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
李嫵倏地從圈椅起,作太急,連著青瓷茶盞都打翻在地,「哐啷」發出破碎聲響,素繡花擺被茶水洇也顧不得,只睜著一雙烏眸急急看向那小廝:「如何會不見?安杜木人呢?」
「回夫人,安總管如今還帶人在山上找……」那小廝也急得滿頭大汗,磕磕稟報著:「本來天暗了,照往常是準備下山,可小主子忽然喊肚子疼,劉婆子便帶他尋了個樹叢方便。小主子臉皮薄,劉婆子轉過去,劉婆子自是聽命。可過了好半晌都沒見小主子出聲,劉婆子回一看,樹叢里已不見小主子的影了!」
「我們已經找過一圈了,實在找不見,天又黑了,安總管才讓小的回來,多帶些人再去找。」
李嫵面白了幾分,再看外頭昏暗的天,心下愈發惶惶。
這樣冷的天,還是大晚上,那樣小的一個孩子在山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眼皮突突直跳著,不知為何,腦中又冒出那半邊鮮淋漓的鹿,鼻間好像也嗅到濃烈的腥氣。
素箏見面蒼白,忙上前攙扶,再看那小廝,不由埋怨:「跟去的婆子護院足有十人,十個大人都看不住一個孩子,真是群廢不!」
小廝心裏苦不迭,卻也不敢反駁,畢竟小主子在那麼多人眼皮底下消失,的確是他們護衛不力。
「夫人,快些派人手隨奴才去尋吧。」那小廝苦著臉小心提醒。
李嫵單手撐著桌邊,勉力站穩子,面凝重地吩咐素箏:「把莊上所有勞力都來,帶上傢伙和火把,即刻隨我往後山去,你留待府中看家……」
素箏驚愕:「您留在家裏才是,奴婢去山上尋找。」
「照我說的辦!」李嫵語氣篤定,不容置喙。
剛要往外走去,胳膊忽的被拽住。
扭臉一看,便見輝耀燭里裴青玄面龐嚴肅:「朕帶暗影衛去找,你留在府里等消息。」
李嫵蹙眉,烏眸是掩不住的急切:「我的孩子丟了,你覺得我能坐得住?」
「朕知道你擔心璉兒,但夜黑風高,山路崎嶇,危險諸多,你……」
「哪還顧得上那麼多。」李嫵毫不猶豫截斷他的話,清婉眉眼間散發著一種無人能夠阻擋的悍勁兒,猶如張開獠牙保護崽的母獅子,誰敢阻擋,便能豁出去與人拚命:「多一個人找,就多一份希!」
且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母子連心,能比旁人更敏銳得到的孩子在哪。
「裴青玄,你鬆開我。」一字一頓,眼底閃爍著堅決的芒:「你多耽誤一刻,璉兒就多一分危險。」
裴青玄深深看了一眼,掌心往下,叩住那抹纖細皓腕:「你去可以,但必須在朕邊。」
眼裏只看得到裴璉,而他更在乎的安危。
瞥過那隻握的大掌,李嫵瓣輕抿,低低應了聲:「好。」
***
天寒風高,泠泠月灑在山路積雪,泛著森森銀白。
「小主子,你在哪兒啊!」
「璉兒,璉兒——」
闃靜山林間,一聲聲呼喊驚飛鳥雀,枝葉上的積雪也被震得簌簌直落。
走到裴璉最後消失的地方,安杜木伏跪在李嫵面前,如一座黝黑山巒,腦袋著地:「主子,奴有罪。」
李嫵看著他,沒出聲,視線落在同樣跪著的劉婆子上:「你背對他時,可聽到什麼異常靜?」
「回…回主子,老奴什麼也沒聽見。」劉婆子是李府的舊人,李嫵母親尚在時,就在李家伺候,後來還隨李嫵一起去了楚國公府,忠心耿耿,弄丟了小主子,愧疚地
恨不得一頭撞死,一雙老臉也沾滿了淚:「是老奴無用,主子要殺要剮,老奴也甘願。」
其餘一干陪著裴璉上山的奴才也跪了一地,哀聲齊道:「奴才們甘願領罰。」
李嫵現下只想趕尋回裴璉,哪還有閑心責罰他們,咬了咬牙,拾起一樹枝,朝安杜木背上去。
「咔嚓」一聲,那樹枝都斷了,安杜木攥拳頭,一聲都不吭。
「先你一鞭,尋不到我兒的下落,我自會剝了你們的皮!」李嫵恨聲說著,又將手中斷掉的半樹枝狠狠擲在地上:「還愣著作甚,趕帶人去找!」
安杜木子弓得更深:「是。」
語畢一刻功夫也不敢耽誤,忙帶著人繼續四找尋。
一束束火把猶如一隻只紅的眼睛,在寂靜漆黑的夜裏浮遊,李嫵站在積雪樹叢旁,臉發青地盯著地上裴璉的烏拉子。
「無緣無故,如何會消失不見?」低聲喃喃,思索著一切可能。
迷路了?他一向懂事,知道天黑了就要回家,不是那等胡鬧不知分寸的孩子。
遇到危險了?這寒冬臘月的,也不是猛出沒時,何況真有野攻擊,劉婆子怎會一點靜都聽不到?
