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你也有今天啊？”

慕安聞聲過去，就見一張深深烙印在回憶裏的臉憑空出現，眼眸一如既往清澈溫，可是吐出的話卻字字穿心。

“慕安，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咯咯咯……”說著，輕輕地笑起來，眼中的盡數散去，沉沉地盯著慕安，像是厲鬼一般飄著上前掐著慕安的脖子。

慕安想要逃，想要躲，可是對方卻死死錮著他，在他的耳邊道：“你要死了呢，我好高興呀……”

“啊！容仙！”

慕安一聲尖，從噩夢中一下子驚醒！

“老爺？”

外麵傳來下人的詢問聲。

慕安這才發現，此時還是白天，他不知怎麽就昏昏沉沉在書房睡了過去。他看著書房裏各張的符篆，微微了眉心。

“慕三回來了嗎？”雖然辭回鄉那日，陸啟明以及慕府上下的下人都被他放良了，可還是有許多人追隨他一同離開了京都，慕三便是他先前的人手，被他派出去找慕月玫了。

慕安並不想管慕月玫，但是更怕慕月玫給自己招惹麻煩。

他如今，隻想安安穩穩在鄉下度過餘生。

“回老爺的話，還沒有呢。”下人道。

慕安皺了皺眉，“我知道了，他回來了讓他直接來見我。”

慕安出了門，去了村裏的後山。當初選擇在這裏繼續住下去，一是因為這裏僻靜人又是慕家老家，二是因為這裏後麵有一片偌大的桃花林。

記憶裏容仙最喜歡桃花，可惜原本慕府的桃林被張氏全部鏟了。

這些日子他睡得越來越，力也時常不濟，才走了一會兒，就氣籲籲了，不得不站在原地緩口氣。家裏的下人垂著頭跟在他後，沒有他的吩咐都不敢上前幫忙扶一把。

四周來往的村民看見慕安也都匆匆離開，並不願意跟他打招呼。

盡管這一切都是慕安自己希的，可是這會兒慕安心中還是難不已，覺自己像是被整個世界排斥了。

好不容易到了桃花林，慕安才歇了一口氣，就見慕三回來了。

“老爺，大小姐沒了。”慕三沉聲道。

“沒了？”慕安搖搖墜，慕三急忙扶住他，將慕月玫想要搶奪兵押運的糧草結果被朝廷支援的人就地決的事小心道來。

慕安臉更為難看了，“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啊！”

慕三沒有說話。

慕安揮了揮手，示意慕三和下人退下，一個人坐在了桃林裏麵，怔怔出神，“仙兒，這是你給我的報應嗎？”

他年不過五十，可卻須發盡白，形容枯槁，哪怕已經辭回鄉而出，可還是不放過他！

“咯咯咯……”

慕安突然覺得桃林四麵八方傳來了銀鈴一樣的笑聲，那笑聲悉悅耳，仿佛有著神奇的魔力，催促著他前去查看。

他覺得自己忽然渾輕鬆，腳下如風，仿佛年輕了二十歲。

於是他起，往桃林深走去，一路上桃花盛開，芳菲蘼豔，熱烈如火。走到深，一名白子穿著白舞，在一片紅娜之中，翩然起舞。

“仙兒……”慕安喃喃出聲，他知道這是夢境，可是卻漸漸沉迷其中。

越是日子久了，他越是會想起當年和容仙剛剛親的時候，他意氣風發前程錦繡，妻子溫心，嶽家勢力強大，未來一片平坦，當時，京都多人羨慕他啊……可這些，又是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是他日漸不滿足的野心讓他熏迷了眼？還是母親老是對容仙的挑剔怠慢讓他也覺得容仙沒有那麽好？還是容仙太過高高在上他總覺得自己是高攀了他心生惡魔？

還是李笑郡主有意勾引？張氏順水推舟呢？

“咯咯咯……慕安，你好狠的心啊！”剛剛還跳舞的仙子忽然麵目猙獰，雙目滴，直勾勾地盯著慕安，“你這樣的人，為什麽還能好好活著？為什麽！”

容仙手中忽然出現一把匕首，恨恨地向慕安的口……

“啊！”

“老爺？老爺？”

慕安尖著醒來，一把推開慕三，“不要過來！”

“老爺，我是慕三啊。”慕三無奈地道，他覺得慕安現在神比在慕府的時候更差了，想要勸慕安找大夫看看，可是一想到每次提起這個問題，慕安就暴怒不已，隻得將這些話咽了下去。

