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大太太爽快道:“我也不藏著掖著了,那邊缺人管事,旁人或怕惹二兄弟你不快,或又要避嫌謀逆案,都推推托托的,若二兄弟你信得過,我就…………”
顧廷煊趕補上:“遂自薦。”
煊大太太嗔笑著瞪了丈夫一眼:“要你多事,二兄弟能聽不懂。”
顧廷燁笑了下,沉思片刻,道:“哥哥嫂嫂說的有理,之前是我疏忽了,隻顧著滿肚子氣憤,卻沒顧及一族人的麵。這樣罷,明日我空過去一趟,大堂嫂請幾位族裏當事的也過去,我當著大夥兒的麵,將這事托付給您。您看如何?”
該報的仇已報了,到底是同一房的,沒自己點頭,煊大太太不好擅專。
直到夜裏,明蘭才知道這麽件事,打趣道:“大堂嫂真是聰明人,曉得現下我忙著長膘催,便特意早早來尋你。”
顧廷燁懷中抱著小阿圓,背上著滾的胖團子,居然還能騰出一隻手來的臉蛋,他聲道:“待你子大好了,外頭的糟心事一件都不剩下了。”
語氣淡然,鄭重其中。
他有時甚至後悔,若明蘭嫁了那姓賀的小子,總算日常妻妾間有些不順,至不必這般驚心魄,需要數次與人命相搏。
明蘭聽懂了,甜甜的微笑。顧廷燁輕歎一聲,手攬過在懷裏。
次日一早,披著晨曦的霧靄,顧廷燁獨自驅馬出府,後頭跟著謝昂等護衛,一行人往城西珊瑚胡同過去。行走約大半個時辰,到彼時顧廷煊夫婦已至,旁的族人卻還未到。
經過煊大太太昨日的稍加整頓,這座宅院總算不複前幾日的相,仆婦進出待客也算井井有條,然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寥落衰敗之意。
煊大太太忙的團團轉,隻好由顧廷煊陪著,他沉默許久,忽開口道:“昨日我拿了你的帖子去請大夫,幾位太醫都說,大伯母是真不行了。原本鎮日昏昏沉沉的,連湯藥也灌不下去,今兒一早忽清醒過來,能說能罵……我瞧著很不對,像是……像是……回返照。不如,你進去瞧瞧。”恐怕是最後一麵了。
顧廷燁默不作聲,片刻後微笑道:“說的是,我這就進去,麻煩兄長引路。”
顧廷煊鬆了口氣,趕起領著往裏院進去。
一路上冷冷清清,大清早上卻不見半個灑掃婆子,花木壇子裏雜草叢生,不知多久沒打理了;來到小秦氏屋前,一濃濃的熬藥味從裏頭直衝出來,門窗捂的的,兩個神懶散的媳婦子守在門口不住的打哈欠,見他們來了,忙不迭的行禮。
剛踏進廳,隻聽裏屋傳來一陣尖銳的吵罵聲,顧廷煊愣了愣,顧廷燁角出一冷笑,踏前一步,手揭開一角門簾。
隻見炕上一個頭發蓬的老婦,指著站在跟前的朱氏不住大罵:“……你這黑了心肝的賤婦,肚腸爛穿了……我們母子待你不薄,你,你對的起我們麽?”
