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細雪,嚴寒徹骨,大街上來往的行人都著脖頸將手攏在袖子里,樊長玉手提一把黑鐵刀的砍骨刀,手背青筋暴起,疾步走在風雪中。
城西民巷口已圍了不看熱鬧的人,罵聲、打砸聲、勸誡聲和孩的啼哭聲混在一起。
有人眼尖地瞧見了樊長玉,道:“長玉回來了!”
看清手上提著一把砍骨刀,又不免倒吸一口涼氣。
“長玉這丫頭還要跟大伯刀子不?”
“那也是樊大不做人,樊二夫妻倆尸骨未寒,他就想著拿人家孤的房地去填自己的賭債,也不怕夜里做夢樊二夫妻去找他……”
“賭坊這些人可不是善茬兒,長玉一個姑娘家拿了把刀也不一定能喝退他們啊……”
樊家門前已是一片狼藉,摔碎的瓶瓶罐罐和倒地的桌椅板凳從門口一直延向屋,幾個五大三的漢子還在屋打砸翻找東西,床上的被褥都被扔到了地上。
長寧被趙大娘抱在懷里哭得歇斯底里,趙大娘亦是哭紅了眼,只能徒勞喊著:“別砸!別砸啊!”
但本沒人聽的。
樊大點頭哈腰跟在一個賭坊管事模樣的人邊,捂著自己一只手,滿臉堆著笑道:“金爺,只要拿到了地契,我去府過了戶,這宅子就是我的了,我有錢還賭債的,有錢還的。”
被喚金爺的人沒給樊大一個正眼,嗤了聲:“今兒要是找不著地契,我就先把你這只手砍了拿回去差。”
樊大把自己那只手捂得更了些,“能找到的,能找到的……”
門口傳來一聲震得人耳發疼的怒喝:“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穿力極強,功讓屋所有人都把目投向了門口。
那子裹挾著滿風雪,眼神冷得像手中那把砍骨刀雪亮的刃口,著一線天的門楣似乎都變得低矮起來。
長寧在看到樊長玉的瞬間就癟哭出聲來:“阿姐……”
樊大瞧見樊長玉,眼神則有些閃躲,弓著腰立在賭坊管事邊沒敢吱聲。
倒是賭坊管事金爺覷了眼樊長玉手上的殺豬刀,不以為意笑了聲:“喲,是樊家大姑娘啊。”
樊長玉冷眼掃過滿屋的狼藉,面皮繃得死:“帶著你的人給我滾出去!”
金爺抬了抬眼皮,似覺著一個孤太過狂妄了些,“賭坊都是按規矩辦事,樊大說這宅子是他的,賭坊只負責拿地契抵他的賭債,你們自家的私事,賭坊可管不著。”
樊長玉尖刀一樣的目刺向樊大:“這宅子是你的?”
樊大心虛不敢看樊長玉,打起牌:“大侄,大伯也是被得沒法子了,大伯欠了賭坊銀子,今日若是再不還銀子,大伯一只手就要沒了。老二和弟媳去了,你和寧娘又沒個兄弟,將來嫁了人,若是不想被婆家欺負,還得有娘家的兄弟撐腰。你就先幫幫大伯,把地契拿出來,替大伯償了賭債,大伯往后便拿你和寧娘當親生兒看待,你堂兄也就是你們親兄長,以后嫁了人娘家有個倚仗……”
樊長玉可不聽他這番鬼話,冷笑道:“要拿宅子抵賭債,你拿你自家的宅子抵去,拿我家的宅子抵債,什麼狗屁道理!你那賭鬼兒子跟你一個德行,將來不被人追著剁手便是好的,我倚仗他?”
樊大被罵了個沒臉,指著樊長玉道:“你就這般歹毒的心腸?這樣咒你堂兄?你堂兄還要說親,抵了宅子,你堂兄拿什麼娶媳婦?你和寧娘兩個丫頭片子,將來都是要嫁人的,拿著這宅子做什麼?”
樊長玉怒極反笑:“我爹娘留給我和寧娘的東西,你管我怎麼置。”
樊大見樊長玉是鐵了心不給地契,也不再打親牌了,狠相畢:“樊二又沒有兒子,他死了,他的房產田地就是鬧到府去,那也是歸我的。你一個要嫁人的丫頭片子爭什麼?爭到你未來夫家家里去?”