那唯一的可能只剩下,被人擄走!
這個認知李嫵眼皮猛跳,忙不迭走向前頭勘探況的裴青玄,嗓音發:「是不是璉兒的份暴了?有人派刺客埋伏他?你仔細想想,近日長安城可有什麼異,或是你有什麼仇敵?」
「阿嫵,你先冷靜,別自己嚇自己。」
看著那張臉在冷風裏凍得通紅,裴青玄彎腰,用力按住的肩,狹眸間一片沉靜:「如今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朝局也十分安穩,並無異。何況自你搬來靜園,朕便派人加強這片的護衛,若有可疑人出現,暗影衛早就與朕稟報,不會給他們上山埋伏的機會。你莫要驚慌,璉兒一定還在山林里,許是不慎迷路……總歸這山不算大,應當很快就能尋到。」
他的語氣那般肯定,好似給李嫵飄忽不定的心繫上船錨,心下焦躁也緩解些許。
「那我們也快去找他吧!」李嫵烏眸好似閃著淚意,嗓音也帶著哽噎:「天氣這樣冷,大人都凍得不了,何況他個孩子。」
裴青玄本想在這等著,對上淚意的眸,終是不忍拒絕。
讓暗影衛分了個火把,環顧四周,剛想選個方向,忽聽眼前之人出聲:「那邊,咱們去那邊尋。」
纖細的手指,遙遙指著東南方向那一片黑蒙蒙的林。
裴青玄眼底略過一抹詫,低頭看向:「你那崑崙奴隸說了,最開始就搜過那一片。」
可的心裏有種覺,就是要往那邊尋。
「那就再尋一遍,也許他們尋得不夠仔細。」李嫵輕咬下,回著他:「你不去的話,我自己去,火把給我。」
搖曳火下,縴手攤開,掌心紋路都照得清晰。
裴青玄沉片刻,一把牽住的手,在錯愕目里,他平靜嗓音聽不出任何緒:「朕沒說不去。」
山下初八后就再未下雪,積雪也早就化了,然山上地勢高,溫度更低,前些時日連下的大雪還積著,凍得邦邦,皮靴踩在上面便發出咔嚓咔嚓的刺耳聲響。
裴青玄一手握著火把,一手執著長劍撥開擋路的殘枝枯草。李嫵則跟在他後,一手牢牢揪著他的袖,另一隻手作喇叭狀放在臉側,邊走邊喊:「璉兒,璉兒——」
「你在哪兒?你能聽到嗎——」
「阿娘來尋你了!」
喊了好一陣,嗓子都喑啞劈叉,山林間仍是岑寂無聲,只時不時傳來幾聲昏鳴聒。
「怎麼辦,他到
底到哪裏去了……」李嫵又急又累,雙也灌了鉛水般沉重。
「別急,再往前找找。」裴青玄溫聲寬:「朕已派人往長安調撥人手,便是挖地三尺,將山頭翻遍,定將璉兒找出來。」
也不知是冷風呼嘯吹得意識模糊,還是夜裏未進水米得發暈,李嫵約間好似聽到野聲。
這聲心下愈發張,抓著裴青玄袖的手指也揪:「你聽到沒有?有奇怪的聲音,會不會是老虎……」
越說越慌,再無平素的冷靜,一雙烏眸噙著淚無措地著裴青玄:「璉兒會不會被老虎叼走了!」
見小臉都嚇得煞白,裴青玄眉心輕折,而後攬住纖瘦的肩頭,一把將人按在懷中。
下頜抵著的發頂,他嗓音磁沉:「阿嫵,冷靜些。」
李嫵被他摟得嚴嚴實實,整張臉都悶在男人堅實而溫暖的膛,鼻間縈繞著龍涎香的氣息,從前只覺這香氣人心慌,現下卻無端有種安穩靜心的力量,而耳畔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猶如一隻無形的寬大的手撥整理著混的思緒。
