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鼎玉樓一街之隔，悅客居的二樓，幾位貴臨窗而坐，品著時令茶點，漫談些新妝、樣、詩賦。

聊到興起，吏部侍郎之尤晴霧，喚了一聲“霂知”，卻見趙霂知仍側著窗外，恍若未聞。

不由問道：“霂知，怎麼了？今日總是心不在焉的，瞧什麼這樣神？”

趙霂知慌忙回神，桃面掛上僵笑意：“沒什麼，瞧見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忽然有些饞了。”

尤晴霧笑道：“想吃冰糖葫蘆有什麼難？悅客居難道沒有麼？”說著，便喊了小二過來。

趙霂知哪里在意什麼冰糖葫蘆？腦中盤旋著方才所見的一幕，桌案下的手，了帕子。

大半個時辰前，無意間一，見一輛青蓋安車停駐在對面鼎玉樓下，一道頎長拔的背影邁步下車。乍一打眼去，竟覺同太子殿下有幾分相似。

于是目留駐，見他很快轉過來，那額頭與眉骨鼻峰凌厲俊逸的廓，分明正是太子。

趙霂知心中一喜，開始盤算如何下樓同太子相見。倘若直接見禮攀談，失了新意；不如裝作不知，自然而然地偶遇……

正謀劃著，倏然瞪圓了眼——太子竟從車上打橫抱下一個子。

長安城盡人皆知，太子殿下淡漠寡，不近。而趙霂知這段時日在宮中居住，從昭慶殿得知的消息，確證了太子邊并沒有人。

那日皇后引薦，太子待的態度，更是冷淡得連一個眼神都吝嗇。

可如今竟見，素日清矜寡漠的太子，攬著那子的腰，前行了幾步才松開。即便松了手，依然親并行。

幾步之后，那子更是主挨近。狐裘大氅掩住了二人作，趙霂知卻仿佛已用目灼那厚厚外袍，看清那子恬不知恥去牽太子的手，抑或更甚。

趙霂知期待著太子推開那子，甚至發怒重罰，可太子卻默許了那子的大膽。

盯著那道銀狐裘籠、薄紗帷帽遮面的影，恨恨地咬著后牙，直到二人走鼎玉樓。僅幾步的功夫，心底斥了不知多句“狐”。

同桌貴的談笑，都似蒙了一層鼓皮，一句也再聽不進。恨不能徑直沖到鼎玉樓里，了那子帷帽，看清這狐子的真容。

可趙霂知不敢，亦不能。

此后的大半個時辰，如坐針氈，話題到了上，才偶爾敷衍一兩句。心思都飄到了窗外，時不時一眼，等著太子與那子出來。

心里懷著一份僥幸，許是自己看錯；又或者那子很快惹了太子厭棄，出來時已遭冷待；再或者，至那子摘下了帷帽，讓自己能一睹其面目。

可是大半個時辰后，趙霂知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依然同那子并行而出，更親手將人抱上了安車。而那帷帽，也好好地戴在的頭上。

趙霂知又是怒，又是慌，心神大，一副俏秀麗的桃花面，生生漲得通紅。不等那特意為點的冰糖葫蘆上桌，便稱不適，倉促離席而去。

苑坊，太子的私邸。王管事被發落之后，太子從東宮調來了一名掌事太監，名周序。

明面上看，掌事太監被調去外宅，自是貶。然而周序私底下向東宮太監總管李穆孝敬了十金條，換來一句準話：“伺候好了這位主子，前途無量。”

周序唯唯應是，自是盡心侍奉。他沒有想到，距離上一位管事夜叩東宮之門僅過去了不到十日，自己也夜疾奔，向東宮衛率遞令牌。

只為了私宅里的那位，今夜夢魘。

候在悉的紅墻之外，仰瓊臺玉閣、繡闥雕甍，他心中忐忑，或許并不亞于王管事當日。

縱使他知道姑娘得寵，可心底多存著幾分疑慮。一來，太子至今不曾臨幸姑娘；二來，當日姑娘病急，而眼下畢竟只是夢魘這樣的小事。

說到底，那位只是外室。即便是來日東宮有了正妃，周序也不覺得，以太子，會在意太子妃是否夢魘。

然而，他記得李穆訓誡，今日權作一賭。當那朱門開，他跪拜在地，心里知道，自己賭對了。

已過人定時分，夜沉釅，歸瀾院卻燈火通明。

太子披玄狐大氅，面沉如水，疾步而行。掌燈的婢們幾乎要趕不上他的步伐。

周序心下有了數，在一旁有意賣好道：“今日殿下送姑娘回來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可您剛一走，姑娘瞧著便神懨懨，戌時初就早早歇下了。亥時末，值夜的婢聽見姑娘夢中驚呼，察覺不對，奴才就趕請您過來了。”

這樣的長篇絮語，若是平日，周序絕不敢在太子面前這般聒噪。然而事關江音晚，裴策雖面不豫，終究耐著子聽完。

李穆知道太子掛念江姑娘心切，使眼制止了周序接下來的獻邀功之語，上前低了嗓音，進言道：“許是因姑娘今日去了死牢，那兒氣重，姑娘又素來弱，有所沖撞。”

李穆說完這話，想起來太子素來不信鬼神之說，又補充道：“又或是因姑娘心郁郁，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裴策已穿過庭院，走到了房門前，聞言頓住腳步，沉聲吩咐道：“明日去保國寺，求一道平安符。”

李穆微愣，趕忙躬應喏，又聽裴策道：“罷了，孤親自去一趟。”

李穆愣怔更甚，回過神時，裴策已放緩步伐，輕聲。

寢屋的布置，這些日子已做了許多改，不再像冷峻的太子別居，而更接近子香閨，只是比尋常閨閣都更華奢侈。

芙蓉石蟠螭耳蓋爐上，縹緲輕煙如游，是江音晚慣用的沉水蘅蕪。金楠木拔步床圍，已換了淺紫藤的越羅，薄如霧，重重垂垂，似織就一個幻境。

秋嬤嬤和四個婢守在床邊。裴策揮手讓們退下，自己放輕了呼吸，慢慢走近。

床上的人，方從一場沉沉噩夢中掙扎出來，杏眼迷惘地對著虛空中的一點，聽見周遭靜，卻覺得當世一切都隔著浩渺煙波，似夢不真。

反而那個夢，更像真實。

裴策在床畔坐下，輕聲喚：“音晚，音晚。”

江音晚反應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輕緲如霧的視線慢慢聚到他面上。

裴策輕握著的削肩，將扶坐起來，讓人倚在自己前，耐心等了片晌，終于聽到懷里的人帶著哭腔喚了一聲：“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