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手里捧著盒臭豆腐,還沒吃,見殷果趴在扶手上,心事重重,將那個紙盒子遞到眼皮底下。搖搖頭,說了句謝謝,但沒心吃。
司機看人沒到齊,趁空撥了個電話給兒子,大意是和老婆吵架了,讓兒子幫著說好話。
樹蔭下,涼風習習,司機掛了電話后,難得現出一老派男人的窘迫:“我啊,就是沒給孫子洗子,天天洗,那天犯懶不想洗了,被我老婆罵得狗淋頭。”
真是千奇百怪的吵架理由……
“可過兩天一想,不就洗個子嗎?一口氣的事兒。”司機又說。
想想,也對。
也就是一口氣的事。
***
林亦揚中午回到球房。
江楊正在他柜里翻找能穿的服:“今天要見人,借一件。”
“見的?”他問。
“對。相親認識的,”江楊主代,從柜里出件淺灰的襯衫,套上兩個袖管,一顆顆系著紐扣:“去年剛離婚的姑娘,見了兩次,還不錯。要發展順利,說不定比你結婚快。”
說完,又道:“不想談朋友了,累。看你昨晚都替你累。”
江楊穿完襯衫,看到林亦揚扔在桌上的一疊宣傳畫冊和定金□□,拿起來瞧了眼。
上上個月,倆人一起在外比賽,就騎過一回機車。
算是趕了一回流,是從澳洲和歐那邊先風靡起來的紳士騎行。男人們都要穿最正統的西裝和襯衫,打著領帶飆車。
西裝和飆車,都是東新城這些男人的,于是江楊來了興致,借那些人的車玩了幾圈。當時林亦揚一黑西裝加上襯衫,倒是沒系領帶,江楊是深灰的西裝,為了戴頭盔還特意買了形眼鏡換上,玩得很痛快。范文匆在一旁點評兩兄弟,一個是裹著紳士外皮的流氓,一個是包著人皮的老狐貍,哪個姑娘上心都要搖上一搖。
江楊猜他買這個,又哄老婆用的。
昨晚看林亦揚坐立難安的,就知道他和朋友吵架了:“剛開始都是戴濾鏡的,怎麼看怎麼好,慢慢就沒了保護,好的壞的全要適應。這點談朋友的事,晚上和你聊。”
林亦揚正心煩,向外揮揮手,讓江楊該走就走。
“你在這上面真不行,一看昨晚就不行。”江楊丟下這句,走了。
江楊走后,林亦揚和二樓盯著裝修隊的孫堯打了個招呼,回房去睡了。
客房房間小,他這里大。
林亦揚把窗簾拉攏了,不一亮,在分不出白日黑夜的房間里,右臂擱在腦后墊著,靠著床出神。其實睡意全無。
干躺著也是消磨時間,還不如練球。他掀了被子下床,背對著門,看到腳下有一道,是后門過來的。
“被放鴿子了?”他以為是江楊。
門外的人扶著門邊沿,從有的空間進來,到漆黑的房間里:“是我放人家鴿子,讓們先去了。”
他一回,進來的姑娘把門重新關上,著黑走到他眼前。
殷果的手出去想抱他,一想他沒穿短袖,遲疑了一秒,被他抓著手按到腰后去了。
“不是集訓嗎?”林亦揚先開了口。
“怕你一直心里不痛快,影響比賽,”聲音很輕,“回來看看你就走。”
手腕上有了他掌心的溫度,順著下去,溫熱覆蓋到手肘上。他喜歡這樣,喜歡的所有關節,皮很。“知道心疼我了?”他又問。
“我心疼你,你也不心疼我。”殷果抱著他。
都是被他那句“想你了”,三個字到心坎了,覺得不回來就是讓他了委屈似的。
林亦揚在找的臉,的:“就算你不來,我晚上也會開車過去。”
他不了和吵架,也是。
昨晚他輾轉反側,想了一整夜要什麼時候找,怕晚上說,兩人再生氣,肯定一晚上都睡不著了。這是其一,其二也是很多事在心里,千頭萬緒,想到李清嚴不爽,想到公開賽,想到這次回來要拆解的諸多問題,心中起伏,也是一夜未眠。
臉靠到他的肩上,在說昨天的境:“昨天和我姐爭了兩次,都在說你的事。結果你還兇我,兇得莫名其妙……
“看著煩,”他在耳邊說,“看孟曉東帶的那小子。”
“……我和他又沒事。”
“承妍當著你,話都沒和我說過。你提了幾次?”他反問。
都是一回事,干醋一口口吃。
心不好時是爭吵源,眼下,卻是迷迭香。聽著喜歡的人為自己吃醋,是最能滿足虛榮心的趣,他的手指在解的裳:“最晚什麼時候要到?”
