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魏津負手背對著自己的一眾心腹，滿面肅殺地說道：「河冰結合，非一日之寒；積土山，非斯須之作。孤從被封為太子之日起，在父皇面前輒得咎，如今皇后又有了孕。孤若不早做打算，就是下一個劉據！」

魏津說完，慢慢轉過來，他目冷冽，一一掃過書房裏的這些面孔，最終，定格在其中一人的上。

「顧先生似乎並不贊同孤的想法。」

自從得知謝晏和懷孕之後，魏津這段時間猶如一隻困，日復一日的煎熬，讓他連溫文爾雅的表象都維持不了，而是變得歇斯底里，看人的時候，一雙眼睛惻惻的，令人不寒而慄。

顧九衡默默移開了目。太子怎麼會以為，他可以作為陛下的對手？

自古以來宮犯上的太子，就沒有幾個功的。

漢太子劉據寬厚仁，在臣民當中有著很高的威。兼之生母貴為皇后，舅舅衛青乃是不世名將。即便這樣，依然宮不，含恨自盡。

可太子殿下自從娶了太子妃之後，宛如魔怔了一般，屢屢犯錯，就連從前最看好太子的宰相張甫明，也對太子失了。便是此刻在書房裏的這些人，說不定也有部分早就改弦易轍了。

顧九衡實在猜不出，太子殿下究竟是哪裏來的自信！

「既然殿下心中早有決斷，臣同意與否，都不重要了。」

顧九衡不疾不徐地說道。

魏津對他這個模稜兩可的說法很是不滿，他目銳利，視著顧九衡，低了聲音說道：「先生既已上了這條船，便沒有下船的可能了。在座諸位皆是如此。若不同心協力，那就只能共同沉淪了。」

魏津話音一落，好幾個臣子都暗中皺了皺眉。其中一些把家命全部押上的，臉也跟著變差了。

自古以來，這利都比威更得人心。

在座的臣子裏，也就只有黃惟覺的面還算是正常。

黃惟覺朝著魏津的方向拱了拱手，慷慨激昂的陳詞：「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我等唯太子殿下馬首是瞻，願為太子殿下肝腦塗地。」

「黃先生，孤果然沒有看錯你。」魏津一雙眼睛異彩連連，神里的鬱之淡了淡。

魏津雖然貴為太子，可他年歲尚淺，歷練不足，很多時候，都要看著臣子的眼行事。

為未來儲君，卻被自己的臣子了一頭，魏津只覺得自己這個太子當得實在窩囊。

從前黃惟覺與顧九衡兩個人，仗著是自己的先生，總喜歡跟自己唱反調。

但最近一段時間，魏津發現，黃惟覺比從前要識趣多了，不僅對自己唯命是從，一些無法擺上枱面的事，黃惟覺也能夠幫自己辦得漂漂亮亮。

從前，魏津更信任顧九衡，概因顧九衡是個真正的君子，可是如今，魏津卻覺得，黃惟覺更合自己的心意。

大概就像表妹所說，顧九衡與皇後有著師生之誼，聽聞皇後懷龍子，說不定有了其他的打算。

魏津暗想，這一點上，表妹遠比自己看的更通。

「孤這裏有個計劃。」魏津收斂心神，從袖裏取出一張輿圖，在書桌上緩緩展開。

「孤決定在七日後起事。」

魏津的食指從金水河、景山、瓊海的位置上依次劃過，最終停在承天門。

魏津口裏說道：「承天門的守備是最森嚴的。由金吾衛上將軍親自坐鎮，此人乃是父皇心腹，不好收買，但廣和門不同。因為門外邊就是護城河，這裏的守備是最鬆懈的。只要想辦法淌過護城河，從廣和門進宮，攻乾元殿，讓父皇寫下禪位詔書，孤就功了。」

「高，實在是高！太子殿下智珠在握，七日之後，定能達心愿。」黃惟覺一改從前的高冷，很是直白地拍了魏津的一記馬屁。

因為這拍馬屁的聲音過於響亮，黃惟覺話音落下，書房裏竟然出現了一陣短暫的靜默。

那些想要立下「從龍之功」的臣子，竟然被黃惟覺爭了先，特別是在看到太子讚許的目之後，剩下的幾個人爭先恐後地說出一長串的溢之詞，直把魏津這個尚未登基的太子誇了世所罕見的聖明君主。

不要說顧九衡了，就連心懷鬼胎的黃惟覺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眼看著顧九衡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黃惟覺咳嗽了好幾聲，才讓書房重新安靜了下來。