“莫不是克死你爹娘,又被宋家退了親,頂著個煞星的名頭怕不好嫁人,才想著把家產留給自己當嫁妝?你那病秧子妹妹也被你克得沒幾年活頭了吧?哪個不怕死的敢娶你這煞星?”
沒人看清樊長玉是如何作的,定眼時手中那把殺豬刀已擲了出去,刀幾乎是著樊大耳邊過的,重重釘他后的墻壁,砍斷的幾碎發飄飄然落到了地上。
樊大嚇得臉都白了,兩抖得跟篩子一樣,張著卻愣是發不出聲。
屋的賭坊管事金爺和他帶來的一眾打手原本只是看戲,瞧見這一幕,似乎意識了眼前這子是個狠茬,不免也正了幾分。
樊長玉抬眸,死死盯著樊大:“我爹娘留下來的家產,都是給長寧看病抓藥的,你今日最好是帶著賭坊的人立馬給我滾,否則……賭坊只要你一只手,我剁了你全家再下去見我爹娘!”
“你!”樊大狠狠打了個寒,他被樊長玉那個眼神看得心頭發,沒敢再與之直視,結結:“那……那咱們就上府說理去,看府是把這家產判給你還是判給我!”
他又堆著笑弓著腰對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賭坊管事道:“金爺,你看這……能不能再寬限我兩日?”
賭坊管事冷嗤一聲:“匯賢賭坊收債可沒有這樣的先例,傳出去怕是別人還以為咱們賭坊沒人,收不上債來了呢!”
他冷睨樊大一眼:“或者你想用你右手抵債?”
樊大冷汗瞬間就掉下來了,連聲道:“不想不想,可是這丫頭……”
他看一眼樊長玉,依然心中發怵。
賭坊管事只冷笑一聲:“確定是你的東西,帶來的弟兄們就能直接找了。”
比起要樊大一只手,他自然還是更想要能換錢的宅子,金爺對著賭坊一眾打手道:“愣著做什麼,繼續找地契啊!”
一眾打手又繼續開始翻箱倒柜砸東西。
樊長玉咬牙關,拳頭得咯咯作響。
金爺笑道:“樊大姑娘可別怪,賭坊的規矩就是這樣。”
趙大娘看著這一幕,心中焦急似火在燒,卻又似想起什麼,趕往外走。
沒去別,而是過門口看熱鬧的人群,去拍了宋家的門:“宋硯,樊大帶著賭坊的人去長玉家搶地契了,你是讀圣賢書的人,樊二夫妻曾待你不薄,你好歹出來替長玉說句話啊!你是舉人老爺,賭坊那邊再怎麼會給你幾分薄面的!”
整條巷子的鄰居都知道樊家出事了,獨獨宋家依舊大門閉,任趙大娘將那門拍得震天響,里邊也沒傳出半點話音。
拍門拍到最后,趙大娘都忍不住哭著破口大罵:“宋硯你書讀狗肚子里去了?當年你老子死的時候,窮得一口棺材都買不起,也不想想是誰給你老子買棺下葬的?你就不怕你老子在地底被那棺材著了骨頭!”
趙大娘嗓門尖利又凄楚,罵得整條巷子都能聽見。
一門之隔,宋母氣得直哆嗦:“那上不積德的潑婦,你都和樊家那丫頭退婚了,家自個兒一攤子爛事,跟你有什麼干系?我非出去罵罵那潑婦不可!”
