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這清早下起了細細的雪豆子，一點一點給院中結了冰的湖，林立的假山石以及沒了葉的枝椏鋪上絨白的毯。

裴錦瑤散著發，水蔥似得手指一管青雀頭黛坐在繡墩上，認真端看銅鏡中的自己。

十一二歲，明亮的眼，紅潤的，瓊鼻巧致，兩道柳葉眉濃淡適宜。五雖未完全長開，卻也約可見將來的絕容。

裴錦瑤眸中劃過一悵然。

這孩子當真命苦。臨窗賞雪染上風寒，昏迷五六終是沒能捱的過去，醒轉時便換了這個來自後世的芯子。

丫鬟翠巧一麵給梳通長發，一麵道：“奴婢方才去提水，瞧見灶上燉著燕窩。一準兒是太太給姑娘預備的。”

裴錦瑤收攏心緒，嗔道：“這些日子不是湯就是燕窩，生生給我喂個胖子。上個月裁的裳現在都快穿不下了。”

話音剛落，就聽韋氏在門口道：“那就做新的。”陳嬤嬤給挑起簾櫳，接話道：“姑娘正是條的時候，吃再多都沒事。”

韋氏笑著附和，“嬤嬤的是呢。”

裴錦瑤起迎上前，握住韋氏的手，道：“娘，外頭下著雪，您有事著人知會一聲就好了。”

韋氏眼角含笑睨一眼，“今兒個我得幫你挑裳挑首飾。”

裴錦瑤的祖父裴顯曾任正三品戶部左侍郎。因其正直耿介，在朝中頗有幾分賢名。

裴顯膝下兩子。長子裴庭文，次子裴庭武。裴庭文從進學到朝為皆平平穩穩，沒有大作為也沒什麽大波折。

裴庭武聰慧機敏，有人斷言，他若才便是文武全才。然而人算不如算，裴庭武麵前明明是一條通坦途，卻因他騎馬摔壞了而斷了仕途。裴庭武整整消沉了兩年，娶妻韋氏有了長子裴瑥之後才徹底振作起來，一門心思經營生意。

他讀的書多，人又明能幹，再加上金陵韋家暗中幫扶沒用多久就在京城商賈中占有一席之地。

裴庭文出仕為，裴庭武生財有道，按兩房應該互補不足，相融洽。實卻恰恰相反。

裴庭文的妻子尹氏是東廠督主明匡的表妹。初初嫁進裴家時，侍奉翁姑無一不盡心，賭是賢婦典範。

新帝登基後攫升明匡為掌印太監，將東廠予他手鄭自那以後，尹氏對二房諸多挑剔。萬幸裴老夫人不是個糊塗的。數月前，尹氏的二哥欠下一大筆賭債，明匡出麵把這事抹平，尹氏為報答他，私自挪用公中銀子買了一掛翡翠珠簾。裴老夫人大發雷霆，收回尹氏的管家權，並請族長主持析產。

慈母在堂，析產不分家，就此斷了尹氏補娘家的路子。

裴家家風清正。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是寫在家規裏的。尹氏生下兩個兒，又是三十有二的年紀，生四姑娘的時候難產傷了本，一轉眼四姑娘都十歲了，尹氏的肚子還是丁點靜都沒櫻想盡各種法子仍舊求子無，尹氏的脾氣愈發古怪。尤其妒忌有倆兒子的韋氏。同住一個屋簷底下，兩房妯娌了麵，尹氏總要掐個尖兒，拐彎抹角的譏諷嘲弄。

目下裴錦珠正在議親。有明匡這位東廠督主杵在那兒，尹氏左挑右選當真挑花了眼，恨不能把裴錦珠配給皇子做王妃。尚未將二房掙的大筆銀子連同這些年置辦的產業謀到手，裴老夫人冷不防的析產。該給二房的全都給了，大房半點好沒撈著。尹氏原打算給裴錦珠的嫁妝裏添一千畝良田也沒添。氣得做夢都跳著腳罵裴老夫人偏心眼子。有裴老夫人在上頭著，暫時奈何不了二房，就仗著長嫂的份找茬。昨兒，裴錦瑤和裴錦珠戴的都是紅寶石耳鐺，裴錦瑤的寶石大了那麽一丟丟，惹得酸話一大把。

“錦珠穿鵝黃戴黃翡，錦琬穿丹戴白玉，你穿那件織金孔雀羽妝花緞子襖。”著話，韋氏打開妝奩，拎起兩條鑲東珠赤金圍髻，對翠巧道：“就戴這個吧。”

翠巧應了聲是，麻利的給裴錦瑤挽雙髻。

裴錦瑤角彎彎，裝模作樣的輕歎道：“大伯母又得病一場了。”

金陵韋家是大夏有名的商賈。作為家中最的兒，韋氏是實打實養長大的。嫁了人，裴庭武對一心一意，倆人裏調油，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子孝順又乖巧，要沒有尹氏時不時跳出來膈應人，這日子真是完完滿滿，順順心心的。

韋氏豪爽不記仇。奈何尹氏仗著有明匡撐腰，沒完沒聊惹人厭。韋氏也是個妙人，不逞口舌之快，卻回回都能氣的尹氏心口疼。

韋氏撚了撚裴錦瑤白皙巧的耳垂，道：“為娘自有分寸。”

裴錦瑤嗯了聲，任翠巧擺布。

收拾妥當，韋氏與裴錦瑤用罷早飯便出了清芳院，往榮泰院走去。

行至遊廊，裴錦瑤向陳嬤嬤使個眼，挨近韋氏，輕聲喚：“娘。”

陳嬤嬤曉得裴錦瑤有話要跟韋氏，與翠巧落後兩步，跟二人拉開了距離。

“嗯？”韋氏給裴錦瑤攏風帽，“我兒是不是冷？要不再加個手爐？”

裴錦瑤搖頭，聲道：“娘，大伯母這人不能得罪狠了。明督主勢頭正盛，舅父或是爹爹有事求到明督主，難保不會從中作梗。”

韋氏欣的笑了笑，道：“我兒懂事了。”

雪越下越大，韋氏的聲音似是飽含水汽，悠悠傳裴錦瑤耳鄭

“翻過年，你大舅父的商船就該回航了。”

裴錦瑤蹙了蹙眉。

這兩件事有關係麽？

“明督主參了的……“停頓片刻，韋氏補充道：”是真金白銀的參。”

裴錦瑤了然的點點頭。

沒猜錯的話，韋氏是想明匡不會為了宅齟齬影響與韋家的關係。畢竟韋家有能力給他掙大筆大筆的銀子。反觀尹氏，次次找明匡都是為了他幫忙解決麻煩事。