偏偏有那想要討好黃惟覺的員，連看人眼都不會，一臉關心地說道：「黃大人是不是嚨不舒服？如今正是關鍵時刻，黃大人一定要保重，來日好與太子殿下共襄盛舉。」

黃惟覺暗中咬了自己的腮幫子，這才沒有失態。別以為他看不見，顧九衡分明是在藉著喝茶的作掩飾畔的笑意。

黃惟覺從前對太子殿下一心一意，為了太子能夠順利登機，說是殫竭慮也不為過。

他自忖，是不是從前的自己一葉障目了，才會沒有發現，邊的同僚除了溜須拍馬之輩，就是蠢得清新俗。

幸好自己早早就與皇後娘娘投誠了，否則東宮的這條爛船上，勢必有一個姓黃的冤死鬼！

「太子殿下。」黃惟覺懶得搭理腦子不好的同僚，而是朝著魏津拱手一禮，緩緩說道：「您的計劃固然出，可您手下並沒有可用的武將。」

「黃先生認為，前金吾衛上將軍沈法興沈大人如何？」

魏津英俊的面龐上，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彷彿萬事盡在掌握之中，自信至極。

黃惟覺一臉訝然：「沈大人不是早就被陛下貶到玉山行宮去了嗎？殿下竟然和沈大人搭上了線？」

魏津矜持地點了點頭，淡淡道：「沈大人雖然被貶到了玉山行宮，可是金吾衛中仍有親信，可以調兩萬人。」

「殿下，都是臣等無能，才讓殿下以涉險。」黃惟覺出一副慚愧的神，看上去十分自責。

「黃先生言重了。孤為儲君，不能總是在先生的指點下做事。」

聞言，黃惟覺心中一哂。太子殿下這句話，看似是在寬自己，實際上卻是綿里藏針，暗含著警告。

黃惟覺沒有想到，這位太子殿下都沒有長齊，僅僅辦了一件事，就在自己面前擺足了君王的架子，嫌棄他和顧九衡指手畫腳。這可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幸好自己早早，否則總有鳥盡弓藏的那一天。

黃惟覺心中轉了許多個念頭，仍舊心平氣和。他做出一副激涕零之態，恭敬地說道：「太子殿下寬宏大量，微臣日後唯有三省吾、鞠躬盡瘁，方且不復太子殿下的恩澤。」

魏津微微一笑，溫聲道：「黃先生，孤日後還要多仰仗你和顧先生，先生就不必自謙了。」

「太子殿下，京中三十萬守軍，京畿大營佔了二十萬，餘下羽林衛和金吾衛各五萬，即使有沈大人的兩萬人，剩下的宮衛還有八萬人。若是點燃狼煙，等來了京畿大營的將士馳援皇宮，殿下您將翅難逃。臣以為，殿下您選擇兵諫，是在以卵擊石。」

顧九衡實在聽不下去太子那些天馬行空的妄想，明知道忠言逆耳，仍是出言勸阻道。

魏津突然間被顧九衡潑了好大一盆冷水，角的笑意一點點收了起來，他繃了面容，神里出一抹冷厲，淡聲說道：「先生多慮了。孤手中起止兩萬人。京畿大營對孤來說，的確是一個莫大的威脅。但孤只要在天亮前讓父皇寫下禪位詔書，一切已定局，便是京畿大營的將士趕來，也是回天乏。」

「太子殿下，請恕微臣多，即使陛下答應寫下禪位詔書，可這詔書還需要中書省用印，否則視同偽詔。太子殿下，您覺得，朝中三公會讓您如願嗎？」

顧九衡步步，極力想要打消太子殿下那些瘋狂的念頭。

陛下春秋正盛，威加四海，現在起事，和送死並無什麼不同。即使功了，史書上也將留下極不彩的一筆。

更何況，太子殿下如今膝下空虛，就算他順利登基，也沒有能耐坐穩江山。

在顧九衡看來，太子這是鬼迷心竅！

「孤在顧先生心裏，就這般無能嗎？」魏津一再被顧九衡駁了面，早就心存不滿了。

此刻，魏津角微勾，神似笑非笑，向顧九衡的目卻宛如蛇信一般的冷。

「太子殿下，微臣絕無此意。」面對太子極其幽冷的眼神，顧九衡視線微垂，不卑不地說道。

「你最好如此！」魏津收起角的笑容，輕嗤一聲，甩了甩袖。

然他自忖心懷寬廣，冷笑過後，竟又對著顧九衡解釋道：「好先生知道，三公之中，已經有人投靠了孤。所以，有關禪位的聖旨，顧先生就不必心了。」

魏津後邊的這句話讓顧九衡愣了愣。

張甫明、王縉、裴同，除了裴同之外，張甫明和王縉為三朝元老，資歷深厚，而裴同，最有可能接任張甫明的位子，放著一片坦途不走，偏要跟著太子殿下造反，這哪裏像是三個老狐貍會做出來的事。

而且，王家、裴家和謝家都是姻親，天然站在了皇後娘娘這一邊。

即使王、謝兩家生出罅隙，可有靖平侯夫人在，總有緩和的餘地。

可是太子殿下這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這個人會是誰呢？

顧九衡在心中急速地思索著。一時間，倒是忘了再去質疑太子的話語里存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