一直伏案看書的人終于開口喚了聲:“母親。”
宋母這才停住腳步:“算了算了,那賊婆就是想拖咱們家下水,我出去就著了的道了!硯哥兒你也別出去,你是要考取功名的人,莫要再跟那一家子人牽扯上。”
-
同樊家只有一墻之隔的趙家閣樓上,謝征自然也聽到了隔壁那般大的靜和趙大娘的哭罵。
對方似乎人多勢眾,那子孤一人,老夫妻倆也幫不上忙。
窗外灰蒙蒙的天在午后放了晴,凝在檐瓦上的冰霜被日頭一照,映出一層沒什麼溫度的淺淡金。
謝征照著日的臉上同樣也沒什麼溫度,他角往下抿著,似乎心糟糕了。
那群渣滓還是真是吵得人耳朵疼。
他蒼白結著痂的手拄著放在自己床頭的一雙拐,艱難下了地,這雙拐是趙木匠今日才做好拿給他的。
上的傷還沒好,驟然一下地,原本用紗布纏好了的傷口又慢慢滲出了,他卻渾然不在意,雙拐拄在地上,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今日不解決隔壁那幾個鬧事的渣滓,他怕是沒心午憩了。
與此同時,樊家已被賭坊的打手們翻了個底朝天,甚至連地磚都用木挨個敲了一遍。
長寧瑟著躲在樊長玉后啞聲哭泣,樊長玉一手護著胞妹,半垂著臉讓人看不清這一刻的表。
一名打手在供奉樊長玉爹娘牌位的桌上翻找,將那牌位都打翻在地,正要一腳踏上去踩碎了看里邊有沒有藏東西的暗閣時,后領突然被揪住,跟著一巨力將他狠狠擲了出去,摔在門口后腦勺砸在門檻上時,大漢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屋其他人也懵了。
樊長玉已站在方才大漢站的位置,沉默看著爹娘摔在地上的牌位,穿堂而過的冷風卷起鬢角的碎發,掌心往下滴落著珠。
是先前強忍時被自己指尖刺破的。
“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滾還是不滾?”
嗓音出乎意料的平靜,但莫名地人骨悚然。
賭坊的人面面相覷,樊大卻是已倒騰著兩條悄悄退到了門邊,之前樊長玉扔的那一刀實在是讓他心有余悸。
金爺收債多年,還是頭一回被人這般下臉面,外邊這麼多人看著,他今日若是不能收了債回去,丟的就是整個賭坊的臉。
他起踹了站在自己邊上的一個打手一腳:“死了不?給我繼續砸,老子在臨安鎮上收債這麼多年,還怕了個丫頭片子不!”
一群打手也是這樣安自己的,可瞧瞧還躺在門口的那名同伴,心中不由還是有些發怵。
這丫頭一怪力,當真邪門。
一群人對了個眼神,一擁而上,樊長玉都沒抬頭,腳尖挑起方才那打手落在腳步的木,一手握住掄圓了一個橫掃,幾名打手被打中腹部,當場折摔出去,吐出一口飯渣來的都有。
樊長玉沒給這群人反應的時間,手中長舞得虎虎生風,掃、挑、劈、砍……與其說是用的是法,不若說耍的是一把沒裝刀刃的長柄刀。
賭坊的打手們一個個被打得哭爹喊娘,破沙袋一樣被扔出了樊家大門,圍觀眾人的吸氣聲此起彼伏。
樊大瞧見樊長玉使出這一套刀法,臉就已變得慘白慘白的,跟只鵪鶉似的在了角落里。
金爺見勢不妙想跑,然而還沒跑出大門,一把黑鐵砍骨刀就從后方飛來,穩穩扎他前方的門板,差一點就削掉他鼻子。
金爺咽了咽口水,“樊大姑娘,誤會,都是誤會……”
人群外傳來躁,“差來了!讓路讓路!”
慣是為非作歹的一群人,在此時聽見差來了,卻是齊齊松了一口氣。
趙木匠領著差大汗淋漓趕回來:“天化日之下,欺負一孤,你們還有沒有……”
瞧見倒在樊家大門外倒地□□的賭坊打手和被一把砍骨刀攔在門口的金爺,“王法”兩個字卡在了趙木匠嚨里。
剛駐扎拐從趙家閣樓走下來的謝征瞧見這一幕,面上也多了幾分詫異。
他先前就覺著那子吐息綿長,不亞于練家子,沒想到對方還真是。
圍觀的人都在瞧熱鬧,沒人注意到謝征,眼見麻煩已解決了,他瞥了一眼自己被傷口滲出的染紅的襟,面無表往回走,額角卻已全是細的冷汗。
宋家剛打開大門走出的藍衫讀書人,瞧見外邊差后,往樊家看了一眼,神莫名,隨即也退回去重新掩上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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