朱氏慘然一笑,高聲道:“你還有臉提相公!多次我好說歹說,求你別惦記那爵位了,咱們安生過日子,未必不好!偏你就是不肯罷休!相公有幾分膽量,你難道不知麽,非攛掇他去搶,去爭,去殺人放火!生生送了命!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那老婦艱難的從炕上坐起,罵的唾沫四濺:“你,你敢忤逆……”
“怎樣?”朱氏譏諷道,“你還想休了我不?你還真以為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說著,忽然淚水滾滾而下,“廷煒死了,還能說他貪心不足,自作孽。可我那兩個孩兒……你這瞎了眼的老虔婆,都是你招了那禍星進門……”
老婦幾乎氣暈厥過去,不待朱氏說完,抄起炕幾上一個眼鏡匣子用力擲過去,同時一連串破口大罵:“……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想找新漢子就直說,給我東拉西扯,我是瞎了眼,哪裏討來你這麽個克夫克子的掃把星,三天見不著男人,就跟饞的野狗一樣……”
種種汙言穢語,聞所未聞,聽的屋外的顧廷煊張口結舌。
朱氏側避開那眼鏡匣子時,正瞧見站在簾子邊的顧氏兄弟,慚的恨不得死了,又聽見小秦氏罵的難聽,心底忽生出一勇氣。
走出門外,對兩兄弟昂起頭,一字一句道:“我是早想走了,隻舍不得孩子。現下連他們也沒了,我是再不願和待著的。大堂嫂勸我好歹說清楚再走,現在話已說清,我娘家馬上就會來接我。兩位兄長,弟媳……”哽咽不能自已,“弟媳就此別過。”
說完這句,低低的福下子,然後掩麵飛快跑了出去。
這種形,顧廷煊不知是勸是攔,呆站在當地,手足無措,裏頭的小秦氏猶自罵罵咧咧,他更不知是否該進去。
顧廷燁微笑道:“大堂嫂現下正忙,不若兄長過去瞧瞧,也好我與太夫人說說話。”
顧廷煊求之不得,忙抱拳就走。顧廷燁目送他離去,朝門外兩名護衛做了個眼,兩名護衛忙將屋裏屋外三四仆婦驅離此院落,然後關門閉戶,牢牢守在外頭。
穩健的腳步慢慢踏進裏屋,小秦氏罵的上氣不接下氣,正扯著嗓子人進來倒水,見到來人頓時卡殼了,睜大眼睛,抖著手指:“你,你……你……”
顧廷燁慢慢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放到炕幾上,“你喝口水罷。”
他端詳眼前這個衰老汙濁的老婆子,炕上的被褥汙漬點點,應是數日未換了,明明才四十多的人,卻似七老八十的臨終之人,麵紅的不正常,像一支快燃盡的蠟燭,最後出幾抹火星——他心中緩緩點頭,的確快死了。
小秦氏渾濁的目中出刻骨的怨恨:“你,你,你居然敢到我跟前來!那是你親弟弟呀……你,你居然下得去手……你好狠的心呀!”
顧廷燁微微一笑:“好說,三弟在我家放火殺人,謀害嫂子侄兒,他的心腸,也不遑多讓。”其實顧廷煒並非他所殺,而是箭死。
小秦氏像垂死的野,憤恨的著眼前的男人,那麽英,健康,可的兒子孫子,卻已躺在冷冰冰的棺木中,慢慢腐爛。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
的生父老東昌侯是個喜好風雅的人,可以一擲千金隻為一枚生鏽的青銅門環,生母則子溫,不善理家。小時候的日子多麽好呀,明珠翡翠,應有盡有,每回出門赴詩會筵席,的排場穿戴都一幹姊妹豔羨不已。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隻到十四歲。父母的接連亡故不但耽誤了的婚事,錦玉食的生活也沒了一半。等兄嫂接掌侯府時,侯府早是個空殼子,偏外頭還要撐著門麵,隻好裏頭罪,要減省,減省,再減省。總算顧家大姐夫時常接濟,誰知,後來大姐也過世了。
也就是那時,大嫂忽跟提起嫁寧遠侯府的事。那天嫂子的話,記得清清楚楚——
“妹子呀,不是嫂嫂刻薄,你去做填房,實在是你年歲大了,好人家不容易找。你大姐夫怎麽待你姐姐的,咱們全家都清楚。你嫁過去他能待你差?別提那個卑賤的鹽商之了,遲早被休!再說了,你大姐姐留下的人能舒服了?嫂嫂也是為你好,這樁婚事雖眼前瞧著不,可好在後頭呢。煜哥兒那子,唉,實不是個長壽數的,隻要你生下個哥兒,以後襲爵的還不是你兒子!白氏生的那個小兔崽子,你收拾不了?”
嫂嫂舌燦蓮花,卻心中直冷笑,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舍不出一份麵的嫁妝麽?嫁給姐夫做填房,就能省下許多。如若不然,嫁的低了,有損侯府麵,想要高嫁……大姐固然很夫婿寵,卻也壞了秦氏子的名聲,外頭人總說秦家姑娘慣會恃寵生,又不好生養,是以才沒能在十四歲前說定婚事。
繼妻會起奪嫡的念頭,大多是後來老夫慣的;可不一樣,從嫁顧府那日起,就咬牙牢記著,不能白白委屈做了填房,將來的顧侯必得是的兒子!
