾經殺過的人,趙肅睿打了個哈欠:
「你去後頭看看們哭完了沒有,哭完了就帶過來。」
「是,姑娘。」
阿池出去了,趙肅睿站起用沈時晴的子了個懶腰。
桌上擺著圖南送進來的茶點,一碟烤金黃的糖薄脆上灑著芝麻,一碟去了外皮子的核桃仁兒,一碟棗,還有一壺氤氳著香氣的花茶。
趙肅睿看了一眼,嗤之以鼻:「也就是沈三廢這種窮酸人家養出來的人好吃這種東西。」
隨手拿拈起一枚棗放在裏吃了,又連吃了兩塊糖薄脆,喝了半壺茶,趙肅睿癱在沈時晴坐慣了的文椅上長出了口氣,又抓了把核桃仁兒咔嚓咔嚓吃了起來。
寧安侯府的這小莊子前後不過四進大小,還沒半個朝華苑大,在他眼裏就是連個屁都騰不開的地方,就這麼點兒個小地還被塞了四謝安的小妾過來,加上丫鬟婆子足足十幾個人。
抬頭看看窗外,景實在是乏善可陳,趙肅睿有些奇怪,沈三廢住在這種地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然沒被瘋了。
「咔嚓咔嚓……」
又喝了口茶,趙肅睿只覺得自己像是被秋日裏新開的甜的魏紫姚黃給圍住了。
「也難為了這沈三廢,變著法兒讓自己活得自在,可惜這些聰明勁兒就是沒讓過得好。」
人生在世,哪有不爭的道理?
茍且生所換來的一時的安然就如一個薄胎瓷盞,說碎了就碎了。
正想著事兒,趙肅睿便聽見窗外又有哭聲傳了進來,他隨手把手裏的杯子砸了出去:
「圖南,你帶人看好了,誰敢再哭一聲立刻拖下去給我扔河裏!」
守在門口的圖南應了一聲。
站在院門口的幾個謝安的妾室先是被迎面砸過來的杯子嚇了一跳,又聽見一向寬仁的夫人突然疾聲厲,都有些茫然無措。
幾個人中只有一個子沒哭,左右看看,笑著說:「各位姐姐,咱們來了莊子上,還是聽著夫人差遣吧,就算再想孩子,也得先把淚水往肚子裏流。」
聽見這話,阿池霍然轉頭看向那個穿著青綾襖的子。
那子只對笑笑,沒說話。
胳膊撐在床邊的案上看著外面的眉眼司,趙肅睿立刻就知道了那個看著極和善的子就是被他稱作「中梟雄」的崔錦娘。
其他幾人來見這個被關在了城外莊子上的主母,心裏都存了試探的意思,原本哭的兩分真八分假,聽崔錦娘提起孩子,想起們被著生生骨分離,眼眶裏的淚倒有了八分真。
夏荷一貫有些不管不顧的潑辣,當場就要嚎哭出聲,卻被人死死摁住了。
安年年抱著的頭,在耳邊小聲說:「別聽崔姨娘的攛掇。」
最後進來的柳甜杏還是想哭,卻因為沒人帶著,心裏又有些害怕,只能咬著自己的帕子。
這些人真不哭了,趙肅睿心也好了些,手出窗外擺了擺:「讓們就在門外站著,阿池,你去找培風讓把搜出來的東西都帶過來。」
「是,姑娘。」
晌午時分,沒什麼景緻的院子被曬得一片白地,往屋裏看去只看見一片幽深,什麼都不真切。
幾個人挨挨站一團,在原地等了片刻,就見房門大開,一隻踩著緞面繡鞋的腳從裏面邁了出來。
乍一看見沈時晴,崔錦娘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仍舊是一張清瘦文弱的臉龐,仍舊是點漆似的眸子,可就覺得眼前的「沈時晴」與那個看了片刻,只說了一句「好自為之」就讓給謝安當了妾的「沈娘子」不一樣了。
上一件東方亮的織花長襖,下一條鵝黃馬面,頭上除了一玉珠素簪之外再無裝飾,臉上毫無脂妝點,向來婉嫻靜的二夫人大步從房裏走出來。屋檐下擺著一把榆木椅,上面蓋著簇新的椅披,「沈時晴」步過去坐下,左已經翹在了右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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