“今晚,沒有的時間。”
倒是有個晚餐,也不是人人要去。
那還早。
“問你一句,”他在臉邊問,“是誰和我說,很好哄,買點好吃的就能哄好的?想給你拿櫻桃,都不回頭。”
他把囚在手臂里:“脾氣不小。”
沒習慣這個陌生的空間,想著還沒鎖門,抓他的手臂很用力:“門沒鎖……”被他磨得想咬下去,也真咬下去了:慢點……
他啞著嗓子說:慢不了。
他抱到床上。
枕頭里全是林亦揚的味道,房間里也是,喚醒著對他的全部記憶。
小時候聽一首老歌,味道,里邊唱詞始終在重復著,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味道,那時不懂這麼深層面的東西,還在有什麼好想的,男孩子不都是臭臭的嗎……打完球,上完育課,尤其是夏天簡直了。
可現在才懂,歌詞指得是兩人之間獨有的嗅覺識別,尤其是彼此有過之后。
他全程都用被子裹著,怕著涼,畢竟是四月初,
還寒得很。
等最后結束,林亦揚到床頭旁的墻壁上,手指在墻上頭劃拉了三兩次終于撳亮了壁燈。不亮不暗,一看就是江楊這種老江湖挑得燈,很適合這時候的亮度。
林亦揚理了一下后續,將連被子裹著,抱到上。
任由他摟著,小聲嘀咕:一見面就這樣。
他笑:“都快兩個月,要還不想,那你才真要掂量掂量,是不是該換個男朋友了。”
殷果用下磕他的鎖骨:流氓。
林亦揚一笑。
好久沒聽這麼說自己了。
被子是用來裹著的,所以他沒蓋。
殷果看到他腰上的指南針紋和上回不一樣了,起初以為是壁燈線不足,自己力不支,看得眼花了。
后來再看,確實不一樣,多了指針。
殷果掀開擋住他的被子,湊近了要看,被林亦揚拽著胳膊,調侃了句:到底誰是流氓?看什麼呢?
殷果不理他,認真看。
他的皮有汗過,水洗過后的潤澤,字母都很小,所以不仔細看真會以為表盤正當中的是指針,但仔細看,那是一排英文字母——fruitlet。
認得這個單詞,當初還想用這個做自己的英文名……
翻譯過來是:小果實,小水果,果,小果。
心頭漲得難,鼻子發酸:“你也不說,不告訴我?”
林亦揚笑了。
有什麼好說的,不就是個紋嗎。
當初想紋個指南針,因為人生漂泊,沒有既定的方向,所以表盤上也沒留指針。當時紋師和他聊著,兩人開玩笑要是以后有心上人了,弄個名字上去。本是玩笑,他在華盛頓送飛機后,心里空落落的,就找青年旅社里的一個人給弄上了。
補這個英文單詞的人看名字可,還問他是不是兒的。
他當時想想,笑著說:兒沒這待遇,還是老婆重要。
說得跟自己有老婆孩子了一樣。
殷果他的腰線,紋過的地方能出來,眼瞧不出,著有的凸起……林亦揚看眼睛紅了,的臉。
他想到冰箱里還有剩的大半袋櫻桃,想去給拿過來吃:“等著。”人剛坐在床邊沿,見頭發半著,抱著枕頭還盯著自己人魚線那里。
他又躺回去,把殷果懷里的大白枕頭走,墊去腰下:“算了,路上再說。”
***
殷果再醒來,是林亦揚鬧鐘震醒的。他怕耽誤送,上了兩個鬧鐘,第一個震了足足半分鐘,第二個跟著繼續鬧。
殷果被震醒了,后背和大后都是暖融融的,被他嚴合挨著抱著睡得正舒服。
今夕何夕,分不太清明,這種渾酸、抱著睡的經歷只有在他念書時的公寓有過,眼前又是一片漆黑,還以為真是在二月的公寓里。扭過來,摟他的腰,想賴床。
“做什麼好夢呢?”林亦揚的聲音在頭頂問,“還不起床?”
帶著困意,往上躺,枕上他的手臂:“以為在你公寓。”
“退租了,”他說,“再想去也要住酒店。”
“其實你在那邊最自由,”在聽他的心跳,“昨天看你敬茶,覺得都不是你了。”
“在那邊也不是我,”他默了半晌,手指繞著的長發,輕輕打著圈,“當初想去讀書,也是因為工作無聊,沒什麼追求,就再讀幾年,把眼界打開一些。”
說完,又道:“我一直想比賽,從離開就想,只是過不了自尊心這關,就讓自己飄著。”
林亦揚在后背找到自己的手機,撳亮了。
瞧時間差不多,隔著棉被拍的后背:“起床。”
倆人前,江楊剛約會回來,把一張打印出來的臨時車牌給了林亦揚。
“正好,汽車的臨牌弄好了,”他在回國前幫林亦揚買好的車,因為一直沒拍照,還在車庫里停著,沒上過路,“新車第一趟就送朋友,好兆頭啊,小師弟。”
這是在說他長途送人,真是被殷果降得服服帖帖的。
林亦揚沒搭理對方,左手拎著一袋櫻桃,右手拿了那張紙看了看:“放擋風玻璃前面?”
“對。”
他把櫻桃遞給殷果,拎了的箱子下樓。
有幾個男人在二樓和孫堯在算著裝修時間,都是回來給林亦揚幫忙的,見到林亦揚后跟著的殷果,孫堯先笑著招呼:“嫂子。”
殷果答應著,對孫堯后幾個人也都禮貌笑笑。
大略觀了二樓和三樓,比老北城大不,沒想到,他這次回來真要搞一個大球社。
林亦揚讓在路邊等著,自己去隔壁小區開車過來。
沒多會,一輛純黑的g65從隔壁小區大門拐出來,前擋風玻璃前就放著打印的臨時車牌。車剎在跟前,林亦揚隔著車窗,對招手:“上車。”
殷果上車時,他獨自下車,將那個小行李箱丟去了后備箱。
上了車,瞥見在吃著那袋子櫻桃:“甜嗎?”
殷果點點頭,對他笑。
城市的夜已經降臨,他打開導航,從地圖里看這個對他來說已經陌生的城市。
一甜意從溢開,是捻了個櫻桃喂給他:“為什麼去年沒報名中國公開賽?”
“去年還不是時候,”林亦揚左手握著方向盤,照導航說的,在一個小路口給車掉了頭,“今年差不多了。”
他需要重新適應賽場,要忘記自己曾有過的績,忘記自己的天賦。他需要徹底認清自己,才能重新回來,站到這個曾失去的賽場上。
既然當初是在這里走的,回來,也要有個回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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