仔細詢問大夫,近前觀察,沒錯,顧廷煜的確是個藥罐子,活不長久,那麽攔在前頭的,隻有一個了——顧廷燁。
“你來做什麽?”從牙裏蹦出字眼,“來瞧我笑話麽!”
顧廷燁靜靜看著,好一會兒,才道:“你真覺著三弟慘死,我很快活麽?”
小秦氏不置一詞,氣憤憤的轉過頭去。
“到底是骨親,自小一道爬樹摘果子,我在樹下張著手臂接他,接不住,就用子墊在下頭,就怕他摔傷……難道我願意眼睜睜的瞧他走上死路!”顧廷燁生出一怒氣,夾著風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桌上茶碗同同跳了下。
小秦氏冷笑著轉過頭來:“怎麽?適才被自己兒媳數落不過,你這好二哥,也來替廷煒抱不平,多罵我這老婆子幾句出出氣?好好,你們都是好人,兄友弟恭,夫妻恩,隻我一個十惡不赦!真有這個意思,早就該把侯府讓給你弟弟!”
“你,半點悔意也無?”顧廷燁目如寒電,低聲質問。
“我隻後悔一事。早知你賤命朗死不了,我就該拚著名聲損,惹人疑心,也該早早下手,把你弄死了完事!呸!”小秦氏用力噴出一口濃痰,卻隻無力的落在炕前地上。
顧廷燁心中自嘲,緩緩轉拉過一把椅子,拂袍起袖端坐其上。
小秦氏猶自不足,繼續大聲罵道:“你這有爹生沒娘養的野崽子,下三濫的鹽商,你娘能有什麽好教養了,呸,也敢向攀附貴人!怎麽,我現在兒孫俱喪,還怕你不!”
顧廷燁也不氣惱,隻等罵的氣了,才緩緩開口:“好好的一雙孫兒孫,說沒就沒了,你明一生,已知怎麽回事了罷。”聽適才朱氏的話,應是如此。
小秦氏未料他忽提起這個,過了半響,才咬牙啟齒道:“……餘方氏這賤人,我好好待,居然……”
“此言差矣。人家原本好好做著餘府大太太,有兒有,夫婿聽話,了你誆騙,落的被休棄的下場。怎能說‘好好待’呢?便是這陣子,殷勤延攬府做客,你不也是另有所圖麽?”顧廷燁嘲諷的微笑著。
小秦氏忽然劇烈的抖起來,像在砧板上垂死的河魚,紅的麵迅速灰敗如死人,“你,你……難道是你……你害死我的孫兒?”聲音嘶啞,仿佛索命惡鬼的聲。
顧廷燁毫不為所:“我要為妻兒家小積德,不像你,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那……”小秦氏茫然,雖氣的發暈,卻也知道他這會兒沒必要跟自己說謊。
顧廷燁站起,背負雙手,在屋慢慢踱了幾圈,站定在窗前:“餘方氏被休後,在娘家也呆不下去,隻能到郊外庵堂度日。你本不想理這種落水狗,可南邊頻頻有人送來銀子,每回都是幾大車的吃穿瑣,說是餘方氏的兒惦記生母送來的。就在那陣,雲南的餘嫣然照例送年貨給明蘭。那班夥計原是餘家人,因他們不清楚底細,回程時便順路到庵堂前給餘方氏磕了個頭。正是這麽兩件事,你起了歹意。”
小秦氏越聽越心驚,枯瘦如爪的手揪著被褥:“你……你怎麽都知道……”
顧廷燁冷漠的瞧著:“從你第一日請餘方氏到家做客起,我就知道了。”
小秦氏發般的喊出來:“那你還敢說沒害死我孫兒……!你這黑心肝的賊子!”
“我的確沒有。從頭至尾,我隻做了兩件事。”
顧廷燁緩緩抬起頭,“頭一件,我請餘四太太在臨行前,帶著鞏紅綃去見餘方氏,將來龍去脈說個清楚。免得明蘭背黑鍋,平白人在背後咒罵。第二件,隻有頭一回東西是餘方氏兒所送,餘下幾回是我人從江淮送來的,假托餘家的名頭,連餘方氏自己也不知道。於是,你愈發信在餘家還有分量,愈發頻繁的邀約府,才給了下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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