他說得對,得冷靜,不能慌。
幾個深呼吸后,李嫵抬手,拍了拍那快要將勒斷氣的手臂:「松…鬆開些。」
裴青玄一怔,而後鬆開。
昏朦火下,那張麗容漲得通紅,咬牙道:「不等尋到璉兒,我都要被你悶死了。」
男人俊劃過一抹不自在,以拳抵,輕咳一聲:「現下可好些?」
「嗯。」李嫵也有些難為,避開他的目:「走吧,繼續找。」
見鎮定不,裴青玄也放下心,視線瞥過垂在側的手,上前一步,牽住了。
李嫵手指僵了下,轉臉看向前的男人,他大步往前走,茫茫夜里只給留了個模糊的側臉,看不清表。
纖濃的眼睫垂了垂,沒有掙開。
不知不覺間,夜更深,山風也愈發凜冽,呼嘯刮過耳畔,鬼狐狼嚎般可怖。
越往林深尋,李嫵心口越是沉重。都走了這樣遠,作為年人都覺得疲累,氣吁吁,何況裴璉只是個六歲孩子。
見力不支,裴青玄沉片刻,將火把遞給,又彎腰蹲在面前:「上來。」
李嫵微詫,而後搖頭:「我還走的。」
「你的在痛。」
平靜低沉的嗓音帶著人無法拒絕的力量:「別逞強,朕背你走更快。」
李嫵本想說又沒傷怎麼會痛,可想到自己的痛都轉到了他上,他便是騙,也無法分辨,只好握手中火把,默默趴上男人的背。
他的肩背寬厚,一趴上,男人兩隻手便托住的:「摟些,別摔下去了。」
「哦。」李嫵應了聲,單手摟住他的脖子:「摟住了。」
裴青玄掂了掂背上輕盈溫的軀,覺得比在永樂宮時重了些,可見在外的確是養了些。待背穩當了,他直起腰,大步往前走去,口中喊著:「璉兒,璉兒——」
李嫵穩穩趴在男人的背上,一手小心翼翼舉著火把照路,生怕燎到他的頭髮。只是隨著他每喊一聲,腔震波及到背,的口也好似嗡嗡在震著,這種覺親又古怪,有些後悔讓他背著走。
但現在人已趴在背上,騎虎難下,也只能著頭皮忽略這點小事,專心觀察周圍的靜。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就在李嫵心下幾近絕,準備讓裴青玄折返換個方向時,一道悉的聲音弱弱傳來:「阿娘……」
那細小的聲音夾雜在山林寒風間,縹緲得猶如的錯覺。
「我…我好像聽到璉兒的聲音了!」激出聲,紅不經意過
裴青玄的耳尖。
男人眸輕閃,而後迅速定下心神,凝神去聽:「只有風聲。」
「不,是璉兒的聲音,他在喊我。」李嫵豎起耳朵,這次又聽到一聲虛弱的「阿娘」。
「沒錯,是他!那邊,在那邊!」
扭著腰,恨不得立刻從背上下來,朝左手邊衝過去。
裴青玄被蹭得子一僵,大掌拍了下的:「別,仔細摔著。」
說著,托著的,大步朝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來步,那孱弱的呼喊聲也逐漸清晰:「阿娘,我在這!」
可算尋到了!
裴青玄蹙的眉心也總算鬆開,蹲下將李嫵放下,在即將奔向前時,又一把拽住:「當心,別掉下去!」
凌堆積的雜草與皚皚積雪后,赫然是個深坑——大抵是附近獵戶留下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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