“哦，慕三啊。”慕安像是才分清楚了夢境和現實，起惶惶道：“回去！我們趕回去！”

“還是不放過我！還是想要我死啊……”慕安一路上念念叨叨地回了鄉下的慕府，然後就將自己關進了書房。

“老爺這個樣子多久了？”慕三見此，皺了皺眉。

下人道：“他這次已經在書房呆了一個月了，慕三，要不還是去請大夫給老爺看看吧？”

下人們都很擔心，但是他們都是後來的，不比慕三這些老人，沒有慕安吩咐，本不敢手慕安的事。

慕三想到當初的慕府，又看了看如今的慕安，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再看看吧，等過段時間或許就好了呢。”

然而事沒有如慕三所願。

慕安非但沒有好，還變本加厲了。

慕安病了。

不僅是生理上的疾病，神上更是扭曲。他除了每日被慕三著吃飯喝藥，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裏，然後還讓慕三搜刮了不符篆桃木堆放在書房，人渾渾噩噩的，清醒的時候就一直伏在桌子上寫著什麽……

“老爺今天沒有喝藥，也沒有靜，慕三，要不要進去看看？”下人擔心道。喵喵尒説

慕三無奈道：“我進去看看。”

他推開書房，這才驚覺裏麵一大黴臭和苦藥織的味道，如今暮雨紛紛，屋子裏許久沒有通風氣，有些東西像是腐爛了。

慕安趴在書桌上，像是又昏睡了過去。

慕三上前，就看見桌子上鋪著的宣紙，上麵剛寫了個“仙”字。

“仙兒……仙……仙……”

慕安蠕著，慕三湊近了聽，才發現他反反複複說著一個“仙”字。

他是慕家的老人，自然知道這是誰，微微歎息，了幾句慕安，才發現慕安骨瘦如柴如同時候不多的老人，上更是滾燙。

“快去請大夫！”他急忙將慕安抱出房間……

大夫來得很快，他是先前給慕安看病的人，見到慕安的樣子，也是一驚，“怎麽回事？不是讓好好養著麽！隻是一個風寒啊。”

等到他給慕安看了，連連搖頭，“慕三啊，你們還是準備後事吧。”

慕三卻並不驚訝，反倒是有一種“終於來了”的輕鬆。這些年來，他親眼看著慕安白了頭發，變得沉鬱鬱、消極瘋癲，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覺得死亡對慕安是種解。

慕三便讓下人開始辦準備慕安的後事，又讓人去信給戰王妃，哦不，如今是太子妃了。

“慕三，太子妃那邊說知道了。”

“太子妃不來送老爺最後一程嗎？”

送信的人搖搖頭，“收信的是太子妃跟前的屬下，對方就隻說了一句知道了。對了，慕家老宅的那些人，我們也派人送了信去，現在還沒有消息。”

慕三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你們先將能準備的都準備了吧。”

他能猜到老宅那些人的想法，老爺辭回鄉的時候，那些人對他們京都慕家的態度都大不如前，總擔心老爺是做錯了什麽惹怒了陛下才被辭的，所以生怕牽連了自己。

現在老爺大限將至，等到老爺一走，京都慕家這一支就算是斷絕了，他們自然更不想來往了。

他讓下人下去，才發現終日昏昏睡的慕安卻清醒了，正看著自己，神悲痛憤憤。

“老爺，你醒了，我這就去……”

“咳咳！”慕安咳得吐出一口，聲音嘶啞如破了的布，“不用了，剛剛下人說，我都要死了，千兮也不願意回來看我？”

慕三垂下了頭沉默不語。

“我就隻有一個兒了啊！”慕安巍巍道，意識比以往哪一刻都要清醒，臉上都泛起紅的芒。

“老宅的人，也一個沒有來？”

“是。”慕三幹地回答。

慕安慪得又吐了。臨到將死，他突然發現，自己汲汲鑽營了半生，邊為他送終的，居然是一個下人。

“報應啊……”慕安的聲音突然低落下去，漸漸沒了氣息。

昔日的史大夫，在鄉間死得無聲無息。

慕三為他辦了後事，收拾書房的時候，才發現，書房裏所有的宣紙都麻麻反反複複寫著“仙”字，哪怕是那符篆上麵，也繡著“仙”字。

桌子上，椅子上，花瓶上，床邊……不管視線落在哪裏，都能看到“仙”字，仿佛走進屋子，就已經被這個字從四麵八方包圍了。

慕三恍然，原來在最後的日子裏，竟是慕安自己將自己關在了那個名為“容仙”的籠子裏。